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齊爾思自出生起就結了婚約。
前十七年他無時無刻不在等著娶我的那天到來,我也日日夜夜憧憬嫁與他做他妻子的日子。
然彩雲易散,金鑾殿上整個齊家被流放南地。
高台龍椅上的那位隻是一個眼神,祖父便顫顫巍巍跪在青磚上,自述識人不清,以斷絕姻親以此來劃分與齊家的界限。
齊爾思流放出京那日,他久久不肯回頭,衙役的刺鞭也不能動搖他半分。
我立在高處知道他在等我,可我不能回頭......
再次見麵,他已是新帝,我是毀了容假死的人。
1.
嶺南多雨水,跋涉多日,帶著一身狼藉終於到了齊家被流放的地方。
換洗過後,我在客棧中靜等來人。
自最後一日相見到現在已過去兩年之久。
木竹聲響起,風屏前出現兩個身影,一個高大些,一個嬌小些。
我閉了閉眼睛掩住心中思緒才走出,隻一眼我就望了進去,齊爾思他高了些,瘦了些,又強健了不少。
從前喜歡眉眼帶笑肆意張揚的少年早已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孤僻的齊爾思。
我按住心裏的那點波動,故作鎮定地向他問好。
「齊公子,好久不見。」
他聞言後退一步,離他身邊的那位女子更近了些。
我也注意到了這位和他一同而來的女子。
這女子一身素衣,頭上是一隻竹簪,平平無奇,可我還是一眼認出來那支簪子出自齊爾思之手。
我十六歲那日,齊爾思曾親手雕刻了一隻樣式相同工藝卻更繁瑣的金簪與我。
心裏的酸澀感瞬間突破喉嚨湧上眼眶,我忙微微低頭。
「雲嬋,這位是我曾今的未婚妻,如今隻是個陌路人。」
他的聲音清冽,一如往日。
進門這幾瞬,他的目光從未有一刻分給他人。
我掩住喉嚨裏的酸澀感,問道:
「齊公子,不知我能否與你單獨談一下。」
「不必,這位不是外人,是我的情之所向。」
窗外突然稀稀拉拉的下起了雨。瓊素將包袱放在桌子上。
「這是我帶來了一些常用的藥丸,都是齊家人常用的。」
緊接著那枚龍鳳玉佩也被我放在了桌子上。
「這是你我婚約定下時的信物,兩年前不便還給你,今日也一並還給你了。」
我抬眼望著齊爾思。
「最後一件事是想向你說一聲對你不起。」
他的視線終於分我一點,那雙眸子不見波瀾。
「曲小姐大老遠的來就為了這幾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我背身過去將一直貼心口放置的黃色荷包拿出,遞給齊爾思。
「此次我來尋你,前三條皆為我私心,而最後一條,是為天下大計。」
嶺南貧困,人煙稀少,多是求生無門的百姓,在這裏苟延殘喘。
「如今社稷動蕩,百姓流離失所,草原各部在虎視眈眈,隨時準備發動戰爭,過我瓊馬關,殺我朝百姓。」
「然京都權貴仍在肆意享樂,高台君主看不見百姓苦難,還在加深賦稅,致使民不聊生。」
「三月前,太子當街打殺了數十名幼兒,言官之首何大人撞柱身亡,卻被午門鞭屍。」
齊爾思眼神波動,何大人曾是他的老師,他銳利的眼神射向我,聲音如刺了冰。
「誰讓你來的?」
「皇後娘娘。」
皇後是齊爾思的親姑母,太子也是他的親表哥。
齊家被抄家流放之前掌握著整個皇朝最大的兵權,此次事變,一為皇帝的多疑,二為國師預言。
和齊爾思分開之後,我也馬不停蹄往回趕,因為再過十日是我的婚期。
緊趕慢趕好在是在婚禮開始前兩日趕回了。
桂香嬤嬤將婚服遞到我的跟前。
「主子,這是錦繡莊送來的禮服,您是現在要試試嗎?」
禮服上的鳳凰逼真,飄逸傳神。
「不用了,尺寸什麼的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燈火昏暗,瓊素又拿來一盞燈,欲言又止的站在一旁,幾度想說又不敢說,吵得我看不清書上的字了。
「怎麼了?說吧。」
「那奴婢可就說了。」
我抬頭瞄了她一眼,微微點頭。
「主子,明日是你的大好日子,真不穿那件禮服啊。」
突然這個燭火照眼的緊,讓我的眼眶都有些酸了。
那件禮服從我會用繡花針就開始繡了,我日夜盼著親眼看見齊爾思穿上我為他繡的那件,也想讓他見到我親手繡的喜服。
隻可惜緣分盡了,誰都無緣。
瓊素見我久久不說話,小心翼翼的告罪。
接下來的事情無外乎是一些體己話,聽起來煩躁嘈雜。
正日子那天,吉日已到,可偏偏看不見新郎來迎親,祖父雖穩坐高堂也不免有些著急。
著急間,一個全身染了鮮血的士兵顫顫巍巍的拎著一個黃布包裹赤剌剌的跑了進來。
「曲相,我家世子爺半路被殺了。」
那個包裹被打開,裏麵赫然是池新的頭顱。
池新是通政司使的嫡子,是陛下眼前的紅人。
瓊素慌慌張張的跑進來,一臉的驚恐說池新的頭被砍掉了,整個池府被屠了。
我壓下亂跳的心臟,強撐著將桂香嬤嬤喊了進來。
「嬤嬤,我讓你準備的可準備好了?」
我的這個乳母身世坎坷,卻難得堅毅,她望向我的那雙眼睛裏滿是堅定。
「主子放心,奴婢做事您放心吧。」
這場婚禮終究是沒讓新娘邁出閨房,因為齊爾思反了。
從嶺南開始,從我離開嶺南的第二日,他就開始著手準備了。
齊爾思反了之後,最先被控製起來的就是皇後以及太子。
太子愚蠢,竟然還坐著齊家打進來他也能做皇帝的美夢。
甚至這個時候還將注意打到我堂妹的身上,真是不知可畏。
齊爾思的軍隊以一敵十,不到半月竟然連破十城,不是他太過優秀,而是這個暴政的政權下的哀聲怨道太多。
朝廷的財政開始有了巨大的危機,原本沉浸在溫柔鄉裏的皇帝終於開始清醒了。
他派了禁軍對在京都的大商人進行逮捕,抓走了商人的母親或者妻兒,要求巨大的金錢來贖人。
就這樣又堅持了一個多月,這一日我也接到了皇後的密令,前往順意庵。
順意庵沒出京,倒還是能去。
2.
我剛邁進一處庵堂,一個女子就抱著一個孩子直挺挺的跪在我的身前。
低頭仔細打量了她幾眼,我才認出這個人竟然是太子妃。
我又驚又恐連忙將人拉起來。
「娘娘你怎麼在這?」
太子妃滿臉的悲愴,那雙眼睛裏滿是絕望,
「赤華,赤華,現在隻有你能救救我的兒子了。」
我望向她懷裏一動不動的孩子,太孫才五個月,如今連哭都不哭想來是用了藥。
我伸出手攥住太子妃冰涼的手。
「娘娘是什麼指示?」
「母後說,讓我們聽你的。」
齊爾思逼宮是早晚的事,可是皇後現在希望我將太孫藏起來,是不信任他,是怕齊爾思日後稱帝斬草除根。
「太子妃可知,這個孩子也是齊爾思的親輩!」
我說的擲地有聲,太子妃卻突然一轉神色,滿臉的恨意。
「是啊,可是齊爾思狼子野心,如果哪日他真的打上來,怎麼會放過我的孩子?曲小姐莫不是心裏還有他?」
見我盯著她久久不語,她說:
「曲赤華,我知道為什麼齊爾思一家突然被流放!」
我輕笑出聲,可笑意不達眼底,對上那雙全是陰翳的眼睛,收斂笑容,「太子妃娘娘真的是手眼通天啊。」
和太子妃臨告別之前,她又變成往日那般柔順的樣子。
我將她散落的頭發撫平,輕聲道:
「還望娘娘能好好的保存自身,切勿浪費了皇後的一片心意才好。」
「那就多謝赤華了。」
青布小車漸漸沒了蹤跡,瓊素立在我旁邊喚我,我才回過神來。
回城途中,流民成堆的依靠在角落裏閉眼睡覺,小孩子依偎在母親懷裏用不安的眼神打量著周圍。
一隊隊的官兵來來回回的巡邏。
回到家中,祖父將我叫去書房,我的父親叔父哥哥們都在。
祖父幾日間蒼老了數十歲,見我進來,他強撐著笑意將我叫到跟前。
那雙布滿溝壑的大手,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赤華啊,祖父叫你來是想告訴你,世道亂了,如果齊家軍最後直逼京都,那到時整個京都最危險的人就是你了。」
「現在沒人想起來你,但是就怕齊爾思破城那日會有人將你作為誘餌來引他上鉤。」
我點點頭,「祖父我知曉你的意思了。」
老人想了又想,將一枚玉佩遞給了我。
「赤華啊,我知道你將你弟弟妹妹們都送走了,如今你的父兄已經走不掉了,陛下沒有給我們曲家活路。」
「明日你的父兄就要上戰場了,陛下今日讓我曲家男子盡數前往水道關去阻攔齊家軍。」
話音剛落,久違的耳鳴聲刺的我眼睛發酸,眼淚不受控製的往下落。
「祖父,一定要去嗎?」
「聖命不可違!」
那日齊爾思被流放,祖父也是說了這樣的一句話,聖命不可違。
父親輕輕將我擁入懷中。
「我兒自小聰慧,可偏偏命運多舛,這是父兄的命,如今曲家能留下後人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我兒從今往後孤身在外,千萬記住多愛惜自己,切莫傷心太過,傷了根本,我兒前途雖未知,但父兄會永遠牽掛住你的。」
父兄剛上戰場,朝廷就斷了戰士們的糧餉,臘月寒冬,我跪在祖母跟前,眼淚打在青磚瓦上。
「祖母,求您跟我一起走吧。」
老太太久不作聲,開口時聲音卻像從古洞裏傳來一樣深幽。
「赤華,我要等你祖父。」
當天,祖父為他遠在前方的兒孫要求朝廷支援的時候,被指和齊家曾今有過姻親,說不準齊爾思不會下死手。
祖父一輩子光明磊落,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當庭怒斥朝廷小人,如今生靈塗炭,百姓流離失所。
外敵虎視眈眈,我朝卻內亂橫生,小人作祟。
我的祖父和何大人一樣,以死明鑒,隻是這一次死的人不僅僅是祖父。
此次前往戰場的還有各個世家子弟,皇帝已經到了完全瘋魔的地步了,他現在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丞相府當晚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祖母將祖父接回來之後,點火自焚了。
一同而死的是曲家眾人。
至此京城瑣事與曲家人無關了。
齊爾思打上京的那天,是六月,如今已經十月了,還沒有他即位的消息,據說先皇後被救出來了。
先太子死在了先皇後的手裏,母親親手殺了她的兒子。
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賣力的捶洗著手中的衣物,這些時日來,我一個人的生活已經過的得心應手了。
「曲娘子,洗衣服呢?」
我聞言,抬頭爽朗的應聲。
「是啊,兆大嬸去地裏呀?」
「去給我家那口子送飯去,我先走了啊。」
「欸。」
雖然小聲,我還是聽見了兆大嬸的惋惜聲。
「可憐的緊,那張臉怎麼就燒成那樣呢。」
她身邊的兒媳連忙拉住她小心的往我這看了一眼,對她婆婆搖搖頭。
回到我的小院裏,之前雖然也安靜,可這次的安靜不比尋常,心臟不由自主地快速跳動。
連忙扔下手中之物就往院外跑去,啪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從裏屋走出了一個人,男人一身胄甲,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臉,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