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在海邊撿到我時,看著我身旁散落的珍珠和若隱若現的魚尾,露出了貪婪的笑容。
可他不知道,我並不是天真爛漫的鮫人,而是可吞噬一切的巴蛇。
海邊的村莊在一場滔天駭浪中被淹沒,傅寒心疼地在現場巡視,這裏是他的故鄉,可現在一場風暴就全村覆滅,無人生還。
他歎息著準備離開,卻在一塊巨大的礁石旁發現了我。
我悠悠轉醒,看見他向我走來,連忙迅速將下半身遮掩在水下,警惕地看著他。
「你是皎皎的姐姐嗎?」傅寒驚喜地朝我問道。
我不解地朝他點頭,「你認識皎皎?」
提到皎皎的名字,傅寒神色溫柔,「她是我認定之人。」
「你是傅寒!」我恍然大悟,「皎皎之前經常跟我提起你,不過...」我難過地低下頭,「我已經好久沒有她的消息了,所以這次才專門遊到這邊尋找,沒想到遇上了大風暴,被大浪拍暈過去了。」
「我怎舍得讓皎皎受苦,早就把她接到江州城享福去了。」傅寒微笑著,向我伸出手,「你是皎皎的姐姐,那就是我的親人了,我把你一同接到江州城,也好讓你姐妹二人能團聚。」
「真的?那太好了!」我歡欣雀躍,毫不避諱地在他麵前慢慢露出水麵,魚尾幻化出雙腳。
傅寒親眼看見我的幻化,笑意更深。
「請姐姐隨我來吧!」
他在前麵引路,手裏拿著幾顆剛剛在我身旁撿到的珍珠,親切地帶著我坐上他那輛華麗的馬車。
我在馬車裏好奇地東摸摸西碰碰,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傅寒見狀笑得越發得意,索性閉目養神起來。
我卻在他閉上眼睛後,勾起嘴角冷笑。
不就是想用皎皎把我引到江州城嗎?我就如你所願。
2
皎皎早就死了,死狀慘烈地死在我麵前。
她原本銀閃閃的魚尾傷痕累累,魚鱗殘缺不全,還不斷有血絲滲出,明顯是被人手強行摘下來的,肚子甚至還被刀割開,鮮血淋漓,染紅了一片海麵。
她徑直往下墜入深海,早已沒有了呼吸,睜大的眼睛雖然已渾濁得沒有焦點,卻仍然直直看向岸邊那名白衣男子的方向,嘴角微張,似乎還想說什麼。
我從海的深處遊了出來,輕輕托住皎皎的屍體,抬眼望岸上望去,隱約聽到白衣男子和身邊女子的嬉笑聲。
「嘻嘻,原來鮫人跟尋常的魚一樣,被開膛破肚後也是會死的,當真是有趣得緊。傅公子,這鮫人對你一片深情呢,你失去了她,不會生氣吧?」
「怎麼會呢?不過是個鮫人罷了,在我看來,就跟一條魚沒什麼區別。能一解郡主的疑惑,是她的榮幸,這是上好的珍珠項鏈,是用這鮫人的淚珠製成,望郡主笑納。」
「傅公子很識大體,想必父王也會喜歡你的,明日我就將你引薦給父王。」
「那就多謝郡主了。」
兩人談笑甚歡地聯袂離去,我默默浮出水麵,冷冷地看著他倆的背影。
這個就是皎皎經常在我麵前誇讚的人類男子?
看著死不瞑目的皎皎,我殘酷地咧開嘴角。
潛藏在深海已久,我也好久不曾大開殺戒了。
既然唯一一個經常到深海與我作伴的皎皎都已經不在了,我也沒必要再偽裝良善了。
我可不是什麼鮫人,而是長期獨居深海的凶獸巴蛇。
3
幾千年前人神大戰後,我被人族首領鎮壓在深海,更因為能吞噬一切被世人稱為凶獸。
所有海裏的生物都對我避之不及,我本以為孤寂的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直至永遠。
沒想到卻有一條小鮫人誤闖進來,好奇地圍著我左右張望。
我蛇尾一擺,冷著臉將她趕了出去。
可之後她就經常遊下來,嘰嘰喳喳地跟我說話。
「姐姐,我叫皎皎。」
「姐姐,我今天聽了一個很慘的故事,哭了好多珍珠,這顆最漂亮的送給你!」
「姐姐,聽說海上的夕陽好漂亮的,好想去看看...」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問她:「你不怕我?我可是凶獸巴蛇。」
她卻笑嘻嘻地看著我:「我知道啊,姐姐你一直待在深海,一定很寂寞吧?我經常來和你聊聊天,時間會過得快些。」
有她的陪伴,日子確實過得很快,直到有一天她羞紅著臉跟我說,她在岸上遇見了一位白衣少年,名叫傅寒。
之後她便經常遊到岸上與傅寒相會,回來又會跟我訴說他們發生的點點滴滴。
她說傅寒給她送花,還帶她吃人間的美食。
看著皎皎甜蜜的樣子,我雖有些悵然若失,但也由衷地在心底祝福她。
這麼天真善良的皎皎,應該得到幸福。
可突然有一天,她就不見了,再沒有回到海裏。
我以為她已經與傅寒結為夫妻,也沒有在意。
沒想到再見到的卻是她支離破碎的屍體和心上人對她的不屑言論。
既然這個負心漢隻是把皎皎當成搖錢樹,利用鮫人能落淚成珠的特性來討好權貴往上爬,那我便要打斷他的念想,讓他從高處墜下來,粉身碎骨。
4
我故意在馬車裏稀奇地往外張望,看著滿目瘡痍的村莊逐漸在視野中消失,我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他們活該!
這條村的人都是傅寒的幫凶,皎皎被傅寒騙上岸囚禁起來,她有無數次想逃回海裏,可每個村民都是傅寒的眼線,她往往還沒走到海邊,就會被人抓回來。
所以我化出真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起滔天巨浪,將這條可惡的小村子徹底淹沒。
馬車緩緩駛進江州城,停在一處富麗堂皇的府邸麵前。
臨下車前,我掏出兩顆碩大的珍珠遞給了傅寒,「這是給你的見麵禮。」
這是之前皎皎去深海找我時送給我的,也是讓傅寒認為我是鮫人的最好依據。
他看著散發著瑩潤光澤的珍珠,眼睛發直,「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珍珠,皎皎給我的都從未有過...」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鮫人有個特性,環境越好、心情越舒暢掉下的眼淚化成的珠子就越大越飽滿,皎皎沒跟你說過?」
傅寒不自然地笑了笑,將我迎了下車。
府邸上寫著定南王府四個大字,看來傅寒用皎皎的珍珠和魚鱗換下了一份很不錯的前程,都已經成為這個鎮守南方的王爺的入幕之賓了。
一身珠光寶氣的郡主正好走出來,她瞥了我一眼,傅寒連忙殷勤地湊上去她身旁耳語幾句。
「既然是傅公子的親戚,那便一同住到王府吧!」郡主輕飄飄地拋下一句,就挽起傅寒的手往外走去。「你既然回來了,就陪我出去逛逛吧!」
傅寒朝我點點頭示意我進去,便忙不迭地跟隨郡主而去。
我目光定定地看著郡主的裙子,裙邊閃爍著星星點點的銀光,那是皎皎的魚鱗!
傅寒這畜生!竟然硬生生將魚鱗從皎皎身上剜掉,隻是為了討好這個郡主!
我深吸一口氣,臉帶微笑地步入定南王府。
來日方長,所有傷害過皎皎的人我都不會放過!
5
當我問起皎皎去了哪裏時,傅寒誆騙我說皎皎到了別處遊玩,短時間不會回來,讓我安心在此住下,自此我便住進了王府的一處偏院。
傅寒好吃好住地供著我,期盼著我能多產出點質量上乘的珍珠,以供他繼續討好定南王和郡主。
可轉眼一個月過去了,傅寒再來探望我時,卻發現我連一顆珍珠都不曾產下。
「姐姐,」傅寒一臉為難,「你知道我在王府當差也不容易,每年定南王都要進貢奇珍異寶給朝廷以表忠心,之前王爺對我獻上的珍珠十分滿意,我也一口應承會完成今年進貢的任務,眼下期限就快到了...」
我歎了口氣,也是一臉為難,「並非我不願幫你,隻是我自從上岸以來,就困在這處院子裏,再加上又思念皎皎,心情更是煩悶,一顆珠子都落不出來。不如你讓我出去尋找皎皎,或許我還能產出之前給你那麼大的珠子。」
聽到我要出去尋找皎皎,傅寒的臉色變了,但很快又恢複如常,他強笑著岔開了話題,「既然姐姐心情不佳,不如到這王府的花園去逛逛吧!裏麵很多奇花異草,都是海裏沒有的。」
「真的?」我立馬歡欣雀躍,「那太好了。」
看見我高興的樣子,傅寒明顯鬆了一口氣。
我被下人帶領著前往花園,下人看似帶路,實質眼睛沒有離開過我身上,想必是傅寒命他監視我的。
我冷冷一笑,區區一個凡人,也想攔住本座?
下人隻覺眼前一花,連忙揉眼睛,待他放下手,我已經不見了。
感應到身後有成熟男子靠近,此人自帶威勢,又能在王府自由出入,想必是王府的主人定南王。
我佯裝賞花,露出銀鈴般的笑聲,成功將定南王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你是何人?」聽到身後男人渾厚的聲音,我勾起了嘴角。
魚兒上鉤了。
我回過頭,眼睛魅惑的金光一閃而過,「王爺,我是綰綰,傅寒的遠方親戚。」
6
定南王眼神瞬間變得恍惚,拉著我在花園裏說了很久的話,甚至下屬來稟報要事也充耳不聞。
最後還是我看了看逐漸變黑的天色,表示要回偏院用晚膳,定南王才依依不舍地與我道別。
我看著定南王癡迷的眼神,心底裏笑出了聲。
定南王發妻早逝,膝下隻有郡主一女。多年來他既未續弦也不納妾,嬌慣得郡主無法無天,可想而知發妻這位白月光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之重。
而我,對他使用了幻術,在他眼中,我的長相便和他發妻年輕時的容顏一模一樣。
果然,才過了一天,定南王就召見傅寒,跟他說了意欲娶我為繼室的事。
傅寒的臉色極為難看,皎皎死後,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來一棵新的搖錢樹,如今搖錢樹還沒為自己帶來一丁點的財富,就要被王爺挖走,他心有不甘。
「綰綰從鄉野山村中出來,哪裏配得上王爺...」
傅寒的推托之詞讓定南王不悅地皺起眉頭,「莫非本王要迎娶何人還要經你同意不成?」
此時我落落大方地走進來,看都沒看傅寒一眼,徑直走到定南王身邊,朝他嫣然一笑,「綰綰願意嫁給王爺!」
定南王高興地撫須長笑,將我攬入懷中。
我佯作嬌羞地倚入定南王懷裏,眼角瞄見傅寒陰沉地看著我,拳頭攥得緊緊的。
我嘴角輕輕勾起,就看你能作什麼妖,我也好借此下手,讓你靠踏著皎皎血淚攀上的富貴之路一步步崩塌。
7
定南王府要辦喜事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座江州城,郡主在傅寒的挑唆下還找定南王鬧了一場,可一向愛女如命的定南王這回卻異常堅決,大手一揮便讓手下開始籌辦婚事。
郡主回到自己院子裏大發脾氣,摔爛打砸了無數擺設器具,最後還是傅寒不知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方才轉怒為喜。
兩人在這段時間頻頻出府,每日早出晚歸,郡主也不再鬧騰了,隻是在見到我時會露出譏諷的笑容。
我看著他們從我麵前耀武揚威地經過,隻是笑笑不說話,看著偏院被不斷抬進來的聘禮堆滿,裏麵不乏奇珍異寶,其中最為出彩的是那件以鮫綃和珍珠製成的嫁衣。
鮫綃和珍珠是鮫人特有的產物,我輕撫著輕若無物的嫁衣,腦海裏卻突然閃現出皎皎生前的畫麵。
她被囚禁在幽暗逼仄的房間裏,在傅寒的鞭打下一邊掉眼淚一邊織著鮫綃,淚珠灑落在地變成珍珠,馬上就被傅寒貪婪地撿去,隨即獻給了定南王。定南王滿意地點點頭,命令傅寒收集更多的珍珠和鮫綃。
看到皎皎的慘狀,我抓著嫁衣的手猛地收緊,這是皎皎織的鮫綃!
皎皎會死得這麼慘,除了傅寒這個負心漢,這些身居高位的貪婪人類也脫不了幹係!
這些把鮫人視作搖錢樹的醜惡人類,都將會付出代價!
8
很快就到了我和定南王的大婚之日,經曆了一連串繁瑣的儀式後,馬上就到了儀式的最後一步。
完成這一步,我就會成為定南王妃,若傅寒要阻攔,這就是最後機會。
就在禮官唱和著「夫妻對拜——」時,郡主的嬌喝聲從門外傳來。
「父王且慢!您不能跟這妖孽成親!」
眾人驚愕,看著語出驚人的郡主帶著傅寒和一名道士進來。
定南王沉下臉來,低聲喝斥著:「看來是本王平日將你嬌慣得太無法無天了,在這麼重要的日子竟然還在胡鬧!趕緊給本王退下!」
郡主還未說話,傅寒卻朝定南王作揖,「王爺,綰綰是屬下帶來的,她確實並非人類,而是鮫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袖子裏掏出一盒油脂狀的東西,不懷好意地對我說:「這是我送給姐姐的賀禮,鮫人脂。由鮫人的油脂製成,婦人用之塗臉可更添美豔。若姐姐想自證清白,就當眾一試吧!」
我的拳頭在袖子底下攥緊,這畜生竟然拿皎皎的油脂來試探我!
我拉了下定南王的袖子,「王爺,豈有女子大庭廣眾下梳妝打扮的道理,他分明是借機羞辱妾身!」
定南王仍在猶豫,郡主卻在一旁咄咄逼人,「你不敢用這油脂,正是你心虛!父王,您可不要被這鮫人給蒙騙過去了!」
眾人的眼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定南王歎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綰綰,為證清白,你還是抹上鮫人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