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妹妹做成藥人在族裏獻祭時,我的父母族人正在準備妹妹的成人禮。
成人禮上,當朝佛子撚著佛珠,當眾宣布要還俗與我族聖女定親。
本應為妹妹送上祝福的我遲遲沒有出現,父母勃然大怒:“我們怎麼生下這個爭風吃醋的賤種,立刻將她從族譜除名!”
佛子露出笑容:“此妖女糾纏我已久,若是死在外麵還了卻我一樁心事。”
後來族裏接連死人,遭滅頂之災,佛子也筋脈寸斷,他們才得知認錯了聖女。
1
今日是苗靈的成人禮,她一早換上最尊貴的服飾,父母族人都圍在她身邊,眾星捧月。
而此時的我,經五毒藥液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又裹上了層層繃帶,被帶上了祭台。
離父母僅幾步之遙,我想喊他們救救我,卻因被苗靈割了舌頭,嘴裏隻能發出“嗚呀”的聲音。
母親滿臉厭惡。
“這藥人鬼叫什麼,擾了我家靈兒的興致。”
父親上前一把匕首劃爛了我的喉嚨。
“能為聖女獻祭是你的福氣,別給臉不要臉!”
苗靈兒伸手拭了拭不存在的眼淚,嗓音嬌滴滴的。
“這藥人雖是我族的死囚,今日卻要為我獻祭,傷心也是難免的,父親母親莫要怪罪。”
她話音剛落,父母便一臉心疼地看著她,連聲哄著“我兒心善”。
族人們也一臉不善地看著我,負責押送我的少年一腳將我踢跪在地,嘴上罵罵咧咧。
“你這賤貨也能叫聖女為你掉眼淚,你配嗎?”
我全身骨頭都像被碾碎了一般,心裏更是悲涼一片。
沒有人認得出我根本不是什麼死囚,就連和我血脈相連的父母,眼裏也隻看得見妹妹!
可我從未做錯過什麼啊!
隻因族中有雙生女必定一聖一妖的預言,我就從小不受待見,妹妹吃著山珍海味,我連飯菜都要跟野狗搶食。
族中人人都寵愛妹妹,見了我個個避之不及,還有脾氣暴躁的逮著我頭發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這些我都忍了,可為何連一點活路也不肯給我留!
我仰頭哀嚎,眼裏流出血淚。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落在我身邊。
他手撚佛珠,神色慈悲,一身白衣不染塵埃。
苗靈眼睛一亮,跑上前來。
“佛子哥哥!你來啦!”
裴寂淡淡應了一聲,眉間冷色乍暖。
我心頭狂跳,乍喜乍悲。
喜的是我的小和尚來了,悲的是我如今這樣狼狽,都要叫他看了去。
可這裏若還有一個人能認出我,一定是和我神魂相係的裴寂!
我用盡全身力氣伸出手,去扯他的僧袍,卻在將要碰到他時撲了個空。
裴寂沒有理會我,牽住了苗靈的手。
“今日,我裴寂來賀苗疆聖女生辰,我欲還俗,與聖女定下婚約,相守百年!”
我的手僵在半空。
父母麵帶笑容,族人的歡呼聲將我淹沒。
苗靈紅著臉往裴寂懷裏拱,裴寂緊緊抱住了她。
我的心一點點沉落穀底。
押送我的少年一腳踩在我手上,手骨被踩得粉碎。
“佛子是聖女的夫君,豈是你這下賤藥人能肖想的?好大的狗膽!”
我閉上眼,心裏不再有絲毫波瀾,隻餘死寂。
我馬上就要死了,裴寂也沒認出我,這一輩子還真是失敗。
就在這時,裴寂突然開口。
“靈兒的生辰這麼重要的日子,苗月怎麼不在?”
苗靈愣了一下,眼淚大顆大顆滴落下來。
“姐姐應該是生我氣了,她還沒辦過這樣的成人禮,也怪我,應該讓著姐姐的!我真的很想要姐姐的祝福…”
父母族人這才發現我不在場,勃然大怒。
“我們怎麼生下這個爭風吃醋的賤種,立刻將她從族譜除名!”
2
逐出族譜,死後也會變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父親母親,我也是你們的女兒啊,你們就這麼恨我嗎?
我本以為我不會再心痛了,可聽到這樣的話,還是叫我痛如刀絞。
“還不將這不孝女捉來,跪在地上給靈兒磕幾個響頭道歉!”
一部分族人領命而去,將族裏翻了個底朝天。
“族長,到處都找遍了,沒找到苗月。”
怎麼可能會找得到呢,我就在你們眼前啊!
我掙紮著起身,又被那少年狠狠踩在地上。
母親怒極反笑。
“真是反了天了,這不孝女一定還在哪裏躲著,她如果再不出來,我要親手剝了她的皮!”
苗靈抹著眼淚,一臉擔憂。
“姐姐不會有什麼危險吧,她從來沒出過苗疆,能跑到哪裏去呢…”
一向高冷的裴寂卻在此時露出笑容。
“跑了好啊,此妖女糾纏我已久,若是死在外麵還了卻我一樁心事。”
裴寂一句話將我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糾纏,原來我以心頭血為引下蠱,救了這位佛子的命,又貼身照料到他痊愈,在他眼裏叫糾纏。
記憶裏耳尖通紅低喃“多謝小施主”的小和尚與現在的裴寂重合,我全身氣力頓失。
無人在意我的生死,裴寂牽著苗靈的手,來到祭台。
我身上的繃帶早已被鮮血染紅,全身筋脈盡斷,隻餘最後一口氣。
我與裴寂兩兩相望。
裴寂皺起了眉,手撫上了心口。
他與我神魂相係,我臨死之際,他離我越近,心跳就越快。
裴寂,你還是認不出我嗎?
苗靈抱緊了他另一隻手,嗓音越發嬌俏。
“裴寂哥哥,你是佛子,是不是看不得我們苗疆的獻祭儀式?”
“靈兒也是沒有辦法,佛子哥哥轉過頭去,讓靈兒來送這個藥人一程吧。”
她拿出匕首,就要上前取出我的心臟。
裴寂卻攔在了她身前。
我和苗靈都愣住了。
我心裏重燃起一絲希望的光,苗靈臉色有幾分急躁。
我們都在等最後的結果。
裴寂從她手裏拿過匕首,又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傻靈兒,你這麼善良,手上怎麼能沾上血腥?讓哥哥來吧。”
他的手又快又準,準確無誤地刺在我心口,又一圈圈割開血肉,剝離出心臟。
那束光驟然熄滅,臨死的前一秒,我聽到裴寂的低語。
“雖然不知道苗月使了什麼手段,讓我見你如見她,但我絕不會被她的蠱控製。”
“苗月,你的計劃失敗了,等我找到你這妖女,一定會將你挫骨揚灰。”
3
我死後,不知道為什麼沒去陰曹地府,而是化做魂靈跟著裴寂。
苗靈與他的婚事定在七日後,整日與他形影不離,在裴寂看不見的角落,苗靈捧著我的心,笑容癲狂。
“姐姐,你天生就是給我做配的命,我本來不想殺你的,誰讓你要跟我搶裴寂哥哥呢。”
“這都是你活該,你的頭七夜也是我和裴寂哥哥的洞房花燭夜,你就在痛苦中永世不得超生吧!”
那顆屬於我的暗紅心臟被她狠狠攥緊,我的魂靈也在一瞬間揪住,痛徹心扉。
滔天的恨意將我淹沒,塵封的記憶又浮現眼前。
我和苗靈是雙生姐妹,族人一開始分不清我和她誰是聖女,一開始對我們都一視同仁。
直到七歲那年,族中遭遇洪水,我在神像前許願渡過天災,昏迷了三天三夜。
醒來妹妹卻成了族中的聖女,人們口耳相傳是她救了大家。
父母對她越發寵愛,也越發忽視我。
她開始時不時受一些小傷,口中說不怪我,卻次次讓我百口莫辯。
最後,為了不克聖女,我從家裏搬出,搬到沒人住的破廟,日日會有族人經過,對我拳打腳踢,罵我是克族的妖女。
十六歲那年,裴寂來族裏傳道,卻被毒蟲咬傷,在破廟門口被我撿到。
我省下最好的食物給他,割血喂他,為了治他的傷不惜以心頭血為蠱。
可那個會臉紅會鄭重其事地說要帶我離開的小和尚,在麵見族長之後就不肯再同我碰麵,如今更是親手取出了我的心臟給苗靈!
我對他哪裏還有一絲一毫的愛,隻餘滿腔恨意!
而裴寂正和我的父母一起,闖進了禁地的門。
我看到眼前的畫麵,臉色頓時煞白。
我的母親一腳踹在苗阿婆身上,將她踹倒在地,咳了兩大口血!
“說!你把苗月那個賤種藏哪去了?”
苗阿婆年紀太大了,喘了好一會,看得我眼淚直流。
“阿月死了啊,老婆子老了不中用了,護不住她,你們還找上門來,是覺得阿月死得不夠慘,想把她挖出來挫骨揚灰嗎!”
苗阿婆滿臉怒色,明明自己都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卻還在怒斥著我的父母。
眼淚又一次模糊了視線,我看著阿婆蒼老枯瘦的麵頰,泣不成聲。
自從大家知道我是妖女後,人人都視我為異類,沒人管過我,隻恨不得我自生自滅。
我天天跟野狗搶食,也有搶不過的時候,那天實在太餓,晃著晃著就進了禁地。
那時阿婆還沒有這麼老,她不僅不怕我,還給了我飯吃,後麵更是教我學了蠱。
我問阿婆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是妖女,她就不怕我嗎?
阿婆隻是嗤笑一聲:“哪有什麼妖女不妖女,我也是雙生女,所以才被趕到這兒來,一族的興衰哪裏是一個預言能影響的。”
後來我逐漸長大,阿婆卻一天老好幾歲,連門都出不了,她說是族裏借了她的命,去養新出的聖女。
眼看她都沒幾天好活了,還要被我連累…
裴寂皺著眉,丟出佛珠在阿婆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線。
“我沒時間聽你們的恩怨,苗月在哪裏,趕快把她交出來。”
4
我擋到苗阿婆身前,卻擋了個空,目眥欲裂。
“裴寂!你不是佛子嗎?就這麼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家動手?”
“有什麼恩恩怨怨你倒是衝我來啊!”
我聲音尖銳,字字泣血,在場眾人卻沒有一個能聽見。
苗阿婆又咳出了幾口血,臉色越發灰敗,她指著裴寂的手不斷顫抖。
“你身上有換血蠱的氣息,命魂相係…我的阿月怎麼這樣慘,救了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你不是想問阿月在哪嗎?你的心都告訴你了,你還能不知道?”
裴寂皺起眉,麵色越發冷凝。
“休要胡說,明明是苗月那妖女給我下了情蠱,我才會被她控製,一見到她就心跳不止!”
“若不是靈兒以血為引幫我化解,我現在還是苗月的傀儡,這蠱是她跟你學的吧?既然你不肯說,我殺了你這老貨也不算冤!”
說著,裴寂發力,那佛珠狠狠一甩,苗阿婆的頭當著我的麵從她頭頂飛落,滾到地上,沾滿了塵土。
我氣極攻心,靈魂仿佛都要被撕裂。
“裴寂!!!你怎麼敢!你怎麼能!”
我撲上去撕咬他,恨不得也把他的心挖出來看看究竟是什麼做的心腸,能這麼硬這麼狠!
可我隻是一道魂體,我的攻擊一點用都沒有。
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進了阿婆的房間。
我娘捂著鼻子一臉嫌棄。
“苗阿婆住的屋子一股子潮味,踩進來都要得病了。”
我爸嗤了一聲。
“誰讓她敬酒不吃吃罰酒,本來佛子不想殺她的,她非要護著苗月那個賤女,還說她死了,真可笑!”
“這段時間苗寨裏隻死了那藥人一個,難道苗月還能是那個藥人不成!”
可我真的是那個藥人。
他們不知道,就在生辰的兩個月,苗靈跑到破廟來藥倒了我。
再醒來時,我已經浸泡在五毒藥液裏。
我要往外跑,苗靈就攔在門口,晃著阿婆給我做的小哨。
“為了我的聖女大典,那個老婆子就要死了,你想她多活幾天,就要乖乖聽我的話。”
隻那一句話,就讓我定在原地。
苗月用匕首挑開了我的手筋,一刀又一刀地劃在我身上放著血。
“姐姐,你真不該出生啊,看到你和我相似的這張臉,我就感到無比地厭煩。”
我在痛苦中熬了七七四十九天,被毒蟲咬過千遍萬遍,身上潔白如玉的皮膚早已泡得青紫腫脹,不堪入目。
苗靈笑著,一圈又一圈地為我纏上了白繃帶。
“我的成人禮可不能少了姐姐,姐姐這麼善良,肯定舍不得別人去死吧,正好姐姐做了藥人,就為我去死怎麼樣?”
聖女成人大典的藥人,都是十惡不赦背叛族人的死囚。
苗靈在那晚替換出了死囚,讓我做了她的藥人。
隻要有一個人在意我,我可能都不會死。
可惜,人人都盼著我死。
裴寂還在一遍一遍翻著苗阿婆家裏物件,牆也被他敲了個遍找有沒有暗室。
我看著滿室狼藉的地麵,心裏陣陣發寒。
突然,裴寂拿著一個摔碎的人偶,閃現到我娘前麵。
“這個人偶裏邊埋著的蠱,是怎麼回事?”
我娘臉色大變。
“這個是同命蠱,族人用來看親人死活的,和你們廟裏的魂燈是一個作用,這個蠱怎麼死了!”
5
同命蠱與主人息息相關,人死則蠱滅。
族裏每個人都會做同命蠱,家裏光是苗靈的同命蠱就有三十多個。
可我的同命蠱,隻有苗阿婆替我做了一個。
裴寂拾起了地上摔碎了人偶,那人偶四分五裂,隻有臉部是完好的。
苗阿婆雕刻技藝出神入化,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我。
我的同命蠱滅了,他們也該知道我死了。
出乎意料的,裴寂捏著那個人偶的頭,眉頭皺了又鬆。
“這苗阿婆,竟然把自己的蠱放在苗月的人偶裏,還真是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