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邊疆的第二年,我親手養大的少年質子登基稱帝。
曾經,我為了攀附權勢另嫁他人。
甚至一簪子捅瞎了他的眼。
我知道他恨極了我,想將我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的孩子成了他要挾我的工具。
可他不知道,我早就死在了送他回薑國的那天。
1
國破這天,裴澈帶領著一眾軍隊殺進了大殿。
男人拭去臉上的血,幹澀的聲音響徹大殿。
“生擒宋黎者,孤有重賞!”
刀槍聲響起,無數尖叫聲後,大殿內早已血流成河。
我的靈魂飄蕩到了裴澈麵前。
多年不見,他長高了許多,眉眼間褪去了稚嫩,多了一條長長的疤痕,帶著狠戾和決絕。
天空中飄起了細雨。
讓我想起了我出嫁那天,少年在雨裏站了一夜。
他紅著眼求我:“阿黎,終有一日我會出人頭地,你再等等我可好?”
我推開他,笑著說出了最殘忍的話。
“你不過是本公主撿回來的一個玩物罷了,現在玩膩了,你滾吧。”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一道稚嫩又熟悉的聲音響起,將我拉出了回憶。
這是我的孩子,阿梨。
她才三歲,隻知道掙紮著躺在大殿上表示不滿。
從前,我未離開時,她最喜歡哭著在我懷裏撒嬌,隻要她一哭,我就心軟得事事妥協。
可現在,在她麵前的是殺人不眨眼又恨透了我的裴澈。
我的靈魂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想捂住阿梨大哭的嘴。
可沒有用,我隻能看著裴澈提著劍一步步走到阿梨麵前。
帶血的劍抵上了阿梨的喉嚨。
我急得地想和裴澈拚命。
阿梨欣喜地聲音響起,她慢吞吞又小心翼翼地喊道。
“嗚嗚阿爹,你終於回來了,阿梨好想你。”
2
裴澈握著劍的動作一僵,掃在阿梨身上的目光帶著狠厲和濃重的嫌惡。
阿梨人還小,但在這宮裏長大,她自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
眼下,她止住了淚水,嚇得鬆開了抓在裴澈褲腳的手。
她囁嚅出聲
“阿爹,阿娘說你溫柔至極,不準對阿梨這麼凶。”
“阿梨?”
裴澈把劍丟在了地上,他蹲下身,用手擦幹淨了阿梨臉上的汙泥和血漬。
在看清阿梨的臉時,裴澈臉上的神色明顯一怔。
他的眼裏露出了瘋狂,大掌掐緊了阿梨的脖子。
他雙目猩紅咬牙切齒道:“該死的野種!”
“鬆手!裴澈!鬆手,她是你的女兒,你不可這般對她!”
我拚命拉著裴澈的衣角,喊得喉嚨幹啞,卻不能阻止他一分一毫。
一分一秒過去,眼見著阿梨的臉色愈發蒼白。
我恨自己是這般沒用。
突然,裴澈鬆開了手。
阿梨被嚇得後退了幾步,頭頂的發簪鬆了,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
“阿爹不喜歡阿梨,我阿娘可是宮裏的長公主,她會來接阿梨的。”
裴澈一旁的冷麵侍衛上前詢問:“陛下,人是否就地解決?”
我衝上前抱住了阿梨顫抖的身軀,一遍遍地安慰她:“阿梨別怕,阿娘不會讓他們傷害你。”
半晌後,裴澈鶩地抬起眼眸,露出了一抹算計的笑。
“留著。她在,宋黎肯定會來。”
阿梨精疲力盡地昏睡在了地上,被宮裏的下人抱了下去。
3
沒有裴澈的吩咐,阿梨被隨意丟在了柴房。
身體壯碩的嬤嬤朝她吐了幾口口水:“野種!還敢攀附陛下,不愧是那個賤人生的。”
阿梨抬起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抹著被吐的地方。
她愛幹淨,從前都是我細致地給她洗澡。
現在,我知道,她想起我了,所以一遍遍喚著“阿娘。”
我騙了她。
臨死前,我把她交給了最信任的婢女冬至。
我把這些年攢的錢財都給了冬至,求她帶阿梨走。
阿梨咬著唇固執地站在原地。
直到我騙她:“阿娘要去替你把阿爹找來,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團聚好不好?”
她才半信半疑地鬆開我的手,紅著眼點頭。
冬夜飄雪,我抱著瑟瑟發抖的阿梨,試圖用一點體溫溫暖她。
即使是睡著了,她仍在念叨著:“阿娘說我不是野種,我才不是......”
“阿娘,阿爹他不喜歡我,阿娘你來帶我回家好不好?”
阿梨是被凍醒的,她踉踉蹌蹌地推開了門,跑向了有燈的地方。
我的靈魂跟在她的身後。
直到看到書桌前的裴澈,我才意識到這是他的書房。
許是凍得冷了又睡了一覺,孩子心性地她揉著眼睛往裴澈懷裏竄。
“阿爹,我冷。小雪花不乖往我懷裏跑。”
她伸出凍得通紅的手比劃著。
意料之外地,裴澈沒有推開她。
阿梨的眼裏閃過了一絲喜悅,她抬臉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裴澈的表情。“阿梨冷,阿梨想要阿娘。你幫我找阿娘好不好?”
聽到這句,裴澈的麵色暗了下來,他伸手把桌上的硯台甩到了地上。
我的目光被地上揉成一團的畫團吸引。
隱隱約約看得出是個女孩。
裴澈冷笑出聲:“宋黎,真是個冷心冷肺的女人,連自己親生女兒都不要了。”
裴澈揚了揚了下巴露出瘋狂的笑,然後抬手比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你說我殺了你,她會怎麼樣?應該會和我拚命吧。”
“也太自不量力了,我碾死你們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
4
阿梨被嚇得甚至忘了哭,她隻是乖乖縮到了角落裏,盡可能減少存在感。
雖然怕到了極致,她還是極其小聲地替我辯解著。
“不準罵阿娘,阿娘是好人,明明是你不要她。”
她紅著眼,眼睫輕輕顫抖著鼻子一皺淚水滾落下來。
“裴澈你這個混蛋,一直讓我阿梨流淚。”
我突然後悔了當初拋下阿梨獨身去薑國的決定。
當初,我知曉了遭人暗算會裴澈有危險。
可我卻死在了那條路上。
“宋黎這個女人,教出來的孩子也是滿口謊言。”
裴澈對著窗外。
“你和陸則安生下來的賤種,我還能讓他再活幾天,不過等我耐心耗盡了,隨時會把她千刀萬剮。”
陸則安,將軍府的將軍,也是和我成婚的駙馬。
當初陸則安關押裴澈時,我甚至自作主張地砍斷了裴澈的一隻手臂。
所以,裴澈恨死我了。
5
初見裴澈那年的冬天,天格外冷,凍死了我最愛的貓。
那時,他還是冷宮裏人人可欺的病弱質子。
鬼使神差地,我喝住了那群欺辱他的人。
少年趴在地上,因為疼痛發出嗚嗚聲,那樣痛苦的神情竟讓我想起我的那隻貓。
我一步步走到他身前蹲下,笑著問他:“跟本公主回宮可好?”
他掙紮著抬眼,冰冷的眼睛仿佛沒有焦距,而後迅速斂下眸子裏的狠意,換上乖順的神情,幹啞著嗓子輕聲說:“好。”
他自以為將爪子藏得很好,可一隻狼再怎麼扮兔子也是漏洞百出的。
一開始,裴澈的防備心很重,他會盯著我吃下吃食才笑盈盈地跟著吃下。
我隻覺得好玩,宮裏一潭死水的日子終於有了盼頭。
我給裴澈采買了很多新衣,親自教他讀書寫字,強硬地拉著陪我去宮裏的學堂上學。
裴澈常常偷偷看著我出神,被我發覺時,他眼神帶著疑惑和迷茫猶豫完終究問出口:“公主,為何對我這般好?”
我湊近他,近到鼻尖刮過他的鼻梁,盯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狡黠一笑。
“因為你生得好看,本宮歡喜你。”
少年緊抿薄唇,可我還是看到了他顫抖的睫毛和發紅的耳尖。
我忍不住繼續調戲他:“怎麼,你不願意?”
裴澈猛然拉開和我的距離,繃緊下頜行禮:“屬下不敢。”
可夜裏裴澈翻進了我的臥房,冰冷的大掌好幾次遏製住我的喉嚨。
我正想看他玩什麼花樣,冰涼的聲音在夜裏響起:“公主,你若是騙我,我會殺了你的。”
在很長時間裏,裴澈都像個安靜的影子跟在我身後。
這個說著要殺了我的人,卻在我狩獵被困山林裏時不怕死的把我從狼群救了出來。
他顫抖著手把我抱在懷裏,雙目猩紅地警告我:“不準睡!不準睡著宋黎。”
那時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我的名字,不再是規規矩矩的公主。
裴澈背著我走過山路,迷迷糊糊間,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他話那麼多。
回宮後,他找到了設計我的人,丞相府的小公子。
聽說他把人打了個半死,等我趕到皇兄麵前替他求情時,一向最會審時度勢的人卻隻是挺直著背不肯低頭。
皇兄最後放過了他,他感慨:“皇姐,你養了個好奴才。”
我生著氣給裴澈上藥,他毛茸茸的頭發蹭過我的手掌,像隻委屈的小獸。
“公主可是生氣了?”
“才沒有!疼死你得了。”我加重力度按在他的傷口上。
少年趴在床上疼得悶哼出聲,倔強又固執地盯著我。
他說:“無人可以欺辱傷害公主,我就是公主手裏最鋒利刀。”
6
第五天的時候,我的婢女冬至出現了。
她換上了宮女服重新潛入宮裏,卻被被裴澈的人抓到按在地上。
我的靈魂飄到大殿內。
裴澈臉上的青筋暴起,他沉聲問道。
“宋黎那個詭計多端的女人藏身在哪?”
“奴婢不知。”
冬至沒有說謊,我死了但是屍骨至今下落不明。
阿梨看到她時,迅速地往她懷裏撲,她盯著冬至來的方向,目光裏滿是期待。
“冬至,阿娘來接我了對不對?”
稚嫩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裏,像是有什麼東西攥住了我的心臟一般,泛起了陣陣疼痛。
她還在期待著我回去,可阿娘回不來了啊。
冬至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真相,她怕傷到阿梨。
“阿梨不是故意不洗澡,阿梨身上臭了,所以阿娘生氣了對不對?”
阿梨撲在冬至懷裏大哭出聲來。
裴澈眉頭一緊,我太過了解他了,這樣的神情代表他耐心已經耗盡。
“我是不是該拔了你的舌頭好?”
身著龍袍的男人坐在主位睥睨著跪在地上的兩人,他看她們的目光像是在看兩隻螻蟻。
隻要一踩就死了。
冬至急得把阿梨護在懷裏,她緊緊咬著嘴唇直到出血終於出聲。
“求陛下看在公主當初把您救回來的份上,讓我帶小公主離開吧。”
“求陛下了。”
她一下又一下地磕著頭,擲地有聲。
泛著金光的磚染上鮮紅刺目的血跡。
大殿內陷入極致的安靜,靜得到可以聽清裴澈起伏的胸口傳出的喘氣聲。
裴澈起身,身後跟著一眾婢女太監。
他冷冷命令道:“來人,關到地牢直到她肯說為止。”
在裴澈要離開時,冬至突然掙脫開按壓著她的侍衛,她拚命跪到裴澈麵前。
“陛下,小公主年級尚小,長公主從前最常說“阿澈最正直不過。”又怎會牽連無辜?”
裴澈一腳踢開了她,他眯著眼看向前方,或許是想起了什麼。
“告訴宋黎,想帶走人就親自來接,宋黎欠我的,我要讓她親自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