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我死得很突然，死在替我的丈夫梁其聲開車送貨的高速。

大車變道，我看不清前方的路，在那個冰冷的雨夜無聲無息地斃命了。

殘存的靈魂逐漸離開冰冷的屍體，我看見本該在談下一單生意的丈夫正在昏暗的賓館裏和他的青梅竹馬抵死糾纏。

“雯雯，等這次生意的貨款拿到，我就跟她離婚來娶你。”

“當初你跟她在一起，她就經常把零用錢給你。沒想到結婚後還能任勞任怨地做這麼久的牛馬。”

女人的嬌笑聲讓我無法思考。

我的屍體早已失溫。

還殘存著最後一絲意識時，我想，如果能夠重來，我在高中時就會離梁其聲遠遠的。

正文：

01

也許是老天都看不下去我過得這麼淒慘，我竟然真的重生了。

但一朝重生，首先看見的竟然還是梁其聲那張令人作嘔的臉。

“舟舟？”他小心翼翼地叫我的名字。

我看著眼前熟悉的教學樓，一瞬間竟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上一世我被梁其聲哄得團團轉，高中畢業就不再讀書，而是跟他一起到處打工，一到法定年齡就去領了證。

現在想來是我太蠢了，對這種人的諾言信以為真。

梁其聲許諾他會給我更好的生活。

現在想來，他隻有勉強混來的高中文憑，不學無術好吃懶做。

除了一張嘴什麼都沒有。

他在老家的貨運公司找了活，但他不願低頭求人、不願喝酒應酬，連自己的本職工作都懶得去做，隻會在每一次被領導訓斥後回家向我抱怨，有意無意地展示他左腿上長長的傷疤。

結婚後，生意場上的酒是我喝的，路途遙遠的貨是我送的，我甚至向媽媽借錢付了房子的首付，隻為了心疼他高中時為了救我而沒有養好的腿傷。

我像頭任勞任怨的牲畜，為的隻是拉來能做的活。

下雨天梁其聲的腿總是會疼，為了不讓他舊疾發作，出去送貨的也總是我。

死的那天是我最後一次替他送貨。

高速路上大雨傾盆，雪白的雨幕打在擋風玻璃上，我幾乎看不清前麵的路。

雨刮器徒勞地擺動著，我的手緊緊握著方向盤，心裏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突然，轟地一聲，一股巨大的推力將我甩向一旁，我的手瞬間脫力離開了方向盤，幾秒後，無邊的猩紅和疼痛淹沒了我的大腦。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不再感到疼痛，而且能清楚地看到警車和救護車忙忙亂亂地圍聚在兩輛大貨車附近。

我俯瞰著自己血肉模糊的屍體，卻沒有感到多少害怕。

梁其聲會不會等著急了？

畢竟下這麼大雨，我遲遲沒有給他發信息報平安，他應該會很擔心吧。

仿佛是要印證我的猜想，我出竅的靈魂迅速來到了一家賓館。

“聲哥......你說，下這麼大雨，嫂子開車會不會太不安全了......”女人的聲音嬌滴滴地，微微喘著氣。

此刻卻顯得振聾發聵。

“沒事的......她習慣了......”床上寸縷不著的男人不是我的丈夫梁其聲又是誰。

“你啊，就是太多愁善感了，才會老是不開心......”說罷他低頭吻下去。

“等這次的貨款拿到了，我就跟她離婚，來娶你......”梁其聲的承諾被淹沒在曖昧的水聲裏。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變成靈魂了，也能感受到手腳冰涼。

我呆呆地看著這兩人極盡纏綿，腦子裏飛速閃過我跟梁其聲婚後的點點滴滴。

原來夜不歸宿出門應酬是在跟他的青梅竹馬溫存。

原來手機從來不讓我看不是因為相互尊重。

原來我一點一點掙來的錢被他拿去給了別人。

眼前的一切逐漸變得模糊、黑暗，我的靈魂也漸漸失去了力氣。

還殘存著一絲理智時，我苦笑著想，如果有重來的機會，我一定不會再走同樣的路。

02

“舟舟，你能給我一次機會嗎？”梁其聲刻意放輕的聲音把我從黑暗的回憶中拉回了現實。

好巧不巧，我竟然正好重生到他跟我表白的這一刻。

我記得很清楚。

上一世，我在人煙稀少的科技樓被幾個混混堵住勒索，路過的梁其聲不管三七二十一，單槍匹馬地和他們打了起來。

最後落得左腿一輩子的舊疾。

這是我答應他的契機，也是我婚後處處包容忍讓的原因。

我心有愧疚。

但是重來一回，我心底的惶恐和感激已經煙消雲散。

梁其聲，我欠你的，上輩子已經連本帶利還完了。

我重新打量著他流血的左腿，開始審視他疼痛的表情裏有幾分真實、幾分做戲。

“舟舟，我不想利用這件事綁架你，但是我怕你再遇到這樣的事......如果我們在一起，我至少有一個名正言順保護你的理由。”

多麼言真意切。

如果不是知道他最後會撕碎我對他的所有愛意，我說不定就要信了。

像上輩子一樣做個一心一意愛他的傻子。

“你......”我剛要開口拒絕，卻看見了躲在牆後的背影。

我話鋒一轉。

“我答應你，梁其聲，我們在一起吧。”

我果然看到那身影猛地僵住了，隨之而來的是梁其聲驚喜的擁抱和胡言亂語。

我強忍著惡心沒有推開他。

上一世，許鈺雯也是這樣躲在了牆後聽到了一切嗎？

沒錯，那個穿白裙子的身影就是上一世賓館裏的女人，梁其聲的青梅竹馬，許鈺雯。

我答應梁其聲並非隻是為了刺激許鈺雯，我還不屑於為了這對狗男女自降身段。

隻是她恰巧出現在這裏。

直覺告訴我事情並不簡單。

也許之後我遭受的一切苦難，都跟這女人脫不開關係。

隻有離這對賤人近一點，再近一點，才能更快更穩地把刀子紮進他們的喉嚨裏。

梁其聲，現在該你還債了。

03

放學後梁其聲早早等在我們班後門，一看到我出來就像條癩皮狗一樣黏了上來。

“舟舟......”他親昵黏糊的語調讓我倍感不適。

明明在這之前，我們還隻是冷漠的追求者與被追求者的關係。

回想上一世，梁其聲追我花了很多功夫，又是送花又是買禮物，大費周章幾乎弄得人盡皆知。好幾次，同學當眾起哄我們兩個讓我下不來台，梁其聲卻一副滿足的表情。

而我其實完全不知道梁其聲為什麼喜歡我。

論漂亮我不是頂尖，成績也隻是中遊。

一朝重生，我已經知道他是為了錢。

我的家庭條件雖然隻是小康，但爸媽都非常寵我，在零用錢上從來沒有苛待過我。

我知道梁其聲家境不好，所以上輩子和他在一起後想著辦法給他花錢，一邊還要照顧他可憐的自尊心，把那些禮物和日用品以各種紀念日、節日的名義送出去。

跟我在一起後，之前嘲諷梁其聲一無是處的聲音漸漸少了。

為此我還曾真情實感地高興過，因為終於有我能為他做的事情了。

戀愛腦是沒救的。

我咬緊了牙關。

“其聲，我們的關係，還是暫時不要讓大家知道的好。”我溫柔地對梁其聲說。

“為什麼？舟舟，你嫌我丟人嗎？”梁其聲一下子變得臉色慘白。

是啊，我在心裏冷冷地應了一句，可不就是嫌你這個廢物丟人嗎？

上輩子跟梁其聲結過婚簡直是我的案底。

“怎麼會呢，我都答應跟你在一起了。”我擺出一個完美的笑容，“但我家裏管得很嚴，我媽媽要是知道我談戀愛了會把我腿打斷的！”

我的表情很嚴肅，梁其聲看起來也被嚇到了。

“而且，如果我們現在就公開關係的話，我怕那些混混也會來找你的麻煩。”我真誠地盯著梁其聲的眼睛，“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聽見這話，梁其聲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又露出了以往那種愚蠢的笑容：“好！都聽你的！”

“所以以後放學你不用來接我了，不能讓老師看見。”我拍拍他的肩膀，好聲好氣地說。

快滾吧，狗東西。

我心裏惡狠狠地想。

梁其聲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臨走前還非常做作地拋了個飛吻。

我笑了笑轉頭，剛要做出一個嘔吐的動作，卻看見了不遠處的許鈺雯。

04

她仍然穿著那條潔白的裙子，整個人看起來纖細脆弱。

臉上的表情卻仿佛要把我生吞了。

我輕笑一聲，朝著她的方向直直走過去。

許鈺雯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過去，畢竟上一世，梁其聲牽著我的手送我回家了。

她應該像隻老鼠一樣躲在角落裏偷窺著吧。

“你是其聲的朋友嗎？好像經常看到你跟在他屁股後麵。”我裝作無辜地問她。

許鈺雯梗了一下，麵上表情隱隱有崩塌的趨勢。

老鼠就是老鼠，藏在陰溝裏的時候還能自我安慰，一旦被人拎出來就完全上不了台麵。

“我......是聲哥的......青梅竹馬。”她一字一頓地說。

喲，特地選了個曖昧不清的身份來讓我誤會。

“哦——”我拉長了聲音，“其聲從來沒提起過你，我還以為又是哪個暗戀他的女生，畢竟這種蒼蠅可沒少出現過。”

我笑臉盈盈地看著許鈺雯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梁其聲是有人追沒錯，但那些女孩子隻是被他虛偽的皮囊蠱惑。

這種人，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毫無魅力、毫無價值。

也隻有你把他當個寶了，許鈺雯。

“是嗎......”她死死盯著我。

“別緊張，既然你是其聲的青梅竹馬，那我們肯定要好好相處的。”

我經過她身邊，狀似無意地撞了一下她的肩。

05

“舟舟回來啦。”剛進家門，媽媽的聲音就從廚房傳了出來。

我的鼻子一酸。

已經多久沒有聽見媽媽這麼親切地叫我了？

上一世和梁其聲談戀愛後，我被他哄得五迷三道，漸漸心思不在學習上，成績一落千丈，讓一直對我學習很放心的爸爸媽媽都非常難過。

我讓梁其聲不要公開關係的原因真假半摻。

一是我實在覺得他惡心，不願意跟他綁定在一起；

二是上輩子梁其聲送我回家被媽媽看見了，那正是我成績下滑無心讀書的時候。

為此我跟爸爸媽媽大吵了一架。

我從來沒有見媽媽那麼傷心過。

這之後我的零花錢少了很多，爸媽都不願意再看到我給梁其聲花錢。

現在想想，他對我的感情從那時候就開始不斷減少。

直到後來我被他哄去結婚，完全成為了他賺錢的工具。

婚後我整天為送貨公司的事情奔波，幾乎沒有跟家裏打過電話。

我想，爸爸媽媽應該是真的對我失望了。

此刻再聽到媽媽的聲音，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哎喲，怎麼了，寶貝女兒？在學校受委屈了嗎？誰欺負你了？”媽媽從廚房出來就看見我呆站在玄關處掉眼淚，趕緊上來抱住我。

“沒有......沒有......媽媽。”我擦幹眼淚，反手抱住媽媽，呼吸著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氣味。

“就是考試考得不太理想。”我隨口扯了個理由，不想讓媽媽為我擔心。

“一次考試有什麼的，怎麼還讓我寶貝女兒哭成這樣？”爸爸笑著從房間裏走出來，擁住了我們母女倆。

“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身體健康，別的都是次要的。”

聽到爸爸的聲音，我差點再次眼淚決堤，但我生生忍住了。

“嗯！我知道，爸爸。我們吃飯吧，我餓死了......”我拉著爸爸的手，享受著久違的撒嬌的權利，生怕這一刻突然變成泡影。

“好好，我去給你盛飯......”

好久不見，爸爸，媽媽。

上一世是我豬油蒙了心，看不清人，傷了你們的心。

這一次我一定要讓你們過上更好的日子。

06

時間一晃而過，期中考試已經近在眼前。

我很清楚，這是我和梁其聲感情的重要節點。

“舟舟你成績這麼好，在哪裏都能考年級前一百的，”梁其聲的話和上輩子完美重合，“這次期中考試要重新分班了，你要是考得再好一點，就離我更遠了。”

他的書攤開在桌子上，半天沒翻一頁。

我眼睛盯著白紙黑字的模擬題，腦子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上一世。

一中是按照成績分班的，開學考試和期中考試都會重新分班。

整個年級一共15個班，梁其聲在倒數的14班，我在5班。

原本就樓上樓下離得不近，我隻要再考高一點，就會分到1-4班所在的四樓。

那樣梁其聲就離我更遠了，他本就抱怨過每次來找我都要爬兩層樓。

於是他想要我控分，跟他一起考到15班去。

是啊，考好不容易，想考差隻要故意寫錯題就好了。

甚至不用寫。

“15班有我很多哥們在的，氛圍沒有老師說得那麼差，他們就喜歡誇大其詞。”梁其聲撐著臉，盡其所能遊說著我。

“而且舟舟，你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嗎？”

“要是我們在一個班了，以後我每天都可以跟你一起上下學，也不用避嫌。”

說得好聽。

上一世我腦子有毛病，答應了梁其聲離譜的要求，故意在試卷上亂寫，隻為了跟他一起進墊底的班。

當時我甚至覺得這是“為愛犧牲”。

結果梁其聲大言不慚說要來接我上學，隻來了兩次就因為天氣太冷不願意早起了。

他用的理由是天一冷腿就會疼。

恰好路過幫我的那一次，成了他一直博我同情的把柄。

“好啊，我試試，不過不一定能保證分到15班。”我繼續寫題，沒有抬頭，隨口答應梁其聲。

他一下子高興起來：“隻要你想，肯定可以的，舟舟！我在15班等你。”

多荒謬啊，梁其聲，你從來沒有想過跟我一起變好，隻是一味地想要把我拉下水。

為了你的一己私欲。

我表麵上答應梁其聲期中考試隨便亂寫，實際上比過去還要努力。

爸爸媽媽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包容我考砸，但我自己不能因此而墮落。

“舟舟？寶貝？這麼晚了還在學嗎？”媽媽輕輕打開我的房門，手裏端著一大碗水果，臉上滿是心疼和欣慰。

“嗯！我把這張試卷寫完就睡覺了。”

我接過媽媽手上的水果，都是我愛吃的，全部都已經洗好切好了。

這樣的細節和照顧，無論前世今生都伴隨著我，可我卻因為一個除了花言巧語一無是處的男人忽視了他們的愛。

“別太勉強自己，身體重要。”媽媽輕輕揉揉我的頭，喂了一顆草莓給我。

我抱住媽媽的腰，嘴裏的甜味無限擴大。

“多大人了，還跟媽媽撒嬌呀。”雖然這麼說著，媽媽卻緊緊抱住了我，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溫柔和愛。

我不願去想，上一世我意外身亡後，爸爸媽媽該有多麼痛心。

07

我太累了，竟然靠在媽媽懷裏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重新變成了透明的靈魂。

我仍然坐在自己的書桌前，但那上麵早就沒有書了。

我知道，這是高考結束後梁其聲帶著我把所有的書都撕了，扔了。

他說，舟舟，慶祝我們自由了。

那時我不知道，其實我是離自由而去了。

我看著熟悉的房間，一瞬間覺得自己並非身在夢中，房間裏屬於我的東西仍然按照高考後的布局擺放著，並且一點都沒有落灰。

這是爸爸媽媽精心打掃、照護的結果。

我穿過房門，一下子看見了客廳裏相擁而泣的爸爸媽媽。

很長很長時間，他們兩人都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隻是不停地流淚。

“......舟舟怎麼過得這麼苦，我應該，應該早點問她的......”說完，媽媽又泣不成聲。

“還以為每個月給她打了錢，日子就能好過一些......”

我愣住了。

我怎麼從來不知道媽媽給我打過錢？

“還有那個梁其聲，什麼都沒有，舟舟就那樣嫁給了他......不久圖他對她好嗎......竟然，竟然......”

我拚命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媽媽，但都是徒勞。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臂穿過她佝僂的身體。

“我查過了，你打給舟舟的錢，沒有一分到了她手上，全都被那個姓梁的拿走了......”爸爸的聲音沙啞得讓我幾乎聽不出來。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如果我當初能強硬一點，阻止舟舟嫁給他，女兒就不用吃那麼多苦了......”爸爸雙手掩麵，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已經完全被釘在了原地。

我原以為爸爸媽媽已經徹底對我失望，卻沒想到他們每個月都在給我打錢，默默地幫扶著我。

梁其聲以工作需要為理由拿走了我的銀行卡，想必每個月媽媽彙款來，他都會第一時間轉走，以至於我從來不知道這件事。

我想要嚎啕大哭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是脫力地站在原地。

為什麼，為什麼我沒有相信愛我的人，而是一廂情願地把真心喂了狗。

爸爸媽媽臉上都已有了深深的皺紋，這副模樣對我來說是全然陌生的。

在我的印象裏，他們一直是溫柔的、慈愛的、熱愛著生活的。

怎麼會因為我，變成了這樣呢？

我對梁其聲的恨意、對上一世自己的悔意都在此刻達到了頂峰，我要快點掙脫這黑暗的夢魘，回到現實中去，狠狠地報仇。

08

期中考試很快就到了，考完最後一門，梁其聲在後門等我。

“怎麼樣舟舟，有把握嗎？”

我扯著嘴角朝他笑笑：“就那樣吧。”說罷轉身就走，不想多看梁其聲甜膩的笑臉。

“一想到馬上就能跟你一個班，我就高興得睡不著覺。”

我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那你趁現在多幻想幻想吧。

畢竟成績一出來，我就要離你遠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