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嫂子望子成龍，暑假給小侄子報了十三個課外興趣班。

除了語數英，還要學繪畫、書法、籃球、圍棋、珠心算、鋼琴、小提琴、二胡......

我作為教師，建議嫂子不要給孩子這麼大壓力。

後來，侄子快樂長大。

但每次遇到困難，嫂子都會告訴他：「原本你是個多才多藝的全能孩子，都是你姑姑不讓你學，你才做不好的。」

他因此怨恨了我多年，在一個夜晚將不會遊泳的我推進了河裏。

再睜眼，我又回到了嫂子問我建議的那一天。

這一次，我說：「你是媽媽，你說了算。」

1

我重生到了侄子小學升學宴那天。

嫂子李楚悅摟著張萬全趾高氣揚，向滿桌親戚炫耀她的優秀孩子。

她說，自己孕期就已經開始了胎教，什麼音樂刺激，感覺刺激都試了一遍。

生出來的孩子說話早、走路早，看著就聰明，將來一定是個全能型的天才小孩。

李楚悅得意地表示已經給孩子報上了興趣班，讓他早早學會一年級課程，還要額外學習書法、美術、音樂、體育，幹什麼都要先人一步。

她還展示了自己做的時間表。

從早六點鐘起床，一直滿滿當當排到晚上十一點。

媽媽心疼孫子，勸她，小孩還那麼小就學這麼多東西，當心身體吃不消。

萬一以後影響發育可怎麼辦呢？

嫂子不以為然：「你們不懂，這樣教出來的孩子才更聰明，將來成績才更好！」

「是不是啊，靜靜，你是老師，你倒是說說，多學點本領有什麼錯？」

說話間，嫂子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看著她期待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上一世，她也是這樣問我。

當時，我也心疼看起來白胖可愛的小侄子，如實勸告了她。

我在學校裏見過各種各樣的孩子，這種承載著父母極大期望的孩子也見過不少。

他們不知道，學習內驅力非常重要，興趣班適當即可，太多了反而會讓孩子厭學、更容易疲憊。

壓力太大甚至會誘發心理問題，對孩子成長不利。

聽了我的話，李楚悅的臉色變了變。

最後，在我的勸說下，哥哥終於決定，不能給孩子報這麼多興趣班。

李楚悅不滿地撇撇嘴：「哪有這麼嚴重。」

可惜家裏哥哥做主，她心有不滿也無濟於事。

小侄子得以快樂健康長大。

但我沒想到的是，此後他的人生遇到的每一次困難，都會被他的媽媽歸咎於我。

他學習遇到了困難，李楚悅就會告訴他：「原本這些你早就該學會的，都是你姑姑不讓你學，現在才這麼費勁。」

他跟同學鬧矛盾了，李楚悅也會告訴他：「原本你應該是個眾人仰望的孩子，都怪你姑姑什麼都不讓你學，他們才看不起你。」

以至於從小他就怨恨我。

終於，一個夜晚，在我回家的路上，他從旁邊衝出來，把不會遊泳的我推進了河裏，看著我沉入水底。

那條巷子周圍沒有監控，李楚悅知道後，第一時間和哥哥聯係興趣班，幫侄子偽造了不在場證明，聲稱他一直在興趣班學習哪也沒去。

警察將事情定性為失足。

事後，哥嫂在興趣班一次性報了十萬的課程。

而我的媽媽在靈堂哭啞了嗓子，卻在晚上對著我的遺照說：「對不起，靜靜，你隻是個女孩，媽媽不能失去孫子啊！」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不敢相信這就是我一直心疼、一直體貼的媽媽。

對這個家的付出，我自認比哥哥隻多不少。

媽媽生病我帶她去，忙前忙後地買藥，而哥哥隻需要過來露個臉就能得到媽媽的誇獎。

「家裏還是得有個男人啊。」

媽媽在我麵前感慨。可是當時的我並沒有放在心上，我以為媽媽心裏還是有我的。

現在我終於看清了，原來這就是我真心相待的家人。

想到這裏，我看著眼神期待的李楚悅，微微一笑：「你是孩子的媽媽，怎麼會害自己的孩子呢？」

「想報什麼興趣班當然是你說了算。」

嫂子聽到後滿意地笑了：「這才對嘛，我怎麼會害自己的兒子呢？」

「連老師都說沒問題，你們這些不專業的人還有什麼好質疑的！」

沒了我的阻止，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的孩子能有多優秀。

2

吃過飯後，媽媽拉著我的手在沙發上坐下來，殷勤地拿來水果讓我吃。

「外邊那些機構這麼多，可別讓人給騙了。靜靜，你是老師，一定很了解那些興趣班，可要你多操心點了。」

哥哥和嫂子都是普通工人，興趣班可不便宜，要花這麼一大筆錢報興趣班也十分吃力。

上一世，每當需要報班的時候，媽媽都會來找我。

說是讓我幫忙挑挑，可挑到最後付錢也都讓我交。還要說什麼：「你可是專業的，我們哪裏懂這些。」

當我想跟哥嫂算錢的時候，媽媽都會攔住我。

「你哥還供你上大學呢，這點錢還跟他們計較什麼。」

「都是一家人，就該互相幫助，都是應該的！」

媽媽責怪地看著我。

我上大學的錢都是我自己早出晚歸掙回來的，家裏沒給一分錢。

可這都被媽媽算成了哥哥的功勞。

媽媽還說哥嫂幹力氣活掙錢不容易，讓我多補貼著點。

那段時間我的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就算我省吃儉用，每個月都剩不下一分餘錢。

這一世，我可不當這個冤大頭了。

我專挑貴的水果吃，假裝沒看到李楚悅心疼的眼神：

「媽，我看嫂子的計劃表列得挺好的，多專業啊，肯定沒問題！」

「再說了，有這麼仔細的媽在前邊頂著呢，我這個當姑姑的瞎湊什麼熱鬧。」

媽媽笑容僵住了，下意識看了嫂子一眼。

「哎呀，你當老師當然更專業了！你嫂子連小學都沒念完，哪會教育孩子！」

媽媽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楚悅嗆回去了。

「小學沒畢業怎麼了？你兒子也不比我好多少！」

「誰說我教育不好孩子？哼，我偏要教出來個天才給你看！」

李楚悅氣哼哼地站起身，摔門回屋了。

我知道媽媽的話踩了李楚悅的痛處，笑著拉住媽媽的手：「聽聽，嫂子都說了她能教好，你就別瞎操心了！」

她訕訕的，隻能作罷。

然後眼睜睜地看著李楚悅一個接一個打電話給輔導機構，大手一揮直接報了一萬多的興趣班。

李楚悅學曆不高，又聽了媽媽的話心裏不痛快，鉚著勁要教育出一個優秀孩子出來。

我也拭目以待。

3

一個月後的傍晚，我接到了哥哥的電話。

「靜靜，萬全在學校跟同學打架了，你快去學校看看！」

張萬全是侄子的名字。

上一世也是這樣，明明侄子並不在我教書的學校上學，每次侄子在學校有什麼事，哥嫂總是第一個打電話給我。

我火急火燎地跟領導請假，再趕到學校跟老師賠禮道歉。

他們兩人就借口工作太忙沒時間，連學校都不親自來一趟。

絲毫不顧這會不會耽誤我的工作。

我也被媽媽那套一家人的理論洗腦，又覺得我是老師更熟悉流程，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而現在，我躺在家裏的床上看了看表，已經下班兩個小時。

「不行啊，哥哥，我這邊班裏也有點事，一時半會趕不過去。」

哥哥聲音立馬拔高了：「別人家的孩子哪能跟你侄子比？你怎麼這麼分不清輕重啊？」

可不管哥哥怎麼說，我都咬死了趕不過去：「別急啊哥，嫂子不是說侄子聰明得很嗎，肯定沒什麼大事。」

哥哥又轉頭罵李楚悅：「你不是說萬全報這些班有用嗎，怎麼剛開學就讓老師叫家長，到底學到什麼了？」

李楚悅也不服氣：「老師都喜歡聽話小孩，這不正說明咱兒子與眾不同的聰明！」

聽著電話那邊的爭吵聲，劈裏啪啦的摔東西聲，我歡快地點了個夜宵吃。

等他們鬧騰完，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老師給他們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沒等到人，帶著憤怒的家長直接找上了門。

4

原來侄子在學校跟同學打架，將一個男生推倒在地擦傷了胳膊。

男生家長憤怒地拉著張萬全，要哥嫂給個說法。

嫂子一聽，忙把張萬全拉過來護在身後，態度囂張：「什麼打架，小孩鬧著玩罷了，還用這麼嚴肅！」

就算嫂子這樣說，在老師的調解下還是不情不願地賠了錢。

事後嫂子卻非常得意，將這些都當成了她的功勞。

「張萬全這麼強壯，一下就把那男孩推倒了！要不是我天天讓他打籃球、練跑步，他能有這麼厲害？」

「別家孩子遇上我家萬全，都隻有挨打的份！」

看著嫂子洋洋得意的臉，又看看比同齡人瘦小一圈的張萬全，我平靜地笑了。

先不論嫂子做的時間表完全不合理，中午頂著太陽打籃球，打完籃球練書法，學習效率會差很多。

張萬全根本保證不了充足的睡眠，晚上有時還要熬夜寫作業，長期下去對身體很不好。

並且，那個被張萬全推倒的孩子，腿腳先天不便，根本不能說明張萬全身體強壯。

反而能看出這是一個多殘忍的小孩。

若是家長多多引導，這種性格還能改變。

不過我不打算告訴李楚悅。

就讓她這樣自信下去吧。

5

我盡量避開跟哥嫂一家接觸，再次見到張萬全，已經是三年級的時候。

我幾乎要認不出他來。

麵容枯黃，小小年紀就戴上了眼鏡，還有眼底遮不住的青紫。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遍一遍讀著對他來說太過深奧的古文。

李楚悅還是很驕傲。

她向我炫耀：「萬全成績可好了，上學期數學考了一百分呢！」

我一進屋就看見正對門的牆上貼著的獎狀和一百分試卷了。

李楚悅對此大肆宣揚，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兒子考了一百分。

我沒有說什麼，隻微微笑了笑。

我清楚，二年級的課程簡單，並且他們學校為了鼓勵孩子，一個班滿分的學生兩個手都數不過來。

張萬全又報了這麼多課外興趣班補習自然是有效的。

可再往後，就沒那麼容易了。

6

吃過飯，媽媽又拉著我手在沙發上坐下了。

「靜靜啊，萬全現在開始學英語了，你看我們一家哪有個會洋文的啊！」

「你嫂子說了，英語可是主科，這麼大的事你可不能不管！」

上一世也是如此。

三年級新開設了英語課，李楚悅非常上心。

她執意要請外教來給侄子補習，她認為自己的兒子配得上最好的教育。

可請外教的費用哪裏是她家負擔得起的。

就算加上我的工資都交不起學費。

無奈之下，她幹脆把張萬全的英語學習全權交給我這個英語老師了。

我全心全意為張萬全著想，他的英文成績一直名列班級前三。

可就算這樣，李楚悅還是不滿意。

她經常在家念叨我不上心，說張萬全小學英語還能考滿分呢，怎麼上了初中就不行了，一定是我沒認真教！

李楚悅沒讀過初中，不知道初中和小學的課程難度千差萬別，隻會一味指責我。

終於，張萬全對我懷恨已久，升入重點高中後在一個夜晚將我推下了河。

「要不是你不讓我去上外教課，我的英語早就考滿分了！就能分進最好的尖子班！」

「你憑什麼不讓我上興趣班！這麼多人都能上為什麼就我不行，你為什麼要多管閑事，讓我成為這麼普通的人！」

原來，我掏心掏肺為他的補習都是害了他，不讓他從小壓力這麼大也是害了他。

張萬全考不入尖子班，是因為他天資其實很一般。

也隻有哥嫂一家和他深信自己是個天才了。

這些年花在他身上的時間精力，全都是我瞎了眼！

想到這裏，我平靜地對上媽媽期待的眼神：「不就是個英語嗎，咱家萬全這麼聰明，還怕學不會？」

聽到我的話，李楚悅揚眉笑了：「話是這樣說，我家萬全可不能被學校耽誤了，得比所有人都學得快才行！」

我麵露難色：「媽，嫂子，你們也知道，我教書能力很一般的，要是侄子讓我給耽誤了可怎麼辦？還是給他找更好的人來上課吧！」

聽了我的話，媽媽還想說什麼，可李楚悅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也是，靜靜在學校這麼久工資也沒見漲過，把我的萬全教壞了可不好！」

我笑了。

我的工資不是沒有漲，隻是沒告訴過家裏。

我帶的班級連續五年都是年級成績第一，紀律第一。

我也想知道，這一世沒了我的幫助，張萬全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7

李楚悅還是咬著牙給兒子請了外教。

家裏錢不夠花，我也天天哭窮，讓媽媽沒法跟我開口要錢。

哥哥皺著眉嫌補課費太貴，李楚悅就在家哭著說：「咱家好不容易出了個天才，不好好培養不是害了他嗎！」

「張靜是個女娃，將來不中用的！咱家還得靠這個孫子光宗耀祖啊！」

媽媽聽了這話，被嫂子勸得把養老本都拿出來給孫子補課了。

這麼多錢砸下去，嫂子高昂著頭：「萬全一定能給媽媽考三個一百分回來，對不對？」

看見侄子順從地點頭，李楚悅高興地親了他一口。

8

期末考試結果很快出來。李楚悅私自找熟悉的老師提前要了成績單，迫不及待在手機上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