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陳煜是青梅竹馬。
我以為我會嫁他,與他生幾個小崽子,平安喜樂一世。
直到他家裏來了一位表小姐。
京城小霸王陳煜為她親手折枝巔那一束紅梅,為她親手雕一把玉梳,甚至彎了腰給她擦臟掉的鞋麵……
後來,溫楠摔在了我麵前,陳煜親手扶起她,風輕雲淡地說:“現在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我們國公府了嗎?”
我被我爹逼著跪下給溫楠道歉,並允諾再也不出現在他們麵前。
再後來,落雪的日子裏,他卻又翻牆進了我的院子,一身狼狽地站在我麵前,紅著眼問我:“泱泱,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
“沈泱,你不要欺人太甚!”
陳煜匆忙上前扶起溫楠,抬頭的瞬間,眉眼已全是厲色。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喃喃地試圖解釋:“我沒有欺負溫小姐,是她自己摔倒的……”
剛才,溫楠隻與我打了個招呼,突然就在我麵前倒了下去。我正要去扶她,陳煜就匆匆過來,一把拂開我,親手扶起了她。
說完,我看向溫楠,急道:“溫小姐,你跟陳煜說啊,是你自己摔倒的……”
溫楠似乎瑟縮了下,往陳煜的懷裏靠了靠。
陳煜將人緊緊地摟進懷裏,看向我的目光全是冷然。
他突然冷笑一聲,風輕雲淡地開口:“現在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咱們國公府了嗎?”
說完,他彎腰抱起溫楠,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陳煜的背影,我心裏全是密密麻麻的疼。
留下他身邊的小廝青雲滿含歉意地道:“沈小姐, 請回吧。”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一顆心被這秋日的冷風吹得有些僵。
我試圖對青雲道:“我真的沒有欺負她……”
青雲打斷我的話,眼裏全是深意:“沈小姐,我們公子隻相信自己看見的。”
我剩下的話就全卡在了喉嚨裏。
上了馬車。
丫鬟珀芷哭喪著臉道:“小姐,難道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嗎?”
我一雙手死死地攥住帕子,心裏茫然得厲害。
是了,最近京中流出了不少傳言。
說小國公爺陳煜被他們府上那位表小姐迷了眼,怕是不會再娶我,而是要娶溫楠。
又說陳煜帶著溫楠逛首飾鋪子,但凡她看中的都送進了她的院子。
還說陳煜帶著溫楠遊湖,為了不惹她心煩,一擲千金包了湖。
還說隻要溫楠一落淚,往日的小霸王就慌了神……
種種傳言,數不勝數。
我想問,可我又不敢問。
我又想起初見溫楠那回。
“這是表妹溫楠,泱泱,以後你好好與她相處。她性子弱,你處處忍讓些, 別拿你那些嬌縱的脾氣對她。”
那是陳煜第一回帶溫楠來見我,亦是陳煜這樣鄭重地向我介紹一個人。
溫楠長得很好看,有一種清純與嫵媚並存的美。
我驚豔於她的美貌,甚至都忽視了陳煜語氣中的警告。隻記住陳煜說,她是他表妹。那也就是我表妹了。
我滿心歡喜地拉著溫楠去玩。
卻被一陣風吹迷了眼,也遭了陳煜一頓罵。
之後,他帶著溫楠匆匆離去。
這是這些年,我們第一回不歡而散。
我的不安,也在那一回,埋在了心底,生了根發了芽。
後來,雪地裏,我見過陳煜為了給溫楠折一枝枝巔的梅花,親自爬了樹。
梅樹下,少年的眼熠熠生輝,女子的笑顏也刺了我的眼。
再後來,陳煜將那把親手雕刻了一年的玉梳,親手送給了溫楠。可那,本來是他承諾過要給我的及笄禮。
陳煜從來不掩飾他對溫楠的偏愛。
流言更加肆意。
而我,隨著日子的流逝,心裏越不安。
終於鼓足了勇氣,登了國公府的門,想問一句:陳煜,我們的婚約,還做數嗎?
話還未出口,我就知道不用再問了。
原來,我在他眼裏,隻是那些阿貓阿狗。是他高興時能隨意逗弄,不高興了又能隨意拋開的玩意。
也是,誰讓我們沈府,不過是依附於國公府的存在呢。
“小姐,您別傷心了。陳公子肯定不會那麼絕情的,聽說那位溫楠姑娘不過是一個孤女,哪裏能嫁入國公府?國公爺和國公夫人也不會同意的。今天肯定是陳公子剛好心情不好,明日,明日我們再去問他,他一定不會這樣對您的……”
明日嗎?
第二日,我沒去國公府,國公府卻來了人。
來的正是陳煜身邊的青雲。
花廳裏。
我爹陪著笑。
直至我走了進來,這才一斂神色,厲聲喝道:“逆女,跪下……”
我不明白地看向我爹。
我爹神色間不似做假,又喝了一句:“既然溫小姐和陳公子不想見你,你趕緊跪下在這裏給溫小姐道個歉,讓青雲小哥幫著你把這歉意帶回給溫小姐。才能讓溫小姐和陳公子熄了怒火。”
我又看向青雲,青雲臉上滿是不恥之色。
我瞬間滿臉通紅,卻也知道不能在此刻忤逆我爹,隻能咬了咬牙,直直地跪了下去。
這時候,青雲才開口:“昨日表姑娘的腳傷了,今日都腫起來。沈姑娘讓咱們府上的表姑娘受了這樣重的傷,公子說,讓沈老爺也打斷姑娘一條腿,以示效尤。另外,我們公子說了,沈姑娘以後最好還是不要再出現在他們麵前,不然的話,後果沈老爺自負……”
話聲冰冷。
我如墜冰窖。
我爹勃然大怒,一邊喊人拿家法,一邊給青雲賠禮道歉。
“快道歉……”
怒火聲裏,家法的戒尺一遍遍敲在手心,我疼得滿頭滿臉的汗。
昏沉之間,我似乎說了一句“對不起,對不起,溫小姐……”
可我為什麼對不起她?
茫然間,一棍子敲在我腿上,隻聽“哢嚓”一聲。
分明骨斷了。
可這一刻,我竟然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
我心裏卻又猶有不甘。
為什麼?
我與陳煜十幾年的感情,也抵不過溫槿的一年半載嗎?
我明明沒有傷她,為何卻要被逼著給她道歉,被打斷了腿?
什麼叫不要我再出現在他們麵前,那我們的婚約,不做數了嗎?明明,國公夫人前不久還說過,等我及笄後,就開始走六禮。
疼到極致,我連哭都忘了,隻死死地拽住青雲的衣擺:“我要見陳煜,要見他……”
我顧不得自己此刻的難堪,也顧不得自己此刻的狼狽。
我隻想見陳煜,要一個答案。
可我最終還是沒有見到陳煜。
我爹雖然對我向來不上心,也對我惹惱了陳煜很是惱火,但大抵還是不想讓沈府出一個瘸子姑娘,還是給我叫來了大夫。
隻是斷腿之痛,痛若鑽心。
自斷腿以來,我已經沒有睡過一天的好覺。
這一日,迷糊間睡了過去。
夢見幼時的事。
那似乎是我才五六歲時,走丟了,找不見爹娘,也不哭,不知為何,見著陳煜就跟了上去,拽著他的衣擺不肯鬆手。
開始他趕我。
後來,我一聲“哥哥,哥哥”,他就不趕我了。
親自將我送回了家。
十來歲的男孩,板著臉將我爹訓得一愣一愣的。
其實,哪怕那時我還小,我也知道,那一回,我爹是真心想把我丟掉的。
隻因我娘去得早,後娘嫌棄我是個小拖油瓶。而那時,我爹的官職還很低,他的俸祿連養活家人都困難。
自此後,我便似乎有了依靠。
陳煜會在看見我吃冷饅頭時大發雷霆,會在看見我的衣服破舊時帶我去鋪子裏做新衣,也會送許許多多他覺得可愛的小玩意兒給我。
我在家裏的地位節節攀升。
後來,我爹更是得到了國公爺的提拔,連升數級。
家裏,就更加沒人能惹我了。
再後來,我又討了國公夫人的歡心,國公夫人當眾和我後娘承諾,定下了口頭的婚約。隻等我及笄之後,就正式定下。
我曾經一度以為,我會嫁給陳煜,和他生幾個小崽子,安安穩穩,平安喜樂地度過一生。
每每想及此,我整顆心便會如同被泡進蜜水裏一般,柔軟得不可思議。
於是我日日夜夜就盼著及笄。
可如今,我發現我數著指著等著盼著的日子,就似乎突然變得沒了意義。
我的腿,曆時兩月才算好。
勉強能站起來那日,忍著鑽心的痛,我拉著丫鬟珀芷鑽了後院的狗洞,出了沈府。
“珀芷,你確定陳煜今日一定會來醉仙樓嗎?”
珀芷拚命點頭:“小姐,滿京城都知道呢。陳公子提前一月訂好的位置和席麵,據說全是溫小姐家鄉的菜式……”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不說了。
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爬起來,扶著珀芷忍著痛一步一步往前走。
珀芷突然停下來,踮起腳,給我摘掉頭上的草屑,哭著道:“小姐,咱們別去了,好不好?咱們別去了……”
我搖頭,堅定地道:“我要去,要去問一個答案。”
我見到了陳煜。
剛下過雨,醉仙樓前一小窪水。
水滴濺到了溫楠的鞋麵上。
向來不可一世的貴公子,折了腰,蹲在她跟前,掏出帕子細心地給她擦去鞋尖的汙漬。
然後再起身,虛扶著她,迎麵走來。
如同護著珍寶。
我心裏似是開了一個大口子,呼呼地吹著寒風。
其實,此刻我已經知道,即使我的話還沒說出口,可我已然一敗塗地。
我閉了閉眼。
有什麼關係呢,我最後執著的不過是一個理由。
再次睜開眼,我盯著陳煜緩緩開口:“陳煜,我們的婚約,還做數嗎?”
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畢竟,新歡舊愛的戲碼,世人皆愛看。
陳煜淺褐色的眸子漫不經心地瞥向我,隻掃了一眼,立即移開。
他涼薄地開口。
卻不是對我,而是對青雲:“我記得,我上次說過,不要再看見她出現在我們的麵前……”
青雲狠狠瞪我一眼,立馬跪下請罪。
我被推開。
腿又開始鑽心的疼,站也站不穩,直接狼狽的摔在了地上。
廳內的嘲笑與低語聲如潮浪,全數朝我湧來。
珀芷紅著眼扶起我:“小姐,我們回去……我們回去……”
我再次回過頭,陳煜的背影不再溫暖,隻剩涼薄。
從始至終,他未對我說過一句話。
我卻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我借著珀芷的力,站了起來,唇角微扯,扯出一個笑:“傻丫頭,不哭,我們回去。”
我爹的怒火滔天,將我罵了個狗血淋頭。
“我是對你太好了是嗎?把你養這麼大,你就非看不得我好,非要往陳公子跟前湊,上次人家都說了不要再見到你,你還往跟前湊。你是非得讓我丟了官,你才心裏舒服是不是?”
後娘在一旁添火:“是啊,大小姐,這姑娘家家的,哪裏能臉皮這麼厚,自己跑到人家跟前去問人家婚約還做不做數?
當初國公夫人也不過是隨口一說,咱們無憑無據的,你可真夠厲害的,這是把咱們家的臉都丟光了。老爺,這往後,她妹妹可怎麼說親啊?”
我爹氣得拿起桌上的茶盞就砸向我。
我頭一偏,被砸中了肩。
生疼,大抵是青了。
我散漫地想。
“逆女,逆女……”他來回地踱步。
“老爺,不如送去她外祖家吧。遠離了京城,想來也就不會再鬧了。”後娘提議。
我爹眼前一亮,立馬點頭:“那就送去漠北。”
沒有一絲的猶豫。
與多年前的那個絕決的背影重疊。
我驀地覺得有些心酸。
可惜這一回,不會再有英雄縱馬而來,將我帶出泥潭。
我緩緩挺直了自己的腰杆。
沒關係,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做我自己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