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是村裏的大學生,因懷了我留在山裏。
她恨我,但疼愛妹妹。
妹妹帶男朋友來家裏偷錢。
我告訴了媽媽,她不信,反而把我打得半死。
妹妹為了報複我,將我拖進玉米地,亂刀捅死。
再睜開眼,我又站在了媽媽的房門口。
1
家裏人去村東邊吃席了,我剛洗完衣服從河邊回來。
房間裏傳來王銳的驚呼聲:
「臥槽,你媽在床下藏了這麼多錢?」
「牛吧,都是給我上大學用的。」
「反正這錢遲早是你的,少幾張也看不出來,明天跟你銳哥上縣城快活去?」
上一世,聽到這話後,我立馬推開了房門。
王銳表情慌張,但妹妹神色如常:
「勸你識趣點,別說出去,你覺得媽會信你還是信我?」
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但我還是告訴了媽媽。
妹妹睜著無辜的大眼睛,梨花帶雨地搖頭否認。
媽媽一個耳光將我扇倒在地,讓我為說謊而道歉。
我眼前一黑,臉上火辣辣的。
剛想說我沒撒謊,她的高跟鞋根就一腳踩在我的手上。
因凍瘡而腫成饅頭的手背瞬間破裂,膿水被擠壓而出。
我忍著淚水,咬著牙倔強不語。
「賤丫頭!害了我一輩子,還想誣陷你妹妹,我讓你說謊!讓你說謊......」
沉悶的木棍聲不知響了多久,家裏沒有一個人勸媽媽停下。
這一世,我低頭看向自己紅紫相間的腫脹雙手。
它們才在冰冷的河水中洗完一家六口的衣物,不應該再被人踩在腳下。
我轉身走到屋外,取出我的衣服晾好。
之後,抬起木盆,將剩下的衣服倒在泥地上。
2
媽媽回來了,掀開我的被子,一把將我從床上拖起,摔到地上。
「外麵的衣服怎麼回事?想造反了是吧?」
我雙手放在與磚頭地麵撞擊過的膝蓋上,緩緩站起身,「我不是你們的傭人,以後我都不幹了。」
她麵色變得狠厲,提高了嗓門:「不幹活養你有什麼用?想白吃白喝就滾出這個家!」
家?
我環顧四周。
伸手就能夠到的屋頂,橫梁上掛著鹹魚鹹肉。
兩步就能走出的房間,堆著鐵鍬和各種蛇皮口袋。
半夜漏風嘎吱響的木門,還有隔壁的豬叫。
這個地方頂多叫「圈」。
我拿起地上的棉襖,拍落上麵的灰,套在身上,向外走去。
「安靜!你翅膀硬了是吧?你身上的棉襖是誰買的?」
聞言,我脫下棉襖,繼續行走。
身後傳來媽媽的大喊聲:「走了就別回來!死外麵都沒人管你!」
我轉頭看向那棟二層小樓房,樓上樓下一共四個房間。
妹妹說我睡覺磨牙,不願跟我睡。
剩餘的一間做了棋牌室,我睡在豬和雞鴨鵝中央的雜貨房。
樓前的爺爺奶奶警惕地盯著我,仿佛我是路過家門口的乞丐。
爸爸低頭撿拾地麵上的衣服,妹妹在窗口向我招手,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
冷風吹來,我打了個寒戰,抱緊穿著單薄秋衣的自己。
3
今天是大年初五,爆竹聲此起彼伏,但熱鬧屬於有家的人,灌入我耳中的隻有呼嘯的北風。
昏黃的路燈下,我的影子像是一棵搖搖欲墜的枯樹。
來到土地廟中,我蜷縮在角落裏,全身已凍得沒有知覺。
上一世我死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看著耀眼的太陽褪色至灰白。
為什麼上天還要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抬頭看向土地公公,他慈祥地笑著,那是我從未見過的飽含關懷的笑容。
突然,腳步聲響起,廟裏走進一個女孩。
我認識她,她叫許春曉,比我大兩歲。
她爸是個愛賭錢的酒鬼,贏錢就買酒喝,輸錢就打老婆孩子。
大概三四年前,她媽消失了,村裏人都說她媽跟男人跑了。
這一晚,由於不幸者的自尊心作祟,我們沒有交流太多。
躲在一件棉襖下的兩具瘦弱身軀微微顫抖著,很難說是在互相取暖還是一同挨凍。
但我相信這件紫紅色的棉襖是神明送來的堡壘。
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
4
我醒來時,天才蒙蒙亮。
棉襖還披在我的身上,許春曉已不見人影。
昨晚我多次被凍醒,每次醒來都感覺我和她的距離近了幾分。
最後,原本隻是挨著的兩人已變為緊抱在一起。
我穿上她留下的衣服,拉好拉鏈往東邊走去。
平時的這個時候,我起床要喂豬,喂雞鴨鵝,還得喂那一家子。
從來不知道,原來看著太陽從薄霧中升起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
霧氣打濕了我的雙眼。
我想,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日出。
5
可好景不長,媽媽找到了我。
響亮的巴掌打在我的臉上,也打破了這個寧靜的早晨。
「小畜生!我養了你十八年,你倒好,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還敢偷老娘的錢,養你還不如養一條狗!」
我摸著被打過的滾燙臉頰,卻感受不到絲毫溫度。
爸爸從媽媽的背後走上前,像警察押送犯人那樣將我的雙手按住。
「跪下認個錯回家。馬上鄉親們都出來了,不好看。」
我知道解釋根本無濟於事,索性保持沉默。
媽媽翻完我的棉襖口袋,拉下我的拉鏈,手在裏麵摸索著。
一無所獲後,她直接扒下我的棉襖。
我瘋狂地掙脫著,但我的力氣怎麼可能比得了兩個成人。
媽媽將棉襖扔下了山崖,「手這麼臟,也不知道從哪裏偷來的衣服。」
寒風將我吹倒在地,我看著那一抹紫紅消失在霧中。
從小到大,媽媽講述了無數次她為了我放棄在城裏工作的事。
次數多到,我真的認為是我將她困在了大山裏。
一直以來我都想盡力討好她,減輕自己的愧疚感。
死後我飄在空中,看著她和妹妹隨便挖了個坑將我埋了,對外說我跟男人跑了。
那一刻我才明白,她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一個人怎麼可能為了她從未愛過的孩子放棄美好前程?
我隻是她不甘於當下平庸生活的發泄口。
6
爸媽一人拉著我的一條胳膊,拖著我離開。
一路上,媽媽見人就說:「養了個白眼狼,供她吃供她穿,還偷家裏的錢。書都白讀了,這個學有什麼上頭?」
收集夠了村民對我的指責,和對她的同情後,媽媽心滿意足地將我關進了雜貨房。
她走前留下一句:「不把錢交出來就別出來了。」
中午,妹妹給我送飯,她將碗放在窗邊:「姐,你就跟媽認個錯,說你把錢花了吧。
「就500塊錢,她能把你怎麼樣?別耽誤了開學。」
是啊,500塊錢隻是她在縣城玩一天的花銷。
但我住校一個月的生活費才300。
我平靜地回複她:「我沒有替別人背鍋的愛好。」
她的神色閃過一絲慌張,但很快便收斂起來。
筷子從她手中滑落,她說要幫我換一雙,可離開後再也沒回來過。
到了天黑,那碗飯還是原封不動地待在窗台上。
深夜,聽見有人敲玻璃的聲音,我打開燈湊近去看,許春曉正站在窗外,手中握著一把斧子。
7
逃出雜貨房後,我一路朝山下跑去。
村裏走到鎮上需要一個多小時,我到達公交站台時,四周依舊是無邊的黑色。
我從口袋中取出許春曉塞給我的麵包,靜靜啃食了起來。
沒有手機,我不知道時間,一刻也不敢鬆懈地等待最早的一班公交。
車來了,我拿著緊急收拾好的行李上了車。
離開家前,我將房梁上掛的鹹魚鹹肉都帶走了。
不是說我是小偷嗎,那我就是好了。
距離高考還有一百多天,我的飯卡裏也還剩一百多的餘額。
用熱水壺每天煮點鹹肉,就著米飯饅頭吃,即便媽媽不給我生活費,我也不會餓死。
8
開學後。
走在路上,不認識的同學總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我。
舍友興高采烈地聊著天,隻要我一加入,她們立馬就沉默。
直到她們將所有物品都鎖到櫃子裏,就連牙膏沐浴露都沒放過,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妹妹和我同在一中上學,現在是高一學生。
從小學到高中,她一直都是班長,初中媽媽就給她買了新出的蘋果手機。
她長得漂亮,唱歌好聽,交友圈廣泛,就連高三的學生都知道她。
「原來安雅是你妹妹啊,你們倆怎麼一點都不像?」
「一個繼承了爸媽所有的優良基因,另一個嘛......哈哈哈......」
類似的話,自從她在學校藝術節唱了一首歌後,我幾乎每天都能聽到。
向我要安雅QQ號的人更是數不勝數,可我沒有手機,更沒有QQ。
有男同學聽到我的回複後,不滿地說他爺爺都會刷抖音了,我一個高中生怎麼可能沒有QQ。
於是我就成了同學眼裏嫉妒妹妹的平庸姐姐。
不過他們在背後說什麼我已經不在乎了。
就當我一個人孤立了全校。
重活一次,我的時間,我的生命隻會用在對我有價值的事上。
9
可我的忍氣吞聲,換來的是同學對我日益加深的惡意揣測。
班裏有誰丟了一個本子,一支鋼筆,他們都會懷疑到我身上。
下課我從廁所回來時,經常看到淩亂的桌麵和散落一地的書本。
我沒有偷任何東西,但我晚自習做好的作業和試卷總是在第二天早上不翼而飛。
交不上作業,我跟老師解釋。
老師卻說:「撒謊也要打草稿,你那幾張廢紙誰要?別以己度人了,你以為別人都像你那樣?再不寫作業,就請你家長過來。」
於是,我每晚把作業放在被窩裏,枕頭下,像護著金銀財寶那樣護著它們。
但即使這樣,我還是沒有逃過被請家長的厄運。
10
晨跑過後,班裏有個叫「周超」的學生放在書包裏的600塊錢丟了。
那天我來例假沒去跑步,留在班級裏的除了我還有3名學生。
但所有人都一致認定我就是小偷。
他們將我課桌裏的書本都倒出,粗魯地一本本翻看,書頁被撕得破爛不堪。
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讓我把衣服全脫了。
我脫光,倍感羞恥地捂住上半身,她卻說:「還有一件。」
最終他們一無所獲後,老師叫來了家長。
我媽一看到我,就不由分說地甩了我幾耳光。
明明我已經習慣不被相信,本應該覺得麻木才對,但我還是覺得好委屈。
小時候我被村裏的小孩從土坡上推下,摔斷了一條腿。
回去後卻被媽媽暴打了一頓,她責怪我為什麼要爬那麼高,還要浪費她的錢。
既然這麼恨我,為什麼要生下我?
為什麼就不能站在我這邊,哪怕隻有一次?
媽媽從包裏數出6張百元鈔票交給周超,一掌拍在我的頭頂上,「還不快給同學道歉。」
我的腦門中回蕩著被趕出家門那晚的北風聲,刺骨的寒冷,但能讓人保持清醒。
我一聲不吭地走出辦公室,媽媽在背後說:
「這死丫頭手腳不幹淨,給老師和你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