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我七十大壽這一年，我在老伴房間發現了一枚戒指。

戒指底下壓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他和另一位絕世佳人。

我突然想起來，我結婚的時候他從來沒有給過我戒指。

他說：「我現在窮，以後一定會給你補上的。」

但是照片上，我逝去的老伴年輕時，一臉幸福地摟著另一位美人。

他們倆的無名指上，戴著同款戒指。

01

我驚在原地，拿著照片的手不斷在抖。

真沒想到，我三十歲和嚴東港結婚，有兒有孫，家庭美滿。

本以為幸福了一輩子，如今卻是這樣的結果。

他承諾給我的一枚戒指，直到現在死了也沒給成。

而照片上的這個女人，我又怎麼會不認識——

她叫周菊英，是我丈夫的初戀情人。

我的丈夫嚴東港，就在三年前，為了在一輛刹車失控的貨車衝撞來前救下她而死！

我說要火化嚴東港的遺體，兒子嚴韓卻死活不同意。

我拗不過他，最終同意土葬。

「媽，爸的遺物你收拾好了嗎——」

兒子推門而入，下一秒臉色大變。

他直接搶奪我手上的照片，塞回了抽屜裏。

「真是的媽，爸的遺物你亂動什麼呀！」

我說話的聲音都在顫。

「所以，你早就知道這件事，是嗎兒子？」

「你和你爸，聯合在一起欺騙我四十年。」

02

「媽，你沒事吧，你和一個死人計較？！」

兒子先是震驚，隨後憤怒地朝我吼。

「難道你忘了，爸是因為見義勇為救人才死的呀！」

是啊，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幾年前，他明明也是一把老骨頭了，還非要逞能，就為了他的初戀情人能活下來。

我立刻把照片翻到背麵，果不其然——

「嚴東港＆周菊英長長久久」

照片後麵白紙黑字刻下他們曾經相愛的證據，直到現在，嚴東港還是沒有忘記她。

「你、你......你和你爸，你們父子倆，都給我滾！」

嚴東港為救周菊英而死這一件事，一直是我的心頭之患。三年來我一直沒提，就是想忘掉這件令我不快的事。

可沒想到，如今我的兒子嚴韓，竟然還敢當著我的麵，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渾身都在顫，再也忍不住一觸即發的悲憤，衝著嚴韓大吼起來。

「你們父子沒一個好東西，和嚴東港結婚，還有生下你，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兩件事！」

「你們兩個，都是畜生不如的東西——」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們，你們都給我滾啊！滾啊！」

我拎起嚴東港桌子上的東西就狠狠往地上摔，無論價格高低，水壺、時鐘、茶具......隻要是能砸爛的東西，我都在一刻不停地砸。

嚴東港已經逝世三年，我本來想在今天清掃下他的房間再對他的黑白照片訴說我對他的懷念，誰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媽，你冷靜點，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結婚前我爸有其他相好不是很正常嗎？婚後他一直對你專一啊！」

嚴韓見我大發脾氣，連忙上前想勸阻我。我猛的推開了他，努力翻出來更多他們欺瞞我的證據。

果然，在書桌的第二層抽屜，還有嚴東港的日記本！

03

他有每天堅持寫日記的習慣，我一頁頁翻開，才發現其實他一直有斷斷續續跟周菊英見麵！

「菊英，這麼多年來，我還是很想你。」

「菊英啊，我當初是被迫和郭新語結婚的。結婚儀式那麼麻煩，非要什麼戒指禮物的。」

「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想掏錢買。」

「菊英啊，我兒子叫嚴韓，你上周看到了吧？他也已經三十多歲，成家了。」

「上個月我們去的那條街風景很不錯吧？下次我們再去吧。」

「你知道為什麼給我兒子取名叫嚴韓嗎？嚴韓嚴寒，嚴霜既降，百花零落，惟菊獨盛。」

「菊英啊，我時常就在我兒子結婚前教育他，婚姻啊是人生大事不能隨便，像他爹我，就找了個不愛的女人稀裏糊塗地過完了一輩子。」

......

我拿著日記本的手都在顫抖。

四十年了，我和嚴東港結婚整整四十年了。

這四十年來，我和他結婚生子，婚後努力讓自己本貧窮的生活富裕起來，如今看著兒子也成家立業有了子女，自以為幸福無比。

結果今天在嚴東港房間翻出來的一切都讓我像個笑話。

這麼多年來，他沒有一天忘過她！

04

四十年前，我和嚴東港在媒人的介紹下相識。

他努力掙錢，盡最大可能帶我去周邊遊山玩水，隻是說以他的條件現在還買不起首飾，讓我再等等。

我被他真誠的態度打動，說都由他安排，於是婚禮一切從簡。

我沒有戒指、沒有婚紗，但我都不介意。

因為嚴東港說他現在窮，隻要好好努力，以後一定可以補上年輕時的遺憾。

但是現在——

這張照片他和另外一個女人穿著價格不菲的禮服，無名指上戴著戒指，兩人幸福相擁。

我突然反應過來了。

原來他不窮，隻是不想花錢在我身上而已啊。

原來他說他有寫日記的習慣，記錄的也不是我們的生活點滴啊。

原來他在結婚時跟我許諾的百年好合長長久久，是把我當成另外一個女人對我說的啊。

我的心一陣抽痛，劇烈的眩暈感襲來，耳邊是嚴韓大喊一句「媽」，之後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05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人在醫院。

床邊是神色慌張的兒媳，她把保溫盒往旁邊的桌子上一丟，忙著安撫我。

「媽，您沒事吧？」

她有些責怪。

「真是的，您不是有心臟病嗎，平時注意著點兒，有事情緒別太激動啊！」

我絕望地往後一靠。

「你知道我這心臟病怎麼來的嗎？」

「庸庸碌碌，為我老伴，為我兒子，操勞一輩子。最後是什麼都沒得到，還空歡喜半生。」

說到這兒，我轉頭問兒媳。

「嚴韓沒跟你說，我是因為什麼才心臟病複發暈倒的嗎？」

兒媳臉色馬上不對了。

「這......他也沒說太多，就說您在整理爸的房間什麼的......」

九歲的孫子拉了拉兒媳的手，稚嫩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病房響起。

「媽媽媽媽，爺爺跟我說爸爸不是他和現在這個奶奶親生的，這件事是不是真的啊？」

兒媳臉色瞬間變了。

跟兒媳一樣臉色大變的，還有我。

06

「真是的，你亂說什麼呀？下次再這樣亂說媽媽打你了！」

兒媳連忙捂住孫子的嘴，抬起頭來尷尬地看了看我。

「媽，您別介意，小孩子嘛童言無忌......」

孫子一把推開了兒媳，大聲嚷嚷。

「我沒騙人！爺爺曾經跟我說過，說我爸爸是他和另外一個奶奶生的，另外一個奶奶的名字叫做周菊英！」

我的心跌入穀底。

即使沒有鏡子，我也知道我現在的臉色一定無比難看。

「乖孫啊，你告訴奶奶，這些都是爺爺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就在三年前爺爺還沒出事的時候說的！他說我爸爸嚴韓，是他和周菊英奶奶生的！」

「周菊英奶奶名字裏帶個‘菊’字，爺爺給爸爸取名嚴韓，就是讚賞菊花在寒冬裏傲骨的品質！」

孫子說完了，還一臉驕傲地指著我。

「也就是說，你就是個假奶奶，周菊英才是我的真奶奶！」

我感覺脊背發涼，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一直以為他隻是沒錢給我買戒指沒錢辦婚禮，沒想到就連我養了將近四十年的兒子，到頭來都是他跟別的女人所生！

兒媳臉色大變。

「好了媽，都是孩子小不懂事瞎說的，您別往心裏去......」

「不用解釋了。」

我擺擺手，示意她別再說了。

「我要找醫生，做一份DNA鑒定報告。」

07

病房的門被人一推，嚴韓也急匆匆地進來了。

「媽，你這是做什麼呀？」他緊皺眉頭，「你忘了爸也愛你，也送給過你定情信物嗎？」

他這樣一說，我才猛的想起來，是有這麼一回事。

嚴東港在和我結婚第一年，曾經送給過我一條用雜草編製的手鏈。

他抹了抹鼻子，說：「媳婦兒，咱雖然沒錢，但也不能苦了你啊。這串廉價的手鏈，就先代替戒指給你吧。」

那時候正值寒冬，他滿手凍瘡，說以後如果他死了我還活著，遺願就是把這串手鏈與他合葬，就好像死後還能和我在一起一樣。

我感動得不能自已，年年拉著他去廟堂燒香許願，就為能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願父母百歲，健康平安。

二願家中姐妹，幸福美滿。

三願東港和我，長相廝守。

然而現在嚴東港的所作所為令我寒心，曾經定下的誓言也成了一紙笑話，我咬咬牙，搖了搖頭。

「DNA。我要官方的DNA鑒定報告。」

「如果檢測結果出來，嚴韓，你和我並沒有親生血緣關係，我馬上就離開這個家，絕不回頭。」

誰知道嚴韓一聽我這樣說，馬上來了興致。

「媽，你真的能放心離開嗎？」

「別忘了，你也虧欠爸很多東西。」

「如果不是爸，我能有現在這個公司副董事長位置？你的後半生能富裕起來嗎？如果你當初沒有嫁給我爸，你也什麼都不是！」

08

「如果不是爸婚後勤勤懇懇幹活，到處找人拉關係，你能有現在富裕的生活，我能當上房地產公司副董事長嗎？！」

嚴韓憤怒地朝我吼道。

確實，嚴東港在結婚後也擔當起了一個男人的責任，他也有努力工作，讓我們的家庭條件變得越來越好。

但是就算這樣，他也一直沒有補上給我的戒指。

我搖搖頭，擺擺手。

「什麼都別說了，我已經下定決心找醫生做一份DNA鑒定報告，如果出來你和我什麼血緣都沒有，我馬上離開這個家。」

嚴韓看我心意已決，歎息一聲。

「好了媽，你先冷靜點。我們就別當著苗苗的麵吵架了。她懷孕了，你不是一直想再生一個孫女嗎？」

「如果你現在非要離開，不就看不到孫女的降生了嗎？」

兒媳也一臉尷尬地牽著孫子，沒有說話。

「什麼？！」

我震驚地抬頭打量了下兒媳的腹部，才發現比起之前確實有微微隆起的跡象。

真沒想到，在這個關鍵時刻，兒媳婦又懷了孕！

09

在我結婚前，我還有一個比我大三歲的姐姐，她先結了婚。

結果婚後她動不動就回娘家，每次回來身上還總是一身淤青。

她勸我說：「新語啊，你如果真要結婚生子，一定要擦亮眼睛，嫁對了人。千萬別像姐姐這樣，結婚後丈夫一不順心就被暴打，嫁給了一個不愛的人，受虐終身。」

我姐姐出身農村學曆也隻有初中文憑，根本不懂怎樣離婚。

她和一個跟她條件差不多的男人結了婚，她男人喜好喝酒打牌，但凡一輸錢就回家打罵我姐。

就這樣，她苦了一輩子，沒有一天得到愛。

在我結婚前，我姐姐特地編織了一條草手鏈給我，說是這是保我幸福平安的護身符，還特地教了我怎樣編織，如果以後有女兒孫女的話，還能在條件不允許的情況下，以最低成本送她飾品。

但是我和嚴東港婚後，並沒有像我姐姐說的那樣「幸福安康」。

我們經常吵架，就在他逝世前一陣子，還因為一件件小事吵架。

我買了八個瑞士卷，本想著分給家人吃後自己也吃兩塊，誰知道就被嚴東港教育說心裏沒孩子，最終也沒吃上。

以前年輕的時候家裏窮，所以沒錢吃甜品。現在有錢了，牙又掉了孩子又大了，又沒資格吃甜品了。

這一生也沒有辦法。

我以前曾和嚴東港父子說過：「如果再有一個孫女就好了，我編織工藝品的技術很厲害的，年輕時靠手工拿去鎮上賣，補貼了不少家用。」

「如果再有一個孫女降生，我會給她編一條我做的手鏈，祝她以後平安。以及在愛情方麵，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人。」

而現在，嚴韓明確告訴我。

再有幾個月孫女就降生了。

10

我閉上眼睛，吸一口涼氣。

「不衝突。想看孫女降生，跟我要去做DNA鑒定報告，完全不衝突的兩碼事兒。」

看到兒媳兒子還愣在我麵前打算我再次開口的時候，我氣不打一處來，直接衝他們大吼。

「就這樣，你們都給我滾啊！讓我一個人冷靜一下！給我滾——」

孫子馬上嚇得快要哭出來，牽緊了兒媳的手。

「媽媽媽媽，我們快走吧......郭奶奶真的好凶，果然不是親奶奶。聽爺爺說，周奶奶可溫柔了......」

「好了好了，別說了！」

「唉......算了媽，你一個人先冷靜一下吧。都跟你說苗苗懷孕了，還這麼不懂事......」

「等你徹底冷靜下來了，我們再好好談一談吧。」

嚴韓可能是怕兒媳動了胎氣，也連忙帶走了兒媳和孫子。

真是搞笑，我和這狼心狗肺的父子倆有什麼好談的？

目睹他們剛一出病房，我馬上聯係了嚴寒的秘書。

秘書是我和嚴東港當初親自為嚴寒挑選的，他四十出頭，十分忠心，每次為嚴韓打理公司事務時都能做得一絲不苟，是兒子所在房地產公司的二把手。

我也相當信任這位秘書。

電話一接通，我馬上說道：「小張啊，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秘書也十分懂事，馬上答應下來，沒有過多問原因。

很快，他來到我的病房，把一個木箱子遞給了我。

11

我不得不感歎秘書的效率之高，我才跟他聯係沒多久，他馬上就遞交給了我有效信息！

我馬上打開了這個箱子，裏麵是一份DNA檢測報告，還有一個泛黃的信封。

我猶豫了下，沒有先拿起DNA檢測報告，而是拆開了信封。

「......這、這是什麼？」

我覺得我問這個問題顯得我像個白癡，顯而易見這封信的內容是什麼，我是能猜到的。

「這些都是在嚴東港先生的房間裏找到的遺物，希望您看了後別太激動。」

果然，一打開，信上密密麻麻的字跡，一言一行裏都是嚴東港對周菊英無盡的愛意！

「菊英啊，我一直沒跟你說實話，嚴韓其實不是我和郭新語的兒子，是我和你的親生孩子啊......」

「你不覺得嚴韓有點像你嗎？哈哈，郭新語也是傻，這麼多年了，一直沒發現兒子長得根本不像她。」

「菊英啊，還記得上次我們和你一起喝茶的時候嗎？我帶著嚴韓來看你，摟著你一起飯後散步，真幸福啊......」

「如果我死了，真想和你合葬在一起啊。」

我心如刀絞，就在嚴東港逝世前幾年，他還總是騙我說帶上兒子一起外出工作，原來是私下偷偷和初戀情人幽會！

我放下了信，又顫抖著拿起了DNA鑒定報告。

這時，我聽見秘書小心翼翼地開口：

「很抱歉，郭夫人......嚴先生他，和您確實沒有血緣關係。」

DNA報告上白紙黑字地寫著，我和嚴韓，確實沒有親生血緣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