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思杳回家後不久,張鬱青就攙著李佩儀回來了。
見到喻思杳,張鬱青很詫異:“你怎麼提前出院了?醫生不是說讓你多住幾天嗎?”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板起臉來:“你現在就能出院,果然是在裝病騙人,可憐佩儀卻被你害成這樣子!快點給她賠禮道歉!”
喻思杳心中冷笑,張鬱青給李佩儀辦理出院的時候,都沒想過順便問問她的情況。
如果他問過哪怕一句,就知道她身體還很虛弱,她是不顧醫生勸阻,強行出院的。
“明天是我爸爸的忌日,我要去給他掃墓。”
張鬱青的臉色微微緩和下來。
“那我和你一起去。”
“看在你爸的份上,道歉就算了。但是佩儀的身體還沒完全恢複,我帶她回家住幾天,你要盡到妻子與朋友的職責,把她照顧好。”
“她身子受涼了,要住南向主臥,咱們搬去客房住。”
喻思杳無所謂地點點頭。
張鬱青十分滿意:“這次受傷後,你性子溫順了許多。你記住,在工廠廠長是天,在家裏丈夫是天,我的命令你都要服從。”
“現在趕緊去廚房做飯,多做幾個拿手好菜,把佩儀招待好。”
總歸是要走了,也不差這一頓飯。
畢竟她已經給張鬱青做了這麼多年,現在給他的心上人做一次,又有何妨呢?
喻思杳不願多生事端,點點頭便走進廚房。
她拿出菜盆想要洗菜,雙手剛浸入水中,手腕就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喻思杳咬著牙,彎下腰去切菜,可剛剛脫臼的手根本拿不起那麼重的菜刀。
她臉色蒼白,撐著虛弱的身子走出廚房。
“鬱青,我不方便做飯,你能去國營飯店買幾個菜嗎?”
張鬱青看到喻思杳這副樣子,不禁擰眉。
“你裝夠了沒有?你好好的,哪裏不方便做飯?別耽誤時間了,快點去做飯!佩儀是病人,不能讓她餓著!”
喻思杳死死咬著嘴唇,最終沒有出聲辯駁。
她也是病人啊,為什麼張鬱青想不到呢?
其實不是想不到,隻是不在意罷了。
喻思杳強忍著身體的不適,硬是撐著那一口氣,拖著依舊虛弱的身子,在廚房裏忙忙碌碌了好一陣子,總算做好了三菜一湯。
飯菜做好後,喻思杳緩緩來到臥室,本想輕聲喊他們吃飯。
然而,當她輕輕推開臥室門的那一刻,隻見張鬱青正端著一個搪瓷缸,坐在床邊,神情專注而溫柔。
他拿著勺子,極為小心地一勺一勺喂著李佩儀喝著什麼。
李佩儀則一臉嬌羞地靠在床頭,微微張開嘴巴,享受著張鬱青的悉心照料。
兩人之間的氛圍是那樣的親昵與和諧,仿佛他們才是一對真正的夫妻,而喻思杳倒像是個多餘的外人。
李佩儀眼尖地發現了喻思杳,她嬌滴滴地開口說道:“思杳妹妹,謝謝你給的麥乳精。不過你不用這樣,都是我不好,和鬱青走得太近,你才會氣暈了頭推我下樓的。你不過你放心,鬱青是你的未婚夫,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是不可能做對不起你的事!”
喻思杳這才看清,搪瓷缸裏泡的是麥乳精。
“什麼麥乳精?”喻思杳疑惑地問道。
在這個年代,麥乳精可是稀缺資源,她自己從不舍得喝,怎麼會給喻思杳買?
張鬱青開口說道:“哦,你在醫院的時候,你姑姑帶了一斤麥乳精來看你。”
喻思杳感到全身的氣血在上湧。
“張鬱青,你太過分了!你明知道我姑姑條件不好,這一斤麥乳精他們不知道攢了多久,你就這樣全都拿給了別的女人?”
張鬱青的臉色變得鐵青:“什麼別的女人,喻思杳,佩儀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麼這麼小家子氣?佩儀身子弱,比不了你幹慣了家務活身體硬朗,不過是一點麥乳精,拿給她補補怎麼了?”
喻思杳緊咬嘴唇,眼圈泛紅,她眼前浮現出姑姑蒼老的臉和滿是老繭的雙手,浮現出她是怎樣求遍了街坊鄰居,才借到這一斤麥乳精。
張鬱青看著喻思杳一臉委屈的表情,更加不耐煩。
“你既然是廠長夫人,自己也是先進工人!區區一點麥乳精都舍不得,你懂不懂先人後己的道理?”
李佩儀適時用疲累的聲音開口:“對不起,思杳妹妹,我身子弱,給你們添麻煩了。”
喻思杳忍住淚水,聲音顫抖地說道:“醫生今天說了,我營養不良,還從樓上摔出了腦震蕩,我難道不需要補充營養嗎?”
張鬱青麵無表情:“我少過你一口吃的嗎?怎麼偏偏就你嬌貴,還要喝麥乳精補充營養?”
喻思杳不再開口,她知道爭論無用。
在張鬱青心中,她喻思杳永遠排在最後一位。
第二天,張鬱青和喻思杳準備好掃墓用品,正要出門,李佩儀突然跌跌撞撞地走到臥室門口。
“鬱青,我頭好暈……”
話還沒說完,李佩儀就向張鬱青身上倒去。
“佩儀,你怎麼了?我現在就送你去衛生所!”
張鬱青向來持重,是工廠裏不苟言笑、殺伐果斷的冷麵廠長,此時卻著急得聲音都變了形。
他俯身抱起李佩儀,剛要往門口衝,突然想到什麼,停住了腳步。
“你先自己去掃墓,等佩儀沒事了,我就過來找你。”
話音一落,就急匆匆地走了。
喻思杳獨自一人來到烈士陵園。
看著遺像上那個慈愛又威嚴的父親,喻思杳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兩行清淚從她臉頰滑落。
“爸爸,對不起,我要違背您的遺願了……”
喻父和張父原本是公安,十年前,喻父以生命為代價,在一次特別行動中救了張父。
彌留之際,喻父向張父托孤,希望他好好照顧自己的獨生女兒喻思杳,給她許一個好人家。
待喻思杳成年以後,張父直接為喻思杳和張鬱青安排了定親,並把喻思杳接來工廠,算是完成喻父的遺願。
喻思杳早就心儀這個高大帥氣的竹馬哥哥,沒多說什麼就紅著臉同意了。
張鬱青卻另有心上人,就是喻思杳的閨蜜李佩儀。
奈何李佩儀看不上當時隻是個車間主任的張鬱青,她攀附上了省城的一個幹部,毫不猶豫地嫁了過去。
張鬱青心灰意冷,同意了父親的安排。
直到幾個月前,張鬱青聽說李佩儀過得並不如意,幹部又找了個領導的女兒,一腳把她踹了。
張鬱青拚著被舉報的風險,強行將李佩儀調回了縣城,安排在自己工廠做會計。
“爸,我決定去下鄉做知青了,三天後就要去東北大窪子公社。”
喻思杳拿出一張紅彤彤的下鄉通知書。
以前她因為喜歡張鬱青,安心留在廠裏和張鬱青結婚過日子。
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
喻思杳在烈士陵園坐到天黑,都沒有等到張鬱青。
她回到家時,家中空無一人。
喻思杳倒也不甚介意,她趁這個機會,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她從衣櫃的深層翻出一堆票證,打算留給張鬱青一部分,自己帶走一部分。
數著數著,喻思杳愣住了,她攢了很久的一遝布票,全都不見了。
正在喻思杳努力回憶,自己是不是放錯地方的時候,張鬱青和李佩儀回來了。
看到李佩儀身上那件嶄新的呢子大衣,喻思杳瞬間明白了。
看到喻思杳攥著一堆票證直愣愣地看著自己,張鬱青不禁皺起眉頭。
“你把這些東西翻出來幹什麼?沒事做的話就去廚房做飯,家裏亂糟糟的,你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喻思杳冷笑一聲。
“要不是我沒事幹來翻這些,哪天家被人偷光了都不知道。”
張鬱青瞬間慍怒,提高嗓音說道:“什麼叫偷?不就是幾張布票嗎?佩儀這次被你推下樓梯弄破了衣服,我給她買件新衣服,你都要計較?”
“張鬱青,”喻思杳輕輕開口,“你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
“你說我好幾年都沒買過衣服了,要在結婚時給我置辦一套新衣服。這些布票,我們足足攢了一年。”
張鬱青怔住了,他確實已經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
他看到喻思杳身上是一件顏色樸素的工廠廠服,已經穿了很多年,幾處開線的地方,冒出了一截截棉絮。
張鬱青輕咳一聲,聲音依舊冰冷。
“思杳,作為廠長夫人,你應該有舍己為人的覺悟。這次你就先委屈一下,衣服我以後會補給你的。”
喻思杳冷笑,她和張鬱青,不會再有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