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死後的第三天,我決定永遠留在這座小山村。
在此之前,我有七天的時間解除與妻子的軍婚。
第一天,我騙妻子在離婚申請上簽字。
第五天,我向原來的單位遞交了離職申請。
第七天,我做了一桌好飯向所有朋友道別。
唐婉琴皺著眉頭,指責我為什麼要做竹馬不愛吃的飯菜。
我站起身,向她的竹馬敬酒。
從今往後,唐婉琴與我再無關係。
半個月後,我在小山村見到了出任務回來的唐婉琴。
這一次,是她求著我不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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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死後的第三天,唐婉琴還是沒來。
“村長,我想好了,我要繼承父親的遺願,留在這裏給孩子們教書。”
我收拾好行李對著村長堅定的說道。
男人一愣,勸道:
“傻孩子,你好不容易才隨軍,幹嘛要回到這個窮地方受苦?”
我搖了搖頭,看向手腕上戴著的破舊手表,這是父親留給我的遺物。
“我不怕苦,給我七天時間,我會申請和她離婚。”
晚上七點,我終於回到了軍區的家。
桌上的飯菜還在,和我離開前一模一樣。
剛放下行李,門口就傳來腳步聲。
一身綠色筆挺正裝,身材姣好的唐婉琴走進來,聲音冷淡:
“還有飯菜嗎?食堂關門了,你熱一下幫我裝進飯盒,我給書文送去。”
“他這兩天生病,不方便做飯。”
我轉過身,露出憔悴的臉色:
“我剛回來,沒有做飯。”
唐婉琴皺了下眉,沒有追問我去了哪兒,也不關心我的憔悴。
得到回應後就徑直去了廚房。
此時的她滿腦子都是初戀的身體。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不熟練地煎蛋下麵。
結婚五年,這還是她第一次下廚。
自從許書文與妻子離婚搬回了津市,這樣的變化我已經看了太多。
將麵條放進鋁製飯盒,唐婉琴想越過我出門,卻被我攔下。
“過幾天我還要回老家一趟,你幫我在申請上簽個字,我好開介紹信。”
拿出還沒寫好的離婚申請,我示意她在空白地方簽字。
唐婉琴愣了一下,看都沒看就直接簽字。
“前幾天書文生病,我沒時間,等他病好了我再陪你一起回去。”
我垂下眼,擋住發紅的眼角。
“嗯。”
擦肩而過的時候,我聞到了她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這幾天,她應該都在醫院陪他吧。
等到院子門徹底關上,我僵硬地走到了餐桌前,將紙張仔細折好。
一周前,村長打電話給我,說父親在上課的過程中突發腦溢血,在醫院搶救。
我當場慌了神,跑回家拉住要出門的唐婉琴。
“你能陪我回一趟老家嗎?我爸他......”
話還沒說完,門外就傳來的許書文的聲音:
“婉琴,你快點,你答應了要陪我去逛街的。”
聽到他的聲音,唐婉琴立刻沒了耐心,扯開我的手出門,隻丟下一句。
“我有事要忙,你先回去,等我有空再來找你。”
這一等就是七天。
直到父親下葬,我都沒等到有空的唐婉琴。
隻等到了父親在合眼前的拉著我的手叮囑:
“婉琴是個好姑娘,保家衛國,忙是應該的。”
“我不怪她,你回去千萬別跟她吵架。”
可是父親,唐婉琴忙不是因為公事,而是因為她在陪著許書文。
忍下心口的酸澀,我將桌上的碗筷洗幹淨收好。
離開倒計時。
還剩六天。
第一天,我獨自來到政委的辦公室。
“這是我和唐婉琴的離婚申請,希望組織上能夠盡快批準。”
政委喝茶的手一頓,立馬拿起來仔細查看。
等看到上麵我和唐婉琴的親筆簽名後,才長歎了一口氣。
“你和婉琴不是挺好的嗎?怎麼就到離婚這一步了呢?”
是啊,怎麼就到這一步了呢?
我和唐婉琴是媒人介紹認識的。
她是部隊裏人人都誇的女營長,我是溫文爾雅的小學老師。
人人都說我們很般配。
可自從許書文回來,我聽到最多的卻是。
“唐營長對許老師可真好。”
搖了搖頭,拋去腦子裏的雜念,我回答了政委的問題:
“政委,感情的事情是沒辦法勉強的,我們隻想好聚好散。”
政委沒再說話,將申請收進了抽屜。
“過兩天來拿吧。”
離開辦公室,我去了供銷社。
一走進去,我就看到了架子上的確良襯衫。
結婚五年,我一直沒舍得給自己買。
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供銷社的大姐笑著打趣道:
“我前兩天還看唐營長買了五六件的確良襯衫,這麼快就穿爛了?”
“秦老師,唐營長對你可真好。”
拿著東西的手一僵。
前幾天我不在家,唐婉琴也從沒送過我的確良襯衫。
想到昨晚聞到的消毒水味道,我心裏清楚。
她是給許書文買的。
我為她操持家務,洗衣做飯五年都換不來的的確良襯衫。
許書文一回來,就能擁有五六件。
說不出是委屈更多還是憤怒更多,我對上大姐羨慕的眼神:
“給我拿件襯衫,我自己買。”
在家的第五天。
我先到政委那拿到了批準後的離婚申請,接著去學校遞交辭職信。
還沒開學,辦公室裏的老師不多。
我來到自己的位置準備收拾東西,卻發現桌上堆滿了不屬於我的雜物。
滿滿當當占據了整個桌麵。
屬於我的筆記本被壓在底下,拿出來時已經被徹底壓壞,留下怎麼都撫不平的折痕。
隔壁桌的老師告訴我:
“這些東西都是新來的許老師的。”
“你不在的時候唐營長親自搬過來的,說是空著也空著。”
她口中的許老師就是許書文。
一個月前,他和妻子離婚回到了津市工作。
目前是在學校當代課老師,算是臨時工。
嗤笑一聲,我將桌上的東西移到地上,開始收拾。
快收拾完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一道驚呼。
許書文站在門口,身後還跟著說要陪我的唐婉琴。
“婉琴,你看。”
“我的東西怎麼被人扔地上了?”
唐婉琴走進來,開口就是責怪:
“秦向安,放點東西而已,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小氣了?”
許書文牽上她的衣袖,可憐兮兮地說:
“對不起秦老師,我隻是想著你這幾天不在,暫時用一下而已。”
“沒想到惹你生氣了,還把我的東西扔在地上......”
說著他就要向我鞠躬。
唐婉琴立馬扶住他,眼神冷厲:
“秦向安,你別太過分。”
“書文又不是故意的,你差不多得了。”
這是她第幾次為了許書文跟我生氣了?
我都記不清了。
不想參與這場鬧劇,我抱著箱子徑直離開。
路過許書文的時候突然被一隻腳絆倒。
唐婉琴眼神一凝想拉住我,但還是晚了。
我摔在地上,箱子裏的東西散了一地,手腕也被擦傷。
唐婉琴上前兩步,朝我伸出手。
接著又像是看到了什麼,從地上撿起兩張信紙。
“辭職信?還有一封是......”
我連忙站起身,慌亂地從她手上搶過信紙:
“我自己收拾就行,你別給我弄亂了。”
沒想到我的反應這麼大,唐婉琴愕然地看著我。
“你要辭職?”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解釋,唐婉琴卻突然笑了。
“你要是辭職了不就有個崗位空缺嗎?”
“書文要是轉正了,有一份正式工作我也放心些。”
解釋的話就這樣僵在嘴裏,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連東西都懶得撿直接走出了辦公室。
等交完離職信,我在校門口意外撞見了抱著箱子等著的女人。
見我出來,唐婉琴抿著唇將箱子遞給我。
“你的東西。”
我神色一軟,正想道謝,唐婉琴又接著說:
“你能不能幫書文寫封推薦信,這樣轉正幾率大一點。”
一陣風吹過,像是有沙子吹進了我的眼睛。
我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眶,淡淡的說道:
“好。”
就當是償還這幾年的夫妻情誼。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唐婉琴嘴角一勾,接著又想到什麼問我:
“那你呢?你的新工作是什麼?”
我偏過頭,隨意的解釋:
“另一個學校的老師。”
唐婉琴點點頭,像是鬆了口氣。
她放下箱子,將我抱住。
“向安,能嫁給你,是我的福氣。”
“等忙完這段時間我一定跟你回家,讓你好好陪爸喝一頓。”
我愣愣地感受著她的柔軟,心口發緊。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唐婉琴還想說話,許書文就走過來。
“婉琴,我有點不舒服,我們先回家吧。”
我了眼他紅潤的臉色,主動後退了兩步。
唐婉琴也如我預料般的鬆開了抱著我的手,滿臉驚慌。
“我先帶書文回家,有什麼事之後再說。”
唐婉琴扶著許書文,小心翼翼地像在對待一個珍寶。
沒有阻攔,我平靜的蹲下身將箱子抱起,路過垃圾桶的時候扔了進去。
被唐婉琴碰過的東西,我不想要。
離開的最後一天,我做了一桌好菜跟朋友們道別。
基本上都是唐婉琴的隊友。
端著最後一道菜出來的時候,我聽到了她們的起哄聲。
“唐營長,你和許老師要不要喝個交杯酒啊?”
“是啊,喝一個嘛。”
許書文坐在唐婉琴邊上,臉色泛紅。
“別胡鬧,婉琴都有丈夫了。”
有人嗤笑一聲:
“別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道嗎?當初要不是你先結婚,唐營長也不會自暴自棄跑去相親。”
“再說了,秦老師又不在。”
手裏端著的是剛出鍋的熱菜,我卻覺得比冰塊還要寒冷。
想到從前這些人對我一口一個姐夫的叫著,我隻覺得惡心。
唐婉琴有些用力地將酒杯放下,皺著臉準備開口。
我剛好輕咳一聲走出來,將菜放到桌上。
“吃飯吧。”
我笑了笑,準備坐下。
唐婉琴卻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麼,眉頭一皺:
“怎麼這麼多書文不愛吃的菜?”
許書文擺了擺手,柔聲道:
“沒事沒事,我吃青菜就行。”
“秦哥......也不是故意的。”
他話是這麼說,眼眶卻紅了。
唐婉琴起身,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悅:
“我帶你去國營飯店吃吧。”
“等一下。”
我突然開口,拿起桌上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唐婉琴愕然地看著我。
結婚五年我在她麵前從未喝過酒。
“許書文,這杯酒我敬你。”
酒水入喉,嗆得我不停咳嗽。
唐婉琴見狀眉頭蹙起,伸手想拍上我的後背。
我下意識地躲開,擋住發紅的眼角。
她的手僵在半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秦向安,你真是不可理喻。”
丟下這句話,她就帶著許書文走了。
剩下的隊友們相視一眼,也起身離開。
我坐在院中,獨自吃完了這桌飯菜。
距離火車發車還有四個小時。
我把院子裏栽種的蔬菜全都摘下來,送給了左右兩邊的鄰居。
距離火車發車還有三個小時。
收拾完碗筷,我將離婚申請和那件穿不慣的襯衫一起放到了桌上。
距離火車發車還有兩個小時。
我提上行李,搭上了部隊的大車。
開車的年輕小兵問我:
“秦老師,你又要回家啊?這次要待多久?”
我給他分了幾顆水果糖,笑著答道:
“不知道,可能就是一輩子。”
小兵以為我在開玩笑,樂嗬嗬地接過水果糖說:
“那你回來的時候讓唐營長跟我說,我還來接你。”
我點點頭,在心裏默默地說道:
“不會有下次了。”
晚上八點,唐婉琴帶著許書文回了家,一起的下午的那些隊友。
一行人說說笑笑,手裏提著打包好的飯菜。
“秦老師,我們回來了!”
先進門的人喊了一聲,見屋子裏沒光便摸索著打開了燈。
“秦老師出去了?”
隊友摸了摸頭,將手裏的飯菜放到桌上。
見到桌上信紙的時候一愣,下意識地喊道:
“唐營長,秦老師給你留了信,是......是離婚......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