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帶回一條鯽魚,供在家中的神龕裏。
「年年有魚,隻是圖個吉利。它還能殺人不成?」
媽媽咧嘴笑著,雙目無神。
她用這樣的理由,把我們一個個哄了回去。
可我分明看見,媽媽的後頸上長出了密密麻麻的魚鱗……
那是一條鯽魚。
在東北農村這邊,我們都叫鯽瓜子,是最常見的一種魚類。
媽媽在神龕裏放了一個小魚缸,把那條魚放在裏麵。
每天中午,媽媽都會對著鯽魚連連叩拜。
搞的奶奶很不滿意。
「神龕是供神的,你放一條魚是什麼意思?到時候神靈怪罪下來,哎呦那可不得了……」
奶奶痛心不已。
神龕很大,是奶奶特意找村東頭的老木匠定製的。
老木匠交工的時候信誓旦旦的說,隻要虔誠,這個神龕真的能得到神靈的庇佑。
現在卻被媽媽拿來供奉一條普普通通的鯽魚。
也難怪奶奶會忿忿不平。
「神本無相,誠意到了神靈自然會賜福給咱們家的。」
媽媽說著,雙手合十向神龕垂首。
「年年有餘,養魚圖個吉利,你別太多嘴。」
媽媽喃喃道。
她的眼睛從沒離開過魚缸。
「你!」
奶奶沒想到媽媽的態度會這麼強硬。
我也很不解。
媽媽不信神,可也不至於用奶奶定製的神龕拿來養魚。
「你倆也不說句話,看看,看看,這成什麼樣子!到時候神靈怪罪下來……」
奶奶氣不過,轉過頭去瞪著爺爺和爸爸。
奈何,家裏從來都是媽媽做主,爸爸和爺爺輕易也不敢說什麼。
「算了媽,再過兩天財神像也就該做好了,到時候咱們在把魚缸挪出去,神靈不會跟咱較這個勁的。」
爸爸陪笑著勸奶奶,爺爺坐在一邊抽著煙,一言不發。
奶奶想了想,新神像做好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也不再糾纏,回過頭瞪了媽媽一眼。
「就一周啊,一周之內就得把你那條破魚拿出去,聽到沒有!」
媽媽依然跪在神龕前,我在側麵看著她。
媽媽雙眼無神,自顧自呢喃著:
「放心,用不了一周。」
媽媽忽然咧嘴笑起來,笑容有些驚悚。
奶奶沒發現什麼,我卻不敢再看,轉頭去廚房盛午飯。
今天的飯菜異常豐盛,不僅有各種我愛吃的菜,在灶台旁邊還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
魚湯香氣撲鼻,我有些好奇,想要湊上前去嘗嘗。
媽媽卻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我的身邊,按住了我的腦袋。
冷冷的觸感傳來,那隻手冰涼滑膩,不像是人的皮膚。
「不行哦囡囡,這是給爺爺準備的。」
媽媽的聲音聽著很冷漠。
坐上飯桌,剛才的古怪氣氛煙消雲散。
吃飯嘛,終究是最重要的事情。
尤其在農村,每天的午飯更加莊重。
媽媽端上魚湯,放在爺爺麵前。
「我特意給您做的,大補。這些天下地也忙,您這麼大年紀了,老這麼累,是該補補…」
媽媽笑著,可我卻發現她的眼睛有些空洞,就像是沒有靈魂一樣。
「好,好,算你孝順。」
爺爺滿意的笑了笑,奶奶在旁邊也笑著點了點頭。
爺爺端起魚湯一飲而盡。
我看著碗中的魚湯,忽然發現有一隻白色的眼珠在湯水中翻騰。
眼珠通體純白,瞳孔很圓,從喉嚨下消失的時候猛地一咕嚕。
純黑的瞳孔正和我的視線撞上,就好像是轉過來看了我一眼。
「爺爺!」
我剛想出言提醒,爺爺已經喝完魚湯,放下了碗。
「怎麼了囡囡?」
爺爺擦了擦胡須上的湯汁,疑惑的看著我。
「剛才碗裏好像……」
我剛想說話,卻發現媽媽正盯著我,手中的筷子攥的很緊。
那目光冰冷的讓人心寒。
「沒,沒什麼。」
我訕訕的坐下,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媽媽這是怎麼了?
「我吃飽了,先回屋了哈。」
「這孩子,飯也不好好吃…」
我不敢在飯桌上久留,頂著爺爺奶奶的嘮叨往屋裏跑。
轉頭的時候,我忽然感到一種被注視的感覺,回頭看去,正看見那條魚從神龕遊過,那隻死魚眼透過神龕的縫隙正對著我。
是那條魚?
不可能,魚怎麼會盯著人看呢…
我躲在門板背後,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半夜,我忽然驚醒,窗外的月光投進屋內,地板上波光粼粼。
我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能動,全身仿佛被沉重的水蓋住了一樣,使不上一點力氣。
空氣變得沉重而冰冷,散發著難聞的魚腥味。
地麵上忽然掠過陰影,蓋住了整個房間,好像有什麼從頭頂經過,我感受到了厚重的空氣拍在臉上的感覺。
神智越來越模糊,我再次睡了過去。
屋外仿佛傳來遙遠的慘叫,如同是在水中傳來一樣模糊不清,伴著哢擦哢擦的聲音。
再次醒來,警察的封鎖線拉到了屋門外。
一名警察搖醒了我。
「昨天晚上,你有沒有看到什麼或者聽到什麼動靜?」
我茫然的搖了搖頭。
「警察叔叔,發生什麼事情了?」
警察猶豫了一下,好像是不忍心告訴我。
「昨天晚上,你爺爺遇害了。」
來到屋外,奶奶哭的正傷心。
「老頭子!你咋就這麼死了…」
她和爺爺是從困難時期一起走過來的,感情深厚。
如今老伴死於非命,也難免奶奶如此傷心。
我看向爺爺的屍體,爺爺的腦袋已經不見了,身體上有好多口子,正在汩汩冒血。
整個屍體的狀況慘不忍睹。
傷口很大,上麵有像牙齒一樣的痕跡,仿佛是動物咬開的一樣。
我忽然感到一陣惡寒,抬起頭來,正對上神龕裏那條魚的眼睛。
那條鯽魚依然呆呆的浮在水裏,雙目無神,口部有一點點上揚,就好像在笑一樣。
我們村子很小,派出所警力有限,沒查出個所以然來,隻好先回去整理資料。
不過,就算大城市的警察估計也查不出什麼。
魚可能會殺人的事情,恐怕已經超出了警察的經驗。
爸爸把爺爺帶出去安葬,回來之後,媽媽已經做好了飯。
依舊是豐盛的飯菜,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
這次,魚湯擺在了奶奶的麵前。
奶奶看著碗裏的魚湯,壓抑著的悲傷轉化成了憤怒。
「都是你非要往神像裏你那條破魚,老頭子才會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的!老頭子昨天也喝了你的魚湯,誰知道你往這裏麵放了什麼東西!」
媽媽眼中看不出什麼情緒,她呆呆笑著:
「這和魚有什麼關係?」
爸爸連忙站起來勸架:
「好了好了,別吵,都是一家人,為了這一碗湯的事兒還不至於…」
奶奶越來越憤怒。
「裝,我讓你裝…行,我現在就把你那破魚扔出去!」
奶奶猛地站起身,就要往神龕走去。
媽媽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動作剛烈迅猛,絲毫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媽媽。
在我和爸爸驚愕的眼神中,媽媽一把把奶奶拽到自己的身邊。
她呆呆的笑著,一手掰開奶奶的嘴,強行把魚湯灌了下去!
「嗚!嗚…咕嚕…咳咳!」
奶奶咳嗽起來,掙脫開媽媽的束縛,癱在地上不斷喘氣。
「你瘋了!咳咳…你想嗆死我不成?」
奶奶幹咳著,難以置信的把目光投向媽媽。
如果之前隻是推測,恐怕這時候奶奶已經信了八分。
「你對咱媽幹什麼呢!不想喝你做的湯都不行?」
爸爸這才反應過來,又驚又怒。
他站起身來,指著媽媽大聲斥責。
媽媽依然呆笑著,無神的眼睛盯著我們。
一陣冰冷的感覺忽然從身上拂過,就像是巨大的魚尾巴從身上拂過。
我不由感到一陣寒戰,爸爸的身體驟然僵硬,剛才好不容易提起來的氣勢也緩緩消散。
媽媽什麼也沒說,呆呆的笑著,轉過身去回屋了。
我心中一緊。
她轉身的時候,我看見媽媽的後頸上,似乎長著密密麻麻的鱗片。
鱗片青灰平滑,和神龕裏麵的鯽魚一模一樣。
「我看吧,其實也不一定就是她,萬一是昨天晚上不小心進了別人啥的……」
爸爸小心翼翼的說。
「不是她還能是誰!」
「真要是正常人幹的,警察能一點都查不出來?」
「她肯定是中邪了,讓那條魚給魘住了!老頭子就是她殺的!」
奶奶揉著喉嚨,恨恨的說。
一提起爺爺,奶奶混濁的眼中又落下淚來。
爸爸皺著眉,忽然起身。
「我去找老李頭去。」
「如果真是中邪了,老李頭肯定有招能治。」
老李頭是我們村兒的神棍,年輕時遊曆四方,有幾分本事在身。
我爺爺活著的時候對老李頭有過恩,這次請他幫忙,說不定能把這事兒給平了。
「媽你看著點家,別再出什麼事兒。」
「囡囡再去睡一會吧。」
爸爸看著我的黑眼圈,揉了揉我的腦袋,心疼的說。
我答應了一聲,回屋去了。
昨天晚上就沒睡好,早上又得到了爺爺的死訊,我確實又累又乏,不久就睡了過去。
爸爸找來了老李頭,把我叫了起來。
媽媽還在屋裏午睡,一點聲音也沒有。
客廳裏就我和爸爸,奶奶,還有老李頭四個人。
老李頭看看屋裏,皺了皺眉。
他轉過頭,凝重的和我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