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被我爸選定是家傳的纖雲糕手藝繼承人。
從我出師那天,對麵辦公樓的江律師總是會帶著一枝洋桔梗永生花來買我做的糕點。
他一連送了兩年,第三年的春節,他向我告白了。
「翹翹,和我在一起吧,我會永遠光顧你的糕點鋪。」
江律師守了這個諾言整整三年。
直到有一天他喝得醉醺醺的,抱著我喊茉莉。
我一下愣在了原地,茉莉是他弟弟遺孀的名字。
江律師心口處紋著一朵茉莉,每天晚上的加班,也是在和弟妹翻雲覆雨。
我懷著一身的絕望離開,江律師如願和弟妹在一起。
在他去給弟妹辦理強製離婚的時候,我拿著鮮紅的結婚證投入他去世弟弟的懷裏。
江律師像瘋了一樣甩開弟妹,在我家門口日日蹲守,滿眼都是破碎的崩潰。
「翹翹,你說過會每天給我留一份糕點的,你忘了嗎?」
「翹翹,今天的糕點做好了嗎,我給弟妹送一盒。」
我從麵粉旁邊拿了一盒酥糕遞給江瀾,又把他的那份纖雲糕給他。
江瀾在我的櫃台上放下一枝白玫瑰,行色匆匆地走了。
我把花插在花瓶裏,身後的花筐裏全都是如出一轍的桔梗永生花。
這套流程,我和江瀾已經堅持了五年有餘。
我看著江瀾麵色冷淡地走進對麵的律所,思緒有些模糊。
可一開始,江瀾不是這樣的。
哪怕他再忙,他也會親手把那枝桔梗放進花瓶裏。
江瀾麵對我的時候,總是麵對笑容的,他總是毫不吝嗇地誇讚我的纖雲糕做的好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江瀾的態度越來越敷衍。
隻有他心情好的時候, 才會像施舍一樣隨意丟給我一枝花。
就連被他讚不絕口的纖雲糕也被他嫌棄膩人,絲毫入不了口。
大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呢……
「你今天的糕點又做甜了,茉莉胃不好,不能吃甜的,還要我跟你說幾次。」
江瀾壓著怒意的語音在手機裏響起,店裏的店員尷尬地看了我一眼。
我忽然記起來了,江瀾所有的轉變都從他的弟妹林茉莉搬來開始。
江瀾的弟弟常年在公海進行船隻貿易,在一次意外之後,江恒音信全無。
林茉莉一個人從遙遠的衛城跑到京市來投奔江瀾。
從那時起,江瀾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這個柔弱漂亮的寡婦身上。
我不是沒有疑心過他們有些什麼,可每次我提及林茉莉的時候,江瀾總是一臉冷肅。
「連翹,阿恒失蹤不足兩年,他們的婚姻關係沒辦法強製解除,茉莉就還是我的弟妹。」
「我一個律師,總不可能和自己的弟妹亂倫。」
他冠冕堂皇地否認我的一切不安。
站在法律和道德的製高點批判我的可笑。
就這樣直接把我的心思貶進齷齪低俗的塵埃裏。
晚上我回家的時候,江瀾還沒有回來。
他最近一年總是在律所裏忙著加班,家裏也總是替他備著安神茶。
江瀾晚上又是踩著零點回的家,他喝得醉醺醺的。
一進臥室,就緊緊抱住我,身上熟悉的木質香綿密地纏繞著我。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密過了,江瀾總是用各種借口推開我。
我在他懷裏悄然放鬆,卻在一瞬間愣在原地。
「茉莉……別走……茉莉……」
我的心忽然像墜入冰窟一樣冷得發顫,我不可置信地看著江瀾酡紅的臉龐。
我寧願是自己聽錯了,可江瀾的下一句話直接將我拋進無盡的深淵。
「茉莉……我錯了……從阿恒身邊回來吧。」
「茉莉……我愛你……」
他真真切切喊著的那個名字就是林茉莉。
我的大腦一陣嗡鳴,心臟滯澀地跳動著,幾乎要我難以喘息。
可我還像不甘心一樣,顫抖著雙手解開他的襯衣。
我希望我曾經的記憶發生了偏差。
可偏偏他胸前紋著的那朵細小的茉莉就像一枚釘子,狠狠紮進我的心裏。
我從前問過江瀾,他的胸前為什麼會紋著一朵茉莉。
江瀾隻是笑著一筆帶過。
「送君茉莉,與君莫離。」
我當時隻當江瀾是故意說些情話,討我開心。
現在看來,他喊的茉莉是她。
胸前紋的茉莉也是她。
他一直在用這種不為人知的方式,隱晦地向他的弟妹宣泄自己的愛意。
我喉間湧上一陣血腥氣,被我艱難地壓下。
我抓著頭發,緊緊捂住脹痛的太陽穴。
臥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江瀾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把家裏和臥室的鑰匙都給了林茉莉。
深更半夜,衣衫半褪的林茉莉懷裏抱著一件西裝,旁若無人地走進來。
我看著她懷裏抱著的西裝,瞳孔猛然驟縮,心中湧上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
江瀾說的加班,應酬,有多少次是和林茉莉在一起。
她最喜歡穿旗袍,明明有著前凸後翹的身材,卻偏偏頂著她那張清冷的麵龐,和她的身材頗有幾分違和。
林茉莉胸前的扣子大開著,裸露的肌膚上全是豔紅斑駁的吻痕。
她自顧自地把西裝搭在椅背上,瞥了眼江瀾胸前的茉莉,淡淡開口。
「這都多少年了,他還留著那個紋身。」
我沒有搭話,隻是緊緊盯著她胸前的吻痕。
她看了我一眼,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微妙的笑意。
「大嫂,大哥喝醉了,一時性情流露,你別介意。」
空氣裏彌漫著淺淡的茉莉花香,混雜著濃重的酒氣,讓我空蕩蕩的胃裏一陣翻湧。
我幾乎就要吐出來,可還是強撐著身子站起來,目光冷冽。
「你一個寡婦,大半夜跑進哥嫂家,就不怕我把監控放出去招人閑話嗎?」
林茉莉臉上的笑意淡了淡,又變回那副冷冽的模樣,轉身離開。
隻是在離開前,她朝我扔下了一句話。
「連翹,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像我?」
等她走後,我終於撐不住身形,一下跌坐在地,腦海裏全是江瀾向我告白時的情景。
那時,我爸教完我纖雲糕的做法,我剛出師來做纖雲糕,做的還軟趴趴的,賣相不是很好。
可對麵大廈律所的江律師卻總是風雨無阻地帶著桔梗永生花光顧我的糕點鋪。
明明店裏有我爸做的更漂亮的纖雲糕,他卻總喜歡買我做的四處缺角的糕點。
「雖然醜了點,但是口感軟綿綿的,挺像在吃雲彩的。」
在江律師日複一日的誇讚中,我做的纖雲糕越來越好。
店裏放著的幾個專門放花的花筐,也被江律師兩年來帶來的桔梗永生花填滿。
那天我爸實在嫌他們礙眼,做主要把那些花筐抬回家。
晚上,江律師正巧撞見我爸讓人抬花筐,他第一次著急忙慌地衝進店裏。
沒等我說什麼,就“啪”地一下,單膝跪在地上向我告白。
「翹翹,和我在一起吧,我會永遠光顧你的糕點鋪。」
「我想做你唯一的新品品鑒師,翹翹,我有這個幸運嗎?」
或許是沉溺於他那雙溫柔認真的眼睛,我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他的告白。
江瀾守了他的承諾整整三年,我也為他做了三年的纖雲糕。
可惜,真心抵不過時間變化。
也或許,他的真心從來都不是給我的。
至於我像林茉莉這件事,我苦笑一聲。
江瀾的兄弟們不是沒打趣過我們。
「你跟阿恒不愧是親兄弟啊,就連找對象都找個差不多模樣的。」
「什麼差不多模樣啊,連翹一笑起來可就和弟妹不像了。」
現在想來,這些記憶都像一把埋藏已久的鋒利刀片,突然間刺破我的靈魂。
痛苦從靈魂深處嘶吼著蔓延,直到把我的心臟死死絞成碎片。
我枯坐在地板上,江瀾西裝上沾染的淺淡茉莉花香如同一柄懸在我頭頂上的刀,提醒著我江瀾的背叛。
心裏裝著白月光,身邊陪著替身,江瀾你好算計啊。
我抹了把臉上的淚水,眼裏流露出幾分恨意。
都說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可如果得到了再失去呢?
從二十到二十五,江瀾,五年的欺騙換我成為你的白月光。
這筆買賣不虧。
與此同時,我的手機忽然收到一條陌生的信息——
「明天中午連家巷見。」
落款是已經默認死亡的江恒。
江瀾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手腕虛虛地搭在他的額頭上,絲毫沒有感覺到宿醉的頭疼的惡心。
耳畔忽然傳來陣陣窸窣聲,江瀾轉過頭就看見我正在修剪花枝。
細碎的陽光透過鏤空窗簾,在我溫婉的麵容上打下一片好看的茉莉光影。
纖細的雙手仔細的修剪著玫瑰的花枝,鮮紅欲滴的玫瑰襯得我的手白皙修長。
江瀾一時看得有些入迷,忽然聽見我痛呼一聲。
我一個不小心把手指剪破一道口子,鮮血不斷汩汩湧出。
我強忍著痛剪完剩餘的花枝,把玫瑰放進已經修剪好的茉莉花瓶裏。
江瀾已經起身,拿著碘伏和棉簽跪在地上替我擦拭傷口。
「手指都傷著了,還隻顧著剪花,傻不傻?」
「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好,想著你喜歡茉莉——」
我的聲音一頓,看著江瀾眼裏劃過一抹緊張,繼續說,「就想在家裏擺點茉莉。」
「看見自己喜歡的東西,心情總會好些。」
江瀾隱隱鬆了口氣,默不作聲地繼續替我處理傷口,手上的動作更輕了些。
我清楚看見了他眼中隱約劃過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翹翹,沒有什麼比你的身體更重要的。」
江瀾看都沒看桌上放的花,他把我攬進懷裏,輕輕吻著我的頭發。
「身上是什麼花的什麼味道,好香。」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江瀾的問題。
心頭仍舊在他把我攬進懷裏的時候頓頓地痛。
你看,茉莉和玫瑰混在一起久了,你也難以分辨出來它們的香氣。
那你呢江瀾,你和我在一起久了,真的能分清你對我和林茉莉的感情嗎?
「快去律所吧,我看弟妹最近氣色不好,走的時候記得給弟妹帶瓶桃膠。」
我特意加重了弟妹的讀音,江瀾聽見,眼裏果然對我多生出幾分愧疚。
他匆忙離開家裏,就連那件印著林茉莉吻痕的西裝,他也無暇收拾。
我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等了一會才出門。
連家巷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在京市的郊區一帶。
自打我爸做的纖雲糕打出了名氣,我們搬到市中心之後,就再也沒回過連家巷。
我循著小時候的記憶,走進我們以前的家。
院子裏站著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皮膚因為常年出海而被曬成古銅色。
他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那張臉和照片上的江恒長得一模一樣。
「江……恒?你不是死了嗎?」
「江瀾拿來騙你和林茉莉的話,你也信?」
他明明和江瀾長得有七分相像,氣質卻和江瀾天差地別,他身上別有一種野性的感覺。
「我當初明明和他說的是,我要去公海做筆買賣,一時半會回不來。」
「不知道怎麼到他嘴裏,我就變成死在公海了,說要幫我照顧妻子,誰承想都照顧到床上了。」
「他也不怕我知道後,氣得從地底下爬出來找他算賬。」
我靜靜地看著江恒叼著煙,吊兒郎當地倚在樹上看著我。
「所以呢,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江恒放下煙,神色微妙地看著我冰冷的臉色,心裏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
無他,我和不笑時和林茉莉長得太像了,可我一旦笑起來就同她半分不像。
江瀾整天麵對我的笑容,心裏想的到底是我,還是他的心上人?
「大嫂,我來找你談筆生意。」江恒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他搶了我老婆,我搶了他老婆也不過分吧。」
「你也可以利用我,讓江瀾後悔莫及。」
大概是怕我不同意,江恒特意補充了一句。
「林茉莉是江瀾的初戀,隻不過她是石女,不能生孕,怕連累江瀾才嫁給我。」
「這麼多年,他倆可一直都在咱倆的眼皮子底下偷情。」
江恒和江瀾不愧是親兄弟,知道戳哪人最疼。
我閉了閉眼,忍下心尖的劇痛,同意了他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