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班師回朝的路上,我撿到一隻牙尖嘴利的小狼。
還有他那漂亮可人的美人主子。
我把小狼隨手丟到侍衛營,任由他被肆意欺辱。
而那美人入了我的府,上了我的榻,成了我的男寵。
最後也滅了我的國。
重生回來,我眯著眼朝小狼招手:
過來。
然後我指了指他的主子,笑道:
殺了他。我救你性命。
一
我叫寧昭。
是這大燕朝名號最響的風流紈絝,成日招貓逗狗,眠花宿柳,沒半點公主的樣子,遠遠比不上我那一母同胞、恭肅端方的皇姐寧昀。
不過我在父皇跟前卻和皇姐一樣得臉,原因便是我實在是太會打仗。
從小我就是個學武的料子,又十分愛好舞刀弄劍,及笄後京城小姐都開始談婚論嫁,而我披甲執戈就上了戰場,南定百越,北擊匈奴,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當百萬師。
鄰國都被我揍得嗷嗷叫,本國朝政又被皇姐料理得海晏河清,我父皇的皇位坐得那叫一個高枕無憂。
可前世,這內安外定的王朝卻是毀於我手。
剛打完西邊的西竺,我預備把西竺王的腦袋拎回去給父皇做壽禮。
班師回朝路上,我正和副將說笑著,等養精蓄銳,再去把西竺徹底滅掉。
忽然就見險峻的山路邊躺著個灰撲撲的男子,他匍匐在地,散結成發辮的頭發也臟兮兮的,一身看不出材質的黑衣,身量很高,卻瘦弱異常。
他像是暈過去了,我令副將下馬把他翻過來。
副將動作重,一翻就將他喚醒了,他銳利的目光牢牢鎖住副將,一口咬在了翻動他的那隻手上,動作迅疾,下口極重,副將的手立時滲出血來。
副將吼了一聲,一腳踢在他身上。
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依舊死咬著不鬆口。
像隻小狼。
我饒有興味地笑了笑。
背向著他的目光,不難發現他極力掩藏的身後。
那片峭壁上的草窩裏,似乎有什麼輕微的人聲。
我看了看這隻狼崽的手,果不其然,汙泥裏裹著血,他剛剛徒手挖好了那片草窩。
我招招手,讓另一個屬下過去,把草窩裏的東西拖出來。
那是個漂亮異常的美人。
身著華麗,大片裸露的皮膚上有些許傷痕血跡,十分惹人憐愛,皮膚泛著小麥色的光澤,五官極豔麗深邃,是一種異域風情雌雄莫辨的美。
饒是我見慣了燕京的各色美人,都沒遇到過如此絕色。
小狼見他的主子被找了出來,鬆開副將的手,爬起來就要往我那屬下手上撲。
我使了個眼色,便叫人把那美人連同小狼一起綁起來,分開帶走。
美人被我帶回了公主府。
他清醒過來後說出的是我聽不懂的話,我並沒放在心上,看他的模樣便是個西竺人,自然是說不了我大燕話的。
不過他漂亮可人,又十分主動,我也樂得讓他做個男寵,好生賞玩著。
那小狼野性大,馴了一次無果,我也無甚興趣,隨意將他丟到了侍衛營去。
那裏頭培養的都是皇家暗衛,但我的隨軍屬下也會去磨礪一番,更不用說我的副將。
想必是給了這亂咬人的小狼崽子不少苦頭吃,光我看到的折辱便有不少回。
可我忘性大,回去醉臥美人榻,便忘了這事。
後來,那美人竊我兵防圖,偷我軍情書,裏應外合,傾舉國之兵力趁我軍不備,攻向燕京。
我才曉得他是西竺王的小兒子,臥薪嘗膽選擇我做突破口,為父為國報仇。
他自然是會說大燕話的,隻是裝得太好了,將我騙得團團轉。
攻城那夜,他在我杯中下藥,讓我睡得死沉。醒來時,這大燕便不再姓寧,而是歸了他西竺。
他要求大燕皇帝獻降,否則便屠戮滿城百姓。
我踉踉蹌蹌從密道進皇宮,隻看到皇姐的屍首,聽得小太監哭訴,父皇早在兵臨城下那日便攜貴妃一起逃離了皇宮。而皇姐不願待異族攻破皇宮後,向異族投降,早早便先行自刎而死。
我臨時稱帝,開城獻降。那早已被我遺忘了的小狼為報我囚禁之仇,躲在暗處挽弓,將我一箭穿心。
自此,我那昔日的男寵是西竺千秋一帝,開疆拓土,忍辱負重立下汗馬功勞;而我是大燕萬古罪人,滅國之君,貪酒好色毀滅一朝基業。
二
死了這一遭,我竟重生回來,回到了班師回朝的路上。
我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可一切都那麼真實。
摸摸胸口,心還在有力地跳動。
我左右看了看,皺眉問我的副將:“我們走到哪了?”
副將有些狐疑,畢竟從前我對這些路都是一清二楚的,根本不需要問他。但他答得很快,因為我在軍中的嚴苛威風和平常吊兒郎當的樣子完全不同。
“回稟將軍,這裏是平遝穀,前麵就是風回山了。”
撿到那兩個人,就在風回山之後。
我皺緊眉頭吩咐:“就在這安營紮寨,等我修書回京,明日再做進一步定奪。今夜,營中有任何風吹草動,或可疑人士,都要第一時間稟報。”
我吩咐安營紮寨,本就和前世的決定一樣,按照前世的時間軌跡來,確保能遇到那兩個人,能今夜抓到就更好。
我進了營帳,一時有些恍惚,這一世我該怎麼做呢?畢竟這是個大事,事關大燕命運。
但我決定把這大事留給皇姐去想,畢竟謀略一道不是本將軍擅長的。
我迅速動筆修書一封。
“皇姐親啟,吾勝仗歸來,午間小憩,忽得一夢,若我在回朝途中撿到西竺小王子,該如何處置?當殺?當放?當救?還是直接原路返回,幹脆滅掉西竺,以絕後患?”
我把信綁在最快最快的信鴿腳上,催它速速返回燕京。
一夜好眠,兵士們沒人發現可疑的身影。
我回想片刻,那美人,呸,那滅我國的雜種並不是個武藝高超的人,能夠負著傷悄無聲息越過我的營帳,應該是靠身邊那隻小狼崽。
沒等我糾結太久,這時,信鴿把皇姐的回信帶來了。
我隨手丟了鳥食過去,把它腳上的信取下來。
“皇妹親啟,我說你是個隻會打仗的空腦袋小草包你還不服氣,這點小事還要來問姐姐,姐姐很忙的不知道嗎?哪來的預知夢這麼靈驗?就算遇到了,直接殺掉以絕後患豈不美哉?或者俘虜回來封個王,沒必要對西竺趕盡殺絕,難不成他們敢造反麼?”
沒錯,我那國之棟梁、端肅恭謹的皇姐,其實私底下對著我是這副德行的,前世我肯定是要吐槽一番,但現在......
真是金口玉言啊我的皇姐!沒有一句話罵錯了我。
重來這一世,我隻想對她再好些,才能緩和我前世害她屍骨無存的愧疚。
但這西竺王子確實敢造反,還造反成功了。
我掂量著,還是覺得直接殺掉他的話,實在難解我心頭之恨。
前世我救他、護他、愛他,卻換得背叛、欺瞞、誅滅,我心知國仇家恨橫亙,也怪我愚蠢,可我那些情意不作假。
我本就不是什麼聖人,而是大燕第一混球二公主,辜負了我,豈能求死得死。
更不要說,他以我滿城子民要挾,還害我皇姐性命。
就這麼死了,太便宜了他。我要讓他,付出比死亡更慘痛的代價。
我翻身上馬,冷聲道:“行軍,過山!”
三
與前世一模一樣。
目光凶惡的小狼一般的少年咬住副將的手。
他那漂亮可人的主子臥在草窩。
前世沒注意,現在再看一遍,怎麼看怎麼蹊蹺。
這美人兒臥倒的姿勢實在是精心設計,淩亂濃密的碎發間綴著漂亮的紅寶石,躺在亂蓬蓬的草窩裏,麵上卻沒有一根草莖、一點泥土,刀削般的下頜展現出完美的線條,遺世獨立布料稀少的黑衣點綴著金色的竹葉,和旁邊臟兮兮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狼崽比起來真是熠熠生輝。
我忍不住想笑,又笑不出來,翻身下馬,扼住小狼的下顎,把副將的手解救出來。
小狼憤怒地抬起眸順著我的手看過來,卻在看到我後,目光驟然緊縮。
他怕我。
為什麼?
我有些不解,但這大大削弱了小狼崽子的攻擊性。
我正要開口,忽然感到手指一陣痛意。
不聽話的小狼咬住了我的手指。
副將當即要上來將他一腳踹開。
我動手卻比他更快。
即使小狼咬住了我,我也沒有鬆手,就著發力狠狠將他整個身子提了起來,甩在了懸崖邊。
這條山路寬,但也高聳,幾乎垂直著的崖邊,望下去便是深淵萬丈。
小狼怔怔地望著我,鬆開了嘴,那雙眼睛埋在亂蓬蓬的頭發下,極為明亮清澈。
我忽然就動了些心思。
可能是行軍路上太久沒見到美男了......我真是餓了。
我腹誹了一瞬,便卡著他的脖子將他在峭壁上摔了一遭,又提了上來,鬆手讓他倒在地麵上。
小狼看我的眼神更明亮了。
我俯視著他,忽然輕輕一笑,朝他招了招手:
“過來。”
他遲疑了片刻。
我耐心地望著他。
小狼動了。
他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了我的腳下,蹲在我的腳邊抬頭仰視著我。
我指了指那草窩裏的美人,笑意更深,輕輕啟唇道:
“殺了他。我救你性命。”
美人長長的、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著。
“將軍,他好像醒了。”我的副將輕聲提醒。
他向來是個大嗓門,甚少有這樣輕聲細語的時候。
怕是聲兒大了,會嚇壞了美人。
我垂眸看去,那當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尤物,也怨不得我前世被他迷了心竅,哪怕已經知道他是敵國臥底,再見到這張臉時,我也還是會慨歎一句美人。
我收回目光,沒顧及屬下的勸說,蹲下身來,平視著這小狼一樣的少年,輕聲地再次誘哄:“殺了他,以後跟在我身邊。”
無異於養蠱一樣的行為。逼仆殺主,焉知他來日不會為了新主再殺舊主?
小狼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尊貴。”
我幾乎以為我聽錯了。
小狼崽子開口說了話。聲音低微輕啞,卻並不令人生厭。
“我,殺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