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著季晏禮的第八年,我終於意識到他愛的另有其人。
看著他腰間那個月亮紋身,撥通了爸媽的電話。
“媽,這個月底我就會回江城,你們說的相親,我也同意了。”
電話那頭,媽媽的語氣裏滿是欣喜,殷切叮囑著。
“好,清清,媽媽很高興你想通了,等你回來,我和你爸爸一起去接你!我這就讓你小姨給你安排幾個優質對象!”
“好。”
掛了電話,我的視線落在照片牆上我和季晏禮的那張合照上。
七年了,季晏禮,我過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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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電話,我轉身上樓進了臥室開始收拾東西。
留在這裏的東西不算少,可要帶走的東西卻沒有那麼多。
我從床下拖出一個箱子來。
過去季晏禮不是沒有問過我那個箱子裏裝的是什麼,我騙他說是我從小到大的獎狀和證書。
他也沒有多問。
他本來就不愛我,又怎麼會過多關心我的生活?
其實那個箱子裏裝的不是我的獎狀也不是我的證書,而是這些年我愛過季晏禮的證據。
有他生病時為他祈福折的千紙鶴,有為他親手織的圍巾,還有我寫給他的整整3000封沒有寄出去的情書和明信片。
原本我是打算等到和他結婚的時候再把這些東西都給他看的,並不是指望能夠換來他多少的感動,而是想讓他知道,其實很早,他就已經是我心裏高懸的月亮了。
不過現在這些東西,除了提醒我這幾年的可笑之外,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我將那個箱子抬著下了樓,在花園裏挖了個坑,打算全都燒掉,不好燒的,那就扔掉。
我看著土坑裏那些橙黃色的火光把我的過去一點一點燒了個幹淨,突然覺得,不愛季晏禮這件事好像也不是那麼難。
“你在燒什麼?情書?”
季晏禮穿著一件黑色的棒球外套,藍光眼鏡還沒來得及摘。
差點忘了,他今天不需要在醫院值班。
他三兩步上前蹲下身來撿起一封信,問我:“給前任寫的?”
他的語氣帶著玩笑和冷靜,唯獨沒有吃醋時的憤怒。
季晏禮不愛我這件事,其實早就有跡可循,隻是我一直蒙著頭騙自己,直到被人徹頭徹尾地澆了一盆冷水之後,我才開始醒悟。
他將那封情書扔進火堆裏,然後抬起手來揉了揉我的頭發,語氣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又帶著些「敷衍」:
“幹嘛這個表情,我又不會生氣。逗你的,我不是說過嗎,重要的是當下,我不介意你的前任。”
他抬手看了看表:“很晚了,燒完了就進來吧。”
我看著他的背影被玄關那扇大門掩上,心裏滿是酸澀,他不是不介意,是根本不在乎。
我把最後一封情書扔進火堆裏,看著火星一點點消失,又把那個小坑重新埋上,抬著裝著圍巾和其他東西的箱子去了垃圾站。
用力一扔,我把最後對季晏禮的愛也扔掉了。
京北這個季節已經邁進冬天了,我裹緊了身上的外套,夜深了,臨水灣也變得靜悄悄。
*
一樓的客廳開著那盞暖黃的落地燈。
我該說季晏禮不好嗎?
不是的,他對我也不差,記得我的生理期,記得我有輕微夜盲,所以會給我留上一盞小燈,他也記得我不愛吃香菜,也記得我最愛喝酸奶,所以冰箱裏的酸奶總沒斷過。
如果他對我不好,我又怎麼能夠一個人僅憑著我自己那點愛意就堅持了這麼多年呢。
可你說他愛我嗎?
他不愛。
我生日的時候,他不會花心思為我準備禮物,他不會陪著我去做一些很傻的事情,當然了,他也從沒說過,他愛我。
宋栩栩不是沒有問過我,季晏禮究竟愛不愛我。
我當初是怎麼回她的,好像是。
“如果不愛我,他怎麼會對我好呢?”
現在想起來,他的「好」,更多是一種責任吧。
我關燈摸黑上了樓,床頭那盞燈依舊亮著,季晏禮已經睡著了,他皺著眉頭,睡得並不安穩,他囈語出聲,我湊近聽才聽見他嘟囔著什麼。
“凜月......”
謝凜月。
這個名字我並不陌生。
華清一中的校花,京北謝家的小女兒,高考那年出了國,在哥倫比亞大學學經濟。同樣的,她也是季晏禮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如果不是我無意間聽見季晏禮和他的朋友聊天,我大概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愛了謝凜月愛了十年。
我還記得那天我透過沒關嚴實的包間門聽見陸野問他:“老季,你跟戴清旖也談了七年了吧,真打算跟她過一輩子啊?還沒打算分呢?”
季晏禮把裝威士忌的杯子隨意放在茶幾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不夠,她會覺得我不夠深情。”
我不知道他嘴裏的那個「她」指的是誰,但第六感告訴我,絕對不可能是我。
下一秒,陸野就幫我解開了答案:“你啊你,你是真栽謝凜月身上了,她說你在感情裏是個愣頭青你就談了無數次不超過一個星期的戀愛,她嫌棄你不深情,你就找了戴清旖,一談就是七年。”
我握著包間門的手都帶著顫抖,腦袋也發脹,逃也似的離開了深藍。
我用了整整四天的時間來消化季晏禮把我當成氣謝凜月的工具人的這件事,好在,這四天裏,季晏禮去了海城參加學術會議。
*
我不是沒有察覺到季晏禮有時候對我的若即若離和敷衍了事,但我一直把這些統統歸咎為季晏禮的性格使然。
我和季晏禮算得上是高中同學,那時候的季晏禮對任何人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可喜歡他的人依舊如過江之鯽趨之若鶩。
喜歡上季晏禮並不困難,隻是因為他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幫了我,我就不可抑製地對他動了心。
為他努力學習,改變自己,知道他想要學醫,第一誌願是華清的醫學院,我就努力考上了華清的美院,跟著季晏禮進了同一個社團。
大二那年,社團活動結束後,我被季晏禮攔住了去路,他問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試試。
那時候我隻覺得比中了大獎還開心,我想,大概是我行善積德所以老天爺聽到了我的夙願。
和季晏禮在一起的七年,我竭盡所能地當一個體貼的女朋友,也許在很多不知內情的人眼裏,我和季晏禮,算得上是一對很甜蜜的模範情侶。
當真相被揭開,季晏禮所有的敷衍和忽冷忽熱都有了答案。
我抬手想要幫季晏禮關上床頭燈,他放在床頭的手機卻不停震動著,我想幫他關上卻不小心打開了他的微信。
置頂聊天赫然是謝凜月。
「晏禮,今天真是多謝你了,剛回國就摔了一跤蹭破了皮,沒想到你成了醫生,還幫我處理傷口。」
很久之後季晏禮才回她:「謝凜月,你是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成為醫生麼?」
那邊語氣帶著些玩笑:「為啥?因為我啊?就因為我當初說希望未來男朋友是個醫生?」
半個小時後,季晏禮回了她一個「嗯」,隻有一個字,卻也足夠擊碎我的所有。
我強忍住眼底的酸澀,退出了他和謝凜月的聊天框,往下滑,我和他的聊天框淹沒在一眾聊天框裏,點開來,他開啟了免打擾。
愛和不愛,真的一目了然。
他翻了個身露出側腰的月亮紋身,根本不是什麼信仰,而是高懸於他夜空求而不得的謝凜月。
我將季晏禮的手機重新放回去,關了燈,上床。
我竟然破天荒地睡了個好覺,等我再起來時,旁邊的床鋪早就空了,下了樓,往常餐桌上應該有的三明治和牛奶不見蹤影。
我猛然間想起,昨天關掉季晏禮和謝凜月的對話框時,謝凜月說她想吃老街那家的小籠包了。
從臨水灣開車到老街怎麼也要一個小時,那家早餐店8點準時收攤,季晏禮怕是天沒亮就開車去排了隊。
我自嘲地笑了笑,這樣的待遇,我從來沒有過。
我打印了辭呈,掐著點兒出門,總監收到我的辭呈的時候問我是不是覺得薪資太少,我擺了擺手直言我要回老家相親。
總監雖然覺得可惜,可還是批了我的辭呈。
中午的時候,我約了好些個在京北的朋友吃散夥飯,席間他們問起我就這麼割舍掉和季晏禮的七年不會舍不得嗎?
“有所求才會談舍得,我在季晏禮身上已經沒有所求了,更何況,七年了,我已經累了,我等得起,我爸媽也等不起。”
“更何況,他又不愛我,我為什麼非要在他的身上浪費一輩子?”
*
到家的時候,季晏禮剛巧推開花園的門,見到站在玄關門口的我。
“你辭職了?”
看著我手裏的箱子,他猜到了些什麼。
“嗯,最近太累了,想休息休息。”
我扯了個謊拉開門就往裏走,季晏禮心血來潮想要下廚,他問我晚上想要吃些什麼,我隨口說了幾個菜,他就下了樓去廚房。
季晏禮很少下廚,大多數的時候是我做,他今天這一出我其實看不太明白,大概又是謝凜月嫌棄他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了吧。
飯還沒上桌,他接了個電話急匆匆地走了,好像是陸野,聽聲音,大概是謝凜月那邊有事。
我看著一片狼藉的料理台,就這季晏禮處理好的菜給自己做了頓晚飯。
後來的三天裏,季晏禮沒再回來過。
而我,也終於有了時間把這間屋子裏所有屬於我的痕跡一點一點打掃幹淨。
直到我把最後一包東西也扔到垃圾站裏,這棟別墅冷清得就像開發商特意裝修出來讓人參觀的精致樣板間。
晚上的時候,我接到了季晏禮的電話。
“清旖,出門吧。”
“有事?”
“嗯,有個飯局。”
“好。”
“對了,今天冷,多穿點。”
一如既往地不帶著一絲感情的貼心。
我出了門的時候,季晏禮穿著黑色大衣靠在他那輛邁巴赫旁邊,手指滑動著手機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上了車,我頭一次才覺得跟季晏禮同處在這樣一個逼仄的空間裏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大概他也覺得氣氛太過尷尬,少見地開了車載。
電台裏是一首二十多年的老歌。
「這感情不值得我猶豫,不值得我考慮,不值得我愛過你。」
季晏禮心煩地關了車載,我和他就這麼沉默了40分鐘,下了車才發現他把我帶到了謝家。
穿著香奈兒高定的謝凜月站在門口,對著每一個到謝家的人說感謝,走近才發現,這是她的生日會。
看著她脖子上那條項鏈我才恍然大悟,季晏禮一直放在保險櫃裏的這條項鏈,根本不是給我的。
她見到我迎了上來。
“晏禮,這就是你的女朋友?真的很有氣質,怪不得能拴住萬花叢中過的季大少爺。”
我伸出手來跟她客氣了一番,跟她表明禮物會過兩天送到她手裏。
至於季晏禮的禮物。
一套禦水灣的房子,陸野說,全是按照謝凜月的喜好裝修的。
我站在角落裏,看著季晏禮跟在謝凜月的身後,無論她和哪個男士有了過多的互動,季晏禮都會沉著一張臉。
真有意思。
*
謝凜月要切蛋糕的時候,我收到了媽媽的微信。
我原以為角落裏沒人會在意,但沒想到公放出來的聲音還是被謝凜月捕捉到了。
“原來今天也是清旖的生日。”
她嗔怪地拍了一下季晏禮的肩膀,然後將我拉到她身邊。
“來吧,跟我一起許願切蛋糕。”
我沒有推辭,等再睜開眼,視線和季晏禮對上,他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問我:
“許了什麼願?有什麼想要的禮物沒有?”
我看著他,眼底一片清明:“我希望,今年能順利結婚。”
氣氛僵了下來,沒有人再說話,我就這麼和季晏禮對視著,看著他的臉色一點一點沉下來。
我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來說這話,大概是,看到季晏禮吃癟,我很開心吧。
謝凜月突然就笑了起來:“晏禮,看來你今年要請我們喝喜酒咯!”
“謝凜月!你他媽是想玩兒死我吧!你明知道......”
“我開玩笑的。”
我的聲音和季晏禮的同時響起,季晏禮的話沒能再說完。
我突然就覺得很沒意思,看季晏禮吃癟沒意思,看他拿我刺激謝凜月也沒意思。
“我開玩笑的。”
我又說了一次,這一次僵住的,不止有季晏禮,還有謝凜月。
“你們玩吧,我有些累了,先走了。”
攪亂了一池水,我現在隻想把這堆爛攤子扔給季晏禮和謝凜月。
出門的時候,季晏禮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說要送我回去。
我掙脫開,然後搖了搖頭:“不用,你玩吧,我自己打車就行。”
回了臨水灣,我把最後的一點東西全都打包好,所有的畫稿早就打包寄回了溪城。
訂了第二天的機票。
退出訂票軟件的時候,回到微信才發現有人加了我。
發送的驗證隻有三個字:「傅舒硯。」
我突然就想起來,這是我媽提過的,我的相親對象,大律師傅舒硯。
添加了他的好友,沒過幾秒,他就發過來一句話:
「生日快樂。」
我驚訝於他怎麼會知道我的生日,他說,聽我爸媽提起過。
我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發酸。
季晏禮帶著我去給謝凜月慶祝生日的時候我不想哭,季晏禮差點當眾表白我也不想哭,傅舒硯的四個字卻讓我陡然生出委屈。
大概是,夜深了的感性吧。
第二天下樓的時候,季晏禮已經坐在樓下吃他的三明治了,餐桌上還有另一份,可我卻沒了胃口。
我拿上外套去玄關穿鞋卻被他叫住:“清旖,你去哪兒?”
“和宋栩栩約了吃日料。”
*
我隨口扔了個借口就把羽絨服套上。
季晏禮擦了手走過來,遞給我一個紅色的絲絨盒子,裏麵躺著一條手鏈,和謝凜月昨天那條項鏈配套的。
別人不要的給我。
“不喜歡麼?我重新再......”
“不用了,我喜歡,謝謝。”
我隨手將那條手鏈扔在玄關的櫃子上,剛要拉開門就被季晏禮攔住。
“我送你去吧。”
我剛想要拒絕,他卻指了指屋外,白茫茫一片,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大雪。
“下雪了,你不好打車。”
我沒有拒絕,跟著季晏禮上了車。
我看著他在導航裏輸了地址,問我什麼時候結束他去接我,說要給我重新辦個生日會。
我轉過頭看向車窗外,心裏的煩躁卻怎麼也抑製不住。
“不用了,我和栩栩晚上還有事。而且生日這種事,過了再補也沒什麼意義。”
我頭一次說的話裏夾槍帶棒,季晏禮吃癟閉了嘴。
即便我已經盡力想要把季晏禮當成一個送我出門的司機,可逼仄的空間裏全是他身上那股木質香味,讓我更加煩躁。
我搖下車窗想要散一散他的香水味,他卻眼疾手快地再次把車窗搖上去:“冷。”
開到一半,季晏禮接到陸野的電話。
那頭聲音急切,讓他趕緊去一趟深藍,季晏禮卻破天荒地開口拒絕:“沒空,你找別人。”
他掛了電話,沒過兩分鐘他的手機又開始響個不停,他原本想掛掉,卻在看到來點顯示的時候那隻手遲遲按不下去。
我歎了口氣,接過他的手機替他劃開了手機屏開了公放。
“晏禮!你快來深藍幫幫我!剛剛有人對我動手動腳的我一時氣上頭拿酒瓶開了他的瓢,他現在不依不饒說要廢了我,你快來救救我啊。”
謝凜月的聲音帶著哭腔。
季晏禮扔下一句:“別怕,我十分鐘就到。”
然後把車開足了馬力在大雪天的街道上飛馳,我揉了揉剛才被撞到車門的手,終於徹底心死。
我看著季晏禮踉蹌著下了車,推開酒吧的大門,我也下了車,掏出手機叫了網約車。
季晏禮去奔赴他的愛,而我,去奔赴我的未來。
吃完午飯,宋栩栩說要送我去機場,我沒拒絕,值了機之後,宋栩栩麵色尷尬地看著我。
“你有話就直說。”
我接過她手裏的包,把登機牌和身份證塞了進去。
“我聽說,季晏禮的手廢了。”
我背著包的手一頓,宋栩栩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深藍裏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我。
無非就是被謝凜月開了瓢的男人是他的死對頭,不肯放過他和謝凜月,於是季晏禮斷了一隻手當作講和的條件。
季晏禮多愛啊,愛到可以為愛廢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右手。
宋栩栩抬眼看著我,想要看我什麼反應,我也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看來他是做不成醫生了,不過也無所謂,一隻手、自己的前途換一個知心愛人,挺劃算的。”
那點心酸轉瞬即逝,剩下的隻有旁觀者一般的冷靜自持。
登機前,我的手機響個不停。
除了季晏禮,沒有別人了。
我掏出手機給季晏禮發去了條微信:
「季晏禮,我走了,祝你和謝小姐百年好合。」
拉黑刪除,我和季晏禮此生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