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之夜(一)
想見到惡魔嗎?來吧,做我的“犧牲”吧。
——題記
少年渾身僵硬地坐在一張椅子上。
嗒,嗒,嗒……
有一道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向他走來,停在他的身旁,猛地扯下套在他頭上的黑布袋。
他惶恐地倒抽一口冷氣。
屋子裏漆黑一片,他費力地眨了好幾次眼睛,才能勉強看出那應該是一個身材高大、體格強健的男人。
那人看著他滿麵地驚恐輕輕一笑,充滿蔑視和愉快。一隻大手伸過來,一把揪住他頭頂的頭發,扯得他頭皮生疼。他被迫地抬起頭來,和那個人近在咫尺地對視。
“來吧,”一把全然陌生的男人聲音,冰冷地道,“告訴我你想怎麼死。”
朱離又一次在白曉的奪命連環call裏驚醒。頭一抬,眼睛一睜,才發現自己又趴在電腦前睡著了,還有一串口水拖在了桌子上。她連忙一把抹幹淨嘴,很有預見地將手機拿遠了後才按下免提。
下一秒,就聽白曉聲嘶力竭地咆哮:“我的畫稿!”
即使隔著大半個城市,朱離也能聽見他在手機那頭捶得辦公桌直抖的聲音。
“來了來了,”朱離火速將熬夜完成的畫稿發到白曉的郵箱裏,“快查收吧!”
手機那頭瞬間安靜了。
朱離是一所中學的美術老師,也是兼職插畫師,而白曉是她的責編。同時也是她的發小,他跟她認識超過十六年,比她那因車禍早死的父母和她相處的時間都長。
一連吃完了三個蛋黃派,手機那邊終於有聲音了。一陣對於她拖稿的怒罵是肯定少不了的,朱離直到哄得白曉心滿意足,將畫稿交給印刷後,卻聽他忽然又來一句:“這次的畫有點兒詭異啊!看起來……有一股死亡的味道。”
朱離愕然,視線不知不覺又回到那幅畫上。酒紅色的夕陽照在一個少年的身上,他的眼睛很黑,眼神很暗。身後天邊的雲彩卻在酒紅裏映射出微微的紫色。猛一看很華麗的色彩。不知是不是受了白曉的影響,再仔細看看,她也隱隱感覺到一種令人不安的血腥氣息。
朱離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幅畫竟然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關於昨晚最後的記憶就是不知道該畫些什麼,對著電腦發呆的一幕。緊接著,就是今天早上被白曉的來電驚醒了。
這中間,關於作畫的那部分,竟然全忘了。
結束了和白曉的通話,朱離不禁覺得有些茫然,她關掉電腦,走到陽台上透透氣。
外麵倒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好天氣。昨晚下了一場大雨,空氣也變得比一般的晴天還要清新。微涼的風吹拂在臉上很愜意,朱離忍不住對著金色的朝陽,狠狠地伸了一個懶腰。
恰在這時,從樓下傳來一陣引擎的轟鳴。
她垂下眼睛一看,原來是一輛搬家公司的大卡車運著滿滿的家當正好停在她家樓下。樓下已經有一個穿黑色長袖T恤的年輕男人在等著。即使隻是背影,也看得出比例十分優美,不算健壯,但是肌理很勻稱,身體的線條流暢而緊實。
這是一個她很想畫的人。
這時,又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忽然跑出來。朱離的視線便自然而然地被吸引了過去。小男孩笑嘻嘻地齜著一口小白牙,活蹦亂跳地圍著少年跑了兩圈,兩條腿一蹲,兩手一張,像隻小青蛙似的猛撲上了少年的背。少年一定是習慣了小男孩這種惡作劇般的撒嬌,依然站得很穩,連一絲晃動都沒有。
是兄弟吧。
朱離想,臉上不覺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樓下的年輕男人和他背上的小男孩也看到了她的笑,驚訝從那一大一小的臉上閃過。
朱離這才看清楚,那個男人——不,應該是少年實在還很年輕,頂多隻有十七八歲。
而後,小男孩忽然衝著她挑起了本就微微翹起的眼角,嘴巴一咧,像是笑的,卻野貓一樣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雪白的牙齒。
朱離心頭不覺輕輕一悚。她竟然從一個小男孩的臉上、眼睛裏,看到了一種邪惡的狡猾。
樓下,少年和小男孩看到朱離有些匆忙地回到了房間裏。
一個搬家工人過來打斷了他們的凝視,又確定了一遍他們的目的地:“請問是202室嗎?”
少年點了一下頭。
工人笑著應了一聲,馬上領著同伴們開始搬家具。
少年抬頭又看看朱離家已然空掉的陽台。那好像是201室。他的新家就在她的對麵。
一陣清風從身後吹來,他聽到背上的小男孩很陶醉似的深深嗅了一口。不必回頭也能知道,小男孩一定饞貓一樣揚著頭,閉著眼睛,微微張著嘴巴,恨不得馬上就能咬上一口。
“嗯……就是這個味道,真好聞啊!”小男孩發出貪婪地讚歎。
少年也聞到了。和小男孩恰恰相反,他對這種氣味隻有厭惡。腐臭得仿佛連靈魂都爛掉的氣味。
但是他已經習慣了。
小男孩兀自興奮地抱住他的脖子,忽然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指向北方,喃喃地說:“是從那邊吹過來的。”
在小男孩指出來的那個方向,穿過半個城市,有一條人工開鑿的大河。
這條河裏的魚可是百分之百的野生魚,新鮮美味。有些退了休的老頭就愛在河邊坐上半天,汪學忠就是其中一個。
今天是周末,他還帶上了自己的小孫子。
他還有一個大孫子,今年十六歲。不像小孫子乖巧伶俐,大孫子簡直就是一個惹禍精,總是跟一些小混混攪在一起,又是抽煙又是喝酒。上回,竟然還對一個老師動手,差點兒被學校開除。這一次,他又是三天不見人影了。
有的時候……真想他消失才好。
但是汪學忠不想在小孫子的麵前表露出來,囑咐小孫子不要跑太遠。
六歲的小男孩高興地點了一下頭,一轉身就跑開了。
他一個人追蝴蝶玩。一隻白色的小蝴蝶扇著翅膀一直逗弄著他,看起來飛得很慢,卻總是害他抓不到,不知不覺,跟著它走到了河堤下麵。白色的翅膀一扇一扇的,它立在了一朵小野花的上頭。
嘩嘩的水流聲中,小男孩屏住了呼吸,躡手躡腳地向它走去,猛地向前一撲。這次真的撲到了。他不由得開心地笑起來。不經意地一抬眼睛,卻發現水邊漂浮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好像是一件黑色的衣服。小男孩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爺爺,爺爺,你快來啊!”
汪學忠一聽小孫子的呼喊,連忙丟下魚竿,跑了過去。小孫子正在水邊費力地拉扯著什麼。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人。
有人溺水了!
汪學忠也嚇了一跳,連忙趕到水邊和小孫子一起將那人拖上了岸。那人趴倒在岸邊,動也不動,渾身水淋淋的,皮膚冰冷得叫人發抖。
救人要緊,汪學忠也顧不得那麼多,喘著氣一把將那人翻轉過來。
當男人的臉翻轉過來時,他的喘息一下子停止了,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隻靜了一秒,嘩嘩的流水聲裏忽然多了聲淒厲的慘叫。他能夠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連滾帶爬地撲到小孫子的身邊,一把將孩子的臉按進自己的懷裏,抱著他跌跌撞撞地向河堤上跑去。
他扯開了喉嚨,變了調地大喊:“死人了,快來人啊!”
躺在河岸邊的男人,呈大字型正對著天空。手、腳、軀幹……一樣都沒有少,隻是沒有了臉。他曾經有過臉,但是現在那已經不能叫臉了。
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他的臉上,全然分辨不出哪裏是眼睛,哪裏是鼻子。就像一個捏泥人的師傅很不滿意自己的作品,於是氣憤地將那未幹的泥團狠狠一攪一般。
警察們在人工河邊忙了幾個小時,才漸漸趨於平靜。
他們不再忙碌地走來走去,而是頻頻地向警戒線外張望。有一個頭頭模樣的人,還時不時地看一眼時間,好像在焦急地等著什麼人。
圍觀的人群們也不覺好奇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在猜測警察們究竟在等誰。
但是那個人就是遲遲不肯出現。
重案組組長梁永強眉毛皺得快打成了結,他的得力手下薑德海更是臉拉得比馬長。
法醫就更不高興了。現放著一具屍體,不能立刻拉回去,放在外頭等著,越等越腐爛,越影響後麵的解剖。
眼看著所有人就要等得頭頂冒煙了,終於從圍觀的人群裏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有人從外麵很堅定地撥開一層一層的人,慢慢擠進來。
梁永強立刻精神一振,連忙道:“來了!快讓他進來!”
所有圍觀的人都不覺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很快又紛紛議論起來。
來的竟然是兩個孩子。大的十七八,小的頂多十歲。少年在前麵走著,小男孩就緊緊地跟在後麵。這樣的命案現場,竟然在等兩個沒成年的孩子。
要是朱離也在圍觀的人裏,隻會更吃驚。因為這兩個人,正是剛剛搬到她對麵的新鄰居。
梁永強向少年揚了一下頭,微有不快地道:“快看看吧。”
少年也沒停留,直接領著小男孩向屍體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