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之夜(七)
梁永強頓覺脊背上竄過一陣電流,顧不得汪學忠是什麼反應,抓住手機調頭就往外跑。網絡技術中心就在同一層,隔不了幾個辦公室,隻要有來電號碼,馬上就可以進行定位。
他一麵跟汪友亮通話,一麵飛快地跑進網絡技術中心。同事們的反應也很快,立刻就忙起來。
“汪友亮,你在哪裏!”
“我快要死了吧!”這個時候的汪友亮才像一個正常的中學生,哭得聲音都跑調了,“太恐怖了!”
“汪友亮,你冷靜一點兒!先告訴我們你在哪裏!”
可是汪友亮顯然沒有聽見他的聲音,隻顧自己在那邊哭哭啼啼地說個不停,就是不說自己的地點。梁永強快急死了。
“爺爺,爺爺,我還不想死!”
梁永強不得不大聲地吼一句:“你先說你在哪裏!”
還好這一次,汪友亮終於聽進去了,頓了一會兒哭著回道:“我,我也不知道……”
正想再問清楚一點兒,手機已然哢嗒一聲,通話結束了。
金燁將朱離和青陽敏言一直送到校門口。
青陽敏言連聲招呼都沒打,下車就直接走了。
“哎。”
她聞聲轉頭,正好看見金燁將車窗降下來,好像有話要跟她說,便上前一步,朝窗戶低下了頭。
“你這個學生,不簡單啊。”金燁微微笑著,眼神卻有點兒莫測高深,“你要是相信我的話,最好少跟他打交道。當然,完全沒交集就最好。”
朱離怔了一下。
“不是不相信你,”她實事求是地說,“可我跟他既是師生又是鄰居,真的很難不打交道,沒交集就更不可能了。”
“呃……這樣啊,”金燁淺淺地抿了一下嘴唇,然後又很為難似地歎一口氣,“其實我也沒什麼真憑實據,這大概就像女人的第六感一樣。”
朱離點了點頭。有的時候,有根有據的分析不一定比一個人的直覺更準確。
“我會小心的。”她說,“謝謝你了。”
金燁笑眯眯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一絲狡猾的光芒:“要不要我幫你查查他的背景?”
“啊?”
“這種人背後一定有故事。”金燁很肯定地說,“說不定還是一個很複雜、很詭異的故事。”
看到他的臉上露出一種饒有興味的模樣,朱離心頭一頓。那模樣,有點兒像是野獸發現了獵物,卻不急著猛撲上去,先有些開心地舔了舔嘴唇。
“呃,不太好吧……”她猶豫。
金燁卻少有的多事起來:“看在朋友的朋友的份上,給你免費怎麼樣?”
朱離見他不依不饒,隻好歎了一口氣,“好吧。那你就幫我查查吧。”怎麼說也住在她對門啊!萬一弄出個好歹來……她這也是為自己安全著想。
“那就成交了,”金燁笑嗬嗬地說,“過兩天我找你。”
中午吃飯的時候,朱離發現柏惠回來了。她瘦了一些,臉色還是不大好,不過精神看起來好多了,正和穀峻儀一起拿了飯,有說有笑地走過來。
穀峻儀先看到了朱離,便很自然地笑著打一聲招呼,向她這桌走來。柏惠在後麵愣了一下,才慢慢跟上。
朱離問柏惠:“怎麼不多休息幾天?”
柏惠靦腆地笑笑:“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在家裏也怪悶的。”
穀峻儀問:“那你弟弟怎麼辦?”
柏惠:“他也好得差不多了。吃吃藥,多睡一會兒,其實就算我在旁邊也是看著他睡覺。”嗬地一笑,“再說,他也不願意我陪著他。”
穀峻儀會意地點頭:“十幾歲的孩子,想法是多了。一個一個都嚷著要自由。”
三個人都相視而笑。
三個人正吃著,忽然旁邊的空白處又放下一份飯菜,有人一屁股坐在了她身旁。
“各位老師好。”一道很柔和的聲音平板地說。
三個老師都怔住了,一齊看向那個不請自來的學生。
“你是青陽敏言?”穀峻儀想了起來。
“嗯。”
柏惠是第一次看到他,不免多打量一眼。男學生的麵色好像比她還蒼白,人也有些陰氣沉沉的,一點兒也不像個才十七歲的高中生。
青陽敏言全然不畏懼老師們的注目,相反的,他也朝柏惠看了回去。兩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柏惠先覺得有些局促,匆匆地收回視線。青陽敏言又看了一會兒柏惠,才低頭開始吃飯。
三個人在一起還挺熱鬧,多了一個人反而安靜了。朱離感到有些尷尬,她隻好沒話找話,對青陽敏言說:
“小學放學早,你弟弟……就是那個和你住在一起的小男孩怎麼辦?你有沒有安排好?”
青陽敏言淡淡地看她一眼,臉上一點兒波動都沒有,似乎早就習慣了這些問題:“老師,這些問題跟你有關係嗎?”
“你……”朱離完全沒想到他會連虛以委蛇都懶得給。
穀峻儀也是一愣,忙試圖替朱離化解尷尬:“朱老師也是關心你……”
還沒說完,便被青陽敏言打斷:“老生常談,一點兒新意都沒有。”
卻聽柏惠忽然冷言冷語地道:“你怎麼用這種態度跟老師說話?”臉上已然露出反感。
穀峻儀和朱離不覺一愣。柏惠是個很內向的人,又很膽小。剛開始做老師的時候,還有過被調皮的學生氣哭的事,好不容易才適應下來。同事這麼久,頭一次聽她這麼說話。
青陽敏言也微微愕然地抬起頭,再一次盯上柏惠。但是這一回柏惠定定地看著青陽敏言,一點兒也沒有躲開,大有不道歉就絕不罷休的決心,臉色簡直能用冷硬來形容了。
朱離勉強地扯一抹笑出來,打個圓場:“算了算了。你不知道,我跟他還是鄰居呢!他本來就是這個怪脾氣,對他弟弟也這樣,並不是有意的。”
穀峻儀也趁機出來說了兩三句好聽的話,柏惠才就此罷了。
青陽敏言很快便吃完了飯離開了。當他端著餐具起身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貌似嬌小柔弱的音樂老師。她似乎恢複了常態,又跟穀峻儀和朱離輕聲慢語地說起話來。
但是青陽敏言還是可以肯定,剛才,就是在同一個女人的眼中放射出了一絲暴戾的光芒。當她態度冷硬地要求他——不,是命令他,向朱離道歉的時候,那一絲暴戾的光芒就像一把駭人的刀劍向他狠刺過來。
別人都看不到,隻有他才可以捕捉得到。
青陽敏言一麵慢慢地走開,一麵默默地遐想:如果當時朱離和穀峻儀沒有出來緩解,而是任由他和那個女人對峙下去,會發生什麼事呢?那樣的眼神……難道是想把他生吞活剝了嗎?
哼。做夢。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青陽敏言一打開門,就看到小男孩坐在正對著門口的客廳地板上,頗有點兒質問的架勢,抱著兩隻小胳膊。
小男孩沒開燈。青陽敏言便也沒開,關了門,換了拖鞋,慢慢地從客廳走到通向陽台的小客廳,呼啦一聲,拉開了半透明的玻璃門。
一陣涼風頓時吹散了滿室的悶熱。對麵樓的點點燈光,也微微照亮過來,映得少年的臉幽幽地發著白光。
身旁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抽息聲。不用低頭,也知道是小男孩又揚起臉,在努力地嗅著風中傳來的各種味道。
小男孩滿懷怨恨:“我餓了,非常餓。”
青陽敏言道:“快了,你馬上就能飽餐一頓了。”
果然,小男孩立刻高興起來:“你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
青陽敏言點了一下頭:“凶手鎖定的是那三人小團體。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去以一敵三,一定是有過節。汪友亮曾經動手打過他的班主任老師,連前來阻止的另一位老師穀峻儀也受到了牽連。這之後,汪友亮和他的同夥還試圖趁他和另一名叫柏惠的女老師落單的時候,教訓他們,但是沒成功。雖然柏惠沒有真正挨過打,但是她一直對穀峻儀有意思。”
青陽敏言的眼前,一下子又閃現出今天午飯時的那一幕。他隻是對穀峻儀冷言相向,柏惠的眼睛裏就立刻閃過了一道駭人的光芒。更何況汪友亮還對穀峻儀動過手,不僅不思悔改,甚至想對他再度下手。
“所以,也不能排除她是因為穀峻儀而動了殺人的心思。這三個人是最有嫌疑的了。”
“班主任老師那幾天的行蹤我都調查過了,他沒有動手的機會。隻有穀峻儀和柏惠了。穀峻儀是獨居的,要避開鄰居偷偷出入不是難事。柏惠也很方便,她剛好請了幾天病假,弟弟也臥病在床,吃了藥就睡覺,更不會被看到了。”
青陽敏言繼續道:“警察們會先懷疑穀峻儀。在他們普通人的腦子裏,要接受這樣的殺人手法,本來就很困難,怎麼想,也不會想到那個嬌小的女人頭上去。”
小男孩邪惡地笑了:“可是你懷疑柏惠嗎?”
青陽敏言:“如果她真是我們要找的人,別說是個成年的女人,就算是像你這樣的小孩子,也一樣可以用那種方式殺人。”
小男孩激動地抱住青陽敏言,撒嬌一樣地鬧著:“帶我去找柏惠,帶我去找柏惠!隻要讓我好好地聞一聞,馬上就能知道她是不是我們的目標了!”
青陽敏言卻沒有那麼多的熱情,從上往下地覷他一眼,平板地道:“就算你聞出氣味來又怎麼樣?如果叫不出‘名字’,也一樣沒用。難道你要生吃活人嗎?”
小男孩很厭惡地吐了吐舌頭:“人最不好吃了!我討厭人。”
“那就要有耐心一點兒。”他告誡他,“想逞口腹之欲,就得先學會管住自己的嘴。而且隻有一次機會,要是叫錯了,可就更麻煩了。”
小男孩受到了教訓,扁了扁嘴,乖乖地安靜下來。
“還有。”忽然又聽到青陽敏言的聲音,他隻好又抬起頭來,恰恰看到那張很少顯露感情的年輕容顏上不悅地蹙起眉頭,“你最近一直在接近隔壁的那個女人。你還在深夜的時候,去過她家。”
小男孩心虛地低下頭。
“我說過了吧。不許動局外人。”
“我又沒想對她下手。”小男孩一半無辜一半狡猾地申辯,“難道連正常地接近也不行嗎?那你自己還不是和她同出同進。”
青陽敏言冷哼一聲:“就算是正常的接近,也不能太多。”
第二天一早,朱離是被刺眼的陽光照醒的。她又一次在電腦前趴著睡了一整夜,什麼東西都沒蓋。一張嘴就打了一個噴嚏,肩膀和脖子酸得差點兒不能動。
當她看到電腦又是待機狀態,不禁心生預感,趕緊將電腦重新運轉起來。
屏幕上顯示的果然又是一張新完成的畫。
朱離開始覺得這件事不那麼簡單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全無意識的情況下,畫出了匪夷所思的畫,也許該找個人商量商量。
她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唯一想到的人,就是自己的責編兼竹馬白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