及笄那年,鄰國大齊來犯。
為平戰事,父皇想要派我前去和親,嫁與年過六旬的皇帝。
滿朝文武都附和父皇的主意,唯有蕭時韞拿出了蕭家兵符,自請出兵,改變了我的命運。
齊國大敗,蕭時韞歸來,更是剛進宮就向父皇求娶了我。
我本以為遇到天定之人,直到成親第三年,偶然聽到他和部下的對話。
「我戰功赫赫,聖上必然忌憚,唯有求娶公主,做出對其情深意重的模樣,才能解了聖上的猜忌。」
「可公主永遠都不會生下我的孩子,聖上也永遠別想牽製我。」
想到大婚第一年莫名小產的孩子,我的心涼了半截。
害了我的,竟是我的枕邊人。
.
近來天氣愈發的涼,所以聽說蕭時韞夜練回來後,我連忙把鍋裏煨著的湯裝好,準備送去前院。
靈芝跟在一旁,正打趣著我:
「公主當真是心疼駙馬呢。」
我笑了笑,快到前院時,從靈芝的手中接過了湯碗,前麵就是府裏的練武場,蕭時韞最是寶貴他那些兵器,旁人是不讓進來的。
想到這裏,我準備自己進去,可還未到門口,就聽見裏邊帶著醉意的聲音響起。
「將軍,你喝醉了,我去叫下人弄碗醒酒湯來。」
聽到這句話,我有些想笑。
這聲音一聽就是蕭時韞身邊那個副將,也真難為他,自己還醉著,仍舊想著給蕭時韞弄醒酒湯。
我無奈的轉身,走了幾步又回到了靈芝站著的地方。
「將軍喝醉了,把羹湯拿回去,再端兩碗醒酒湯來,我先去看看他。」
靈芝應下後,我準備去看蕭時韞,於是又回了練武場的方向。
練武場的休息室內,此時蠟燭正亮著,想來二人應該都在這裏。
這樣想著,我準備上前推門,可下一秒,手就停在了原地。
「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我戰功赫赫,聖上必然忌憚,唯有娶了公主,做出對其情深意重的樣子,才能解了對方的猜忌,談不上喜歡。」
那聲音帶著醉意,可句句都無比清晰的砸進了我的耳朵裏。
「將軍別說笑了,京城誰人不知,您對五公主情深意重?」
裏麵的人聞言嗤笑一聲:
「聖上想用他的女兒牽製我,與其讓他提起,還不如我自己求娶。」
裏麵的聲音還在不斷傳來,我想走開,雙腿卻動不了半分,死死的釘在了原地。
「將軍此言差矣,若是將軍與公主日後有了個一男半女,難保不會分心啊。」
部下的話帶著打趣,可蕭時韞幾乎是立刻開口:
「不會的。」
屋內一片寂靜,半晌,隻聽蕭時韞的聲音接著響起。
「公主永遠都不會生下我的孩子......聖上也永遠別想牽製住我。」
聽到那個字眼,刹那間,一些痛苦的回憶溢上心頭,我猛地踉蹌了兩步。
動靜太大,蕭時韞和部下都是習武之人,雖是帶著醉意,可此時也都是聽見了屋外的聲音。
「什麼人!」
部下斥道。
我再也站不住,下一秒,隨著眼前一黑,我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識。
2.
再醒來,我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臉上帶著倦意的蕭時韞。
見我醒來,對方連忙遞上一杯水。
「絨絨,你醒了。」
我不動聲色的接過,可卻沒有喝一口。
「絨絨,太醫說,你有身孕了。」
蕭時韞又說到。
我拿杯子的手一鬆,杯子驟然落地。
我不再敢動彈分毫。
我竟然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我應該無比欣喜才是。
為了這個孩子,我不知道喝了多少湯藥調理,去那難行的寺廟求了多少遍。
可昨天晚上聽見的話,已經在我心中起了難以抹去的疑影。
與蕭時韞成婚第一年,我是曾有過一個孩子的。
孩子的死,更是成了我心中一個久久揮之不去的執念。
還不知男女,孩子才三個月,我就莫名小產了。
太醫過來診治,說我這些年的虧損太多,這孩子本就來的不合時宜,好好調養,還會再有孩子的。
我聽了太醫的說法,對此深信不疑,甚至對父皇曾經的不聞不問第一次產生了怨恨。
我悲痛欲絕,幾度要隨孩子而去,是蕭時韞幾乎一刻不離的陪著我,帶我走出了那段陰影。
可現在卻告訴我,孩子小產,可能與他有關?
倘若蕭時韞都不能信任,都會害我,那我到底還能信誰?
及笈那年,大齊來犯,定北將軍蕭平逝去,軍中一時無良將可用,父皇不欲掀起戰事,於是決定派遣公主和親。
適齡的公主當然不止我一個,二姐早已及笈,但還未招駙馬,論長幼,論身份,嫡出的二姐都要比我合適。
可父皇卻是連夜給二姐許了親事。
是那前途大好的丞相之子。
與蕭時韞不同,蕭時韞不是保皇一黨,丞相卻是父皇實打實的肱骨之臣,可見是花了心思的。
一夜之間,冷宮的奴婢們不再對我陰陽怪氣,都尊敬的稱一聲五公主。
父皇也不再厭棄母妃,甚至將她重新冊封,複位了嬪位。
可前提是,母妃還活著。
我八歲時,母妃就積勞成疾,死在了冷宮,封嬪也隻是追封罷了。
此時此刻,滿宮的人都很慶幸我還活著。
齊國的皇帝比父皇歲數還要大,已經年過六旬,可滿朝文武依然都讚這是一門好親事。
「齊國皇帝正值盛年,公主若能得妃位,也不算辜負了。」
他們都這樣說。
說是和親,實則入質,倘若哪日兩國不和,我首當其中的受害,倘若哪日兩國交戰,祭旗的物件,定要用上我的人頭。
而這時,蕭時韞站了出來,以蕭家後人的身份,拿出兵符,請命出戰。
父皇並未一口應下,而蕭時韞大概是用了什麼手段,民間流言四起,紛紛抵製讓我和親,請求父皇迎戰。
就這樣,我的命運改變,不用去和親。
半年後,齊國大敗,我這半年雖然過的不算好,可遠比冷宮的日子好得多。
皇後開始為我留心婚事,她與我母妃生前不睦,自然也不會給我找什麼好婚事。
所以後來聽到皇後中意的人是正二品朝臣家的六公子時,我是有些疑惑的。
而後來一打聽,我才明白。
那人是個斷袖。
3.
父皇說讓我聽皇後的安排。
命運的大石重重的壓在我身上,我無法反抗,甚至連抬起手指都不能。
而結束這一切,想來隻有死去這個選擇。
匕首已經備下,可就在我準備了結自己的當晚,蕭時韞班師回朝的宮宴上,他向父皇求娶了我......
看著眼前一臉擔憂的蕭時韞,我眼角劃過一滴清淚。
真的是蕭時韞想多了。
父皇從沒想把我做成牽製蕭時韞的一枚棋子。
在他心裏,我是沒有一席之地的,就連棋子也不配做。
蕭時韞的猜疑,或是沒有真心,這些都不重要。
我就想確定一件事。
他究竟有沒有,害我們的孩子。
「你怎麼哭了?」
蕭時韞連忙起身道。
我搖搖頭。
「這個孩子來之不易,我大概是高興過了頭。」
說著,我看著蕭時韞的臉,想從他的神情中找出一些隱秘的情緒,可卻什麼都看不出。
「時蘊,這個孩子,你是喜歡的吧?」
我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這句話。
蕭時韞笑了笑。
「說什麼傻話,我們的孩子,我怎麼會不喜歡?」
看出蕭時韞還有話要問,我主動接過了話頭。
「昨日聽說你回府,我便端著羹湯去了,誰知剛進院子就滿是酒氣......想著這羹湯是不管用了,我就又去找靈芝,讓她端些醒酒湯來。」
說著,我扯了扯被子,把自己又裹得緊了些。
「倒不知是這個孩子鬧的還是怎麼,我站在那等了靈芝一會就覺得冷,想去找你,誰知快走到門口,就直接暈了過去。」
我說道。
聽見我這麼說,蕭時韞麵上多了一抹笑容。
「咱們的孩子將來定是個好動的。」
我沒再抬頭,而是躲避了對方的眼神。
「我有些困了,想休息一會。」
聞言,蕭時韞點了點頭。
「細算來你也沒睡多久,再睡幾個時辰也好。」
蕭時韞走後沒多久,我昏昏沉沉睡去,再醒來時,靈芝已經端來了午膳。
「公主,這些都是您平日愛吃的菜,將軍特意吩咐做的。」
看著個個都油水十足的菜,我突然覺得有些沒胃口。
曾經在冷宮,平日素慣了,我確實比較喜歡吃這些葷腥的東西。
但其實每每吃完這些東西,我都會胃痛很久。
「扶我出去走走吧。」
我說道。
為我穿好披風後,靈芝這才扶著我出去。
而剛出去,我突然發現府中的氣氛十分不對勁。
我偏頭看了一眼靈芝,就見對方也在閃躲我的視線。
「到底怎麼了?」
猶豫半晌,問別人總歸是沒用,我還是問了靈芝。
靈芝支支吾吾的,我又多說了好一番話,對方才開了口。
「是將軍......將軍他上午命人打死了一個小廝,說是不要驚動夫人您。」
我心中咯噔一聲,連忙追問:
「什麼小廝?」
靈芝低著頭。
「是看門的景泰。」
我猛地後退一步,被靈芝一把扶住。
「殿下!」
景泰是誰,我自然是知道的。
他是看門的小廝,平日出的錯處極少。
但若說是什麼大錯處,恐怕隻有那一件事——
昨天向我報信蕭時韞回來的,就是他。
4.
還能是因為什麼事?
還不是因為我的事!
「殿下,您現在有了身孕,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呀!」
靈芝在一旁焦急道。
我緊緊拉住了靈芝的手。
「靈芝,你是和我從冷宮過來的,我可以相信你嗎?」
我雙目通紅,眼中的淚像是馬上便要翻湧而出。
靈芝連忙點頭。
「奴婢自然是永遠忠心殿下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
「我要你幫我查查,當年為我安胎的許太醫,究竟為何告老還鄉。」
靈芝錯愕,對上我的雙眼後,重重的點了點頭。
屋內,我坐在床邊,隻覺得十分的疲憊。
陪我進蕭府的,隻有靈芝和月桂兩個人。
靈芝是自打冷宮便跟著我的,月桂雖然並未從小跟著我,但自皇宮到蕭府,這幾年來都是謹守本分,也未必不可用。
正想著,月桂在外邊問我是否可以進來。
「殿下,有您的一封信件。」
我應了聲,讓對方進來。
剛才靈芝被我派去打探消息,現下便是月桂服侍在身邊。
我接過信件,就見對方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你先下去吧。」
我不動聲色道。
月桂這才行禮離開。
我打開信件,就見紙上雖未署名,但從第一個字我就看出,這字跡是父皇親筆。
我有些意外。
父皇說蕭時韞進來動向可疑,命我暗中打探其蹤跡,如果有機會,可以酌情做更多的事情。
信紙被我緊緊拿著,我翻看了兩三遍,可卻仍是看不出什麼。
無他,雖然父皇字跡我偶然看見過,但說話的語氣,我是幾乎全然不知的。
可三年來都未出過這種事,我怎會看不出這信件的可疑。
我隨手將其扔進了暖爐,看著那封信件被火舌吞噬殆盡。
這些天,蕭時韞說著軍營事多,已經三夜未曾歸來。
我敏銳的察覺到,最近府中的設防似乎少了許多。
詢問一番後,說最近蕭時韞做事用人多,於是調走了不少得力的人手。
又是幾夜未歸,直到今日傍晚,靈芝前腳拿晚膳剛回來,蕭時韞就進了我的院子。
不同往日一般,對方來勢洶洶,身邊還帶著幾個部下。
「有人說殿下這裏有傷胎的物件,殿下自己還不知道,所以臣來一查。」
蕭時韞看著我,微眯著眼說道。
我坐在一旁,靈芝立馬要攔,卻被兩個人擎住。
「住手!這是公主的居所,你們怎麼能亂動!」
一瞬間,看著自己衣衫並不整齊就被破門的樣子,我突然後知後覺的發現,其實一切都沒變。
嫁給蕭時韞又怎麼樣?
我還是從前那個人人都可以擺布的公主。
半晌,幾個部下搜了一圈,這才開口回了蕭時韞:
「將軍,沒有。」
蕭時韞眼中閃過一抹錯愕。
我緩緩開口,直接把對方的來意挑明:
「不知將軍丟了什麼東西,就這麼認定是我偷的。」
蕭時韞沒說話,而我嗤笑一聲。
「將軍何必用那套說辭。」
「您用了那封信來試我,不就是篤定了我會偷兵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