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成了他的侍妾。
與其說是侍妾,實則隻是一個用來蹂躪玩弄的下賤東西而已。
醒來時,雪還在下。
我穿上床邊放著的素色小襖。
看向窗外的雪景,範鈞應該已經回到家了,大娘可能也醒過來了,希望他們母子以後可以過上安心的日子。
這樣便好,這樣便好,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也算得償所願了。
紅腫的眼睛有些發澀,我輕輕抹了下眼角,淚水已然幹涸了。
一個小婢女端來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湯。
我自小學醫,我一聞就能猜到這是什麼。
我抿了抿唇,接過那碗藥湯,仰起頭一飲而盡。
至少,藥湯是暖暖的,驅散了身體上的寒意,可惜驅不走我心底的寒意。
我不禁幻想,如果三年前救了他,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呢。
我那時年幼,隻記得通緝令上畫像的模樣,單純地以為他是一個殺了人的逃犯,根本想不到他是叛軍大將。
可就算知道,我大抵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遠離是是非非。
畢竟,我生來就膽小怯懦。
是夜,容雋踏著積雪而來。
一如昨日,就連一身煞氣也是半分不減。
隻不過,這次他沒有說任何廢話就開始折騰我。
我再次不堪重負地暈了過去。
日複一日,我覺得自己某天晚上遲早會死在這兒。
身為醫者,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
可是我似乎產生了一種錯覺,每次昏迷的時間好像短了。
或者說,容雋的力道沒有那麼重了。
也是,他心中有恨,怎麼會讓自己這麼輕而易舉地死了。
那天夜裏,我躺在了床上,昏昏欲睡,直到燭火燃盡時,門才被推開。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背過身去,全身都緊繃著。
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我包圍。
這是我在這兒第一次感受到的暖意,紛至遝來的還有刺鼻的酒氣。
看來,他醉了。
我縮在他的懷裏,感受著背部傳來的溫度。
容雋的頭靠在我的肩上,臉側是他滾燙的氣息。
我卻掐著自己大腿保持清醒,可我的心止不住地怦怦跳。
詭異的寂靜終於被打破,耳邊響起渾厚低沉的聲音:“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這不是詢問,而是告知。
“他們說,我的母親是一個卑賤的丫鬟,生了病一個人在屋子裏,沒有人來醫治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病死了。盡管名義上是六皇子,可這宮裏連個太監都不把我當人看。挨過餓,受過毒打,不知道鑽過多少人的褲襠。”
“直到,一個同樣衣衫襤褸的男孩,帶著躲在狗洞裏的我偷偷爬上了城樓。我們看到了壯闊的萬裏江山,他一一指過,告訴我,日後這些都屬於我們。”
“他就是當今聖上,我的三哥容澤。他的母親是棄後,他自小在冷宮受著欺負長大。就是從那時起,我的心裏燃起了希望。為什麼我不能改變不公的命運呢?”
“太子荒淫無度,殘暴不仁。他登基後更是要把我們趕盡殺絕,所以想要活著,隻有起兵造反一條路。為了保護三哥,我練就了一身武藝,為了把他護送上皇位,費盡心機。”
“直到在邊境被暗算,我以為我這一輩子終歸還是到了終點。我保住了一條命,苟延殘喘地爬到雪山上。我多麼希望能接著活下去,可是所有人都希望我快些死啊。”
容雋說這些話時異常平靜,如同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不同往日那樣暴戾,他用鼻尖輕輕磨著我的耳垂。
“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我整個人像被定住了,緊縮著,分毫不敢動彈。
“可惜我還是活下來了。你知道我多少次夢到那天嗎?我一點一點被白雪覆蓋,沒有人來。我如他們所願,長眠於此。而自那天起,你的眉眼,你的背影,也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雙腿十二月時都會疼,像千刀萬剮一樣。我恨你們這些醫者,表麵說著醫者仁心,裝出一副良善的模樣,實際上都是無心之輩,巴不得多死些人,希望我立刻暴斃。我厭惡他們的眼神,我甚至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我想讓他們立刻消失。”
我能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他雙目猩紅,裏麵湧現的是滔滔不絕的恨意。
如此看來,這就是當時他要將範鈞處死的原因。
容雋是個可憐人,他的心理早已扭曲,所以會無法控製地發怒。
他是那樣的強大,又是那樣的脆弱。
默然了許久,容雋鬆開了我。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伴著極為壓抑的低吼。
我轉身望去,容雋雙眼緊閉,臉色蒼白,他的唇被自己咬出血來。
容雋雙臂環抱著自己,蜷縮起來,不停地顫抖著。
我大著膽子湊過去,聽到他嘴裏呢喃著:“冷......冷......好冷......”
我當即就明白了,這是受凍的後遺症。
我猶豫著,在他一聲聲壓抑的低吼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心理防線刹那間崩塌了,我釋然了,然後伸出雙手,把整個人都貼了上去。
容雋身上的寒氣讓我打了個激靈,可我依舊執著地用小小的暖暖的身子,義無反顧地抱著他。我的雙眼緊閉著,咬緊了牙。
他的顫抖漸漸弱了下來,氣息也舒緩了。
我知道起效了,睜開眼,是他的睡顏,平靜而舒緩,我從來沒有見過,活像一隻小狼崽。
這一夜,雪停了,異常寧靜。
自從那一夜過後,容雋待我不似之前那般冷硬,盡管他說的話還是十分難聽。
我們處於一種微妙的境界,誰也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怕你凍死,添了暖爐來。”
氤氳熱氣使整個屋子都暖洋洋的。
“這破門被我踹壞了,換扇新的吧。”
寒風再也無法侵襲而入。
“衣裳少了,送的新衣怎麼不穿?”
容雋取了件披風給我係上,我瞬間被裹得像個粽子似的。
盡管我是個啞巴,可我也願意把想說的寫給他看,有時在紙上,有時用手寫在他寬厚的掌心。
不知怎麼的,他很少發怒了。
我們之間的交流也變得頻繁起來。
府裏上上下下都在議論,騫北王對偏院的小侍妾越來越上心了,白天也經常往那跑。
“我叫忍冬。”我在紙上工整地寫下。
“我知道。”容雋一隻手磨著墨,一隻手撐著下巴。
“十六歲。是雪地上的棄嬰,凍壞了嗓子不會說話,被範大娘撿回家養大的。”我接著寫。
容雋點了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認真的模樣。
“原本大娘打算範大哥年初回來,我們就成親的。”
容雋停下來磨墨的手,蹙著眉頭,瞪向我,然後湊到我的臉側,捏著我的下巴逼迫我看著他。
就在他的嘴唇快要貼上來時,我瑟縮著後退了一下,然後抓住他的手,執拗地用手指慢慢寫著。
“我視他如兄長。”
容雋勾起了唇角,然後握住我的手,難以克製地堵上我的嘴。
......
我那暗無天日的日子一天天地光鮮亮麗起來。
從來不曾奢望,給我帶來點點暖意的會是容雋。
他以前恨我,如今,好像不一樣了。
他好似開始斟酌我的喜怒哀樂,怕我整日悶著不好,允了我自由出入王府,時而還會陪去街市逛一逛,散散心。
而我對他的畏懼也慢慢消散了,就好像是紛紛揚揚的雪,最終也會融化。
甚至有時,我還會產生些許依賴......
一日午後,我躺在榻上小憩,一陣腳步聲將我吵醒,是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來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