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時，我無意間救了一個流落街頭的小孩。

誰也想不到，八年後，他成了南辰國國君。

陰差陽錯，他將我的庶妹當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而我，卻成了替身。

當他滅我滿門後，才得知，

當年救他的那個女孩，他一直念著的人，其實是我。

1

在我入宮的第二年，秦暮明帶回來了一個女子。

他說她才是他的珍愛之人。

那個長得與我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子，正站在他身旁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她是我的庶妹，沈月嫣。

自從她入宮後，秦暮明再也沒有踏足過我的長秋殿。

有一日，我突然明白了什麼。

那時候，他在午夜夢回之時卻經常會輕喚：“月兒，不要離開，不要離開......”

我湊近他，輕輕地摟著他拍著他的肩膀，可他醒來後卻一臉茫然地問我：“你是誰？”

我不解地答道：“陛下，我是你的月兒呀。”

他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縷失落，然後便緊緊地抱住了我。

如今我終於明白，那一縷失落便是因為麵前的是沈月華，而不是夢中的沈月嫣吧！

2

宮裏的人都說，陛下一定愛極了這個女子。

他對沈月嫣真的很好，那種好，比當年對我隻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怕沈月嫣在宮中孤單，特意令人從宮外選了一批樂師，每日按她的喜好為我舞樂彈琴。

他知她喜愛小貓，便親自挑選了一隻很乖的小橘貓送她。

他還令人在禦花園中種植了一大片的梅樹，冬日花開之時，攬著她的肩穿行於白雪紅梅之中，美不勝收。

朝中大小事務磨得他心煩意亂，可他對她從來都是極盡溫柔。

他甚至頂著朝臣的壓力，將皇後之位許給了她一個平凡女子。

封後典禮那日，沈月嫣穿上那件皇後禮服，站在銅鏡前，盡顯莊重與華麗。

華麗的鳳冠在頭上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如同鳳凰涅槃，傲視群芳。

她與他一同在城樓上接受萬民慶賀，笑得春風得意。

3

在天下人的口中，我成了妨礙帝後感情的......第三者。

偶爾，他礙於父親在朝中的地位，會來長秋殿坐一坐，沒話找話地問東問西。

“沈貴妃，今日過得可好？”

“今天的天氣挺好。”

“門口長的這顆草不錯。”

我看著他時不時往門口張望的神情，心裏很不是滋味。

過去的那兩年，我真的對他一點情義都沒有嗎？

我自己都不信。

我想起了我剛入宮的那段時間。

我從小沒離開過家，很想家，常常會做噩夢，他便夜夜將從噩夢中驚醒的我摟在懷中，輕輕拍著我，告訴我有他在，什麼也不用怕。

之後，好像夢魘好像還真的好了，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陪在我身邊。

“月兒，朕做了酒釀元宵，你快嘗嘗好不好吃！”

那個時候，我看著這樣一個一國之君，像個小孩子似的獻上自己的手藝，心裏不知被什麼撞了幾下。

他每次下了朝，便往我的長秋殿奔來，給我講笑話，親手做好吃的給我，我生氣了會哄我，我開心的時候他比我還要開心。

我心想，這可能不是皇帝，這怕不是個傻子吧。可我心裏卻在偷樂，我遇到了這麼好的人。

“陛下，皇後娘娘又頭痛了，她請您過去綺華殿”，蘇公公又在門口通傳了。

我輕笑一聲，果然。

小橘貓繞著他的腿親昵地打轉，可他此時卻仿佛想要避開。

這隻貓是他送我的，他明明很喜歡的。

沈月嫣啊，是到底是如何讓他突然對你如此地癡戀？

4

“姐姐，最近過得可好？”，沈月嫣似笑非笑，表情捉摸不透。

我坐在冷冷清清的長秋殿中，看著她道：“沈月嫣，當初你下毒害我，父親將你趕出家門，你為何又入了宮？”

她得意地大笑起來：“哼，姐姐，從小你就處處比我強，處處跟我作對，如今倒好，你倒落到我的手上了。”

那居高臨下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隻落到陷阱裏的可憐的小動物。

“什麼叫我落到你的手上？”

“怎麼？姐姐不信嗎？”。

說罷，她饒有興趣似地將殿內巡視了一圈。

我的小橘貓金絲虎在殿中繞來繞去。她低頭看了看，一腳踢飛。

我立刻起身衝向她，她待的侍女們將我和霞兒死死攔住。

她將我殿中珍藏的所有書卷都撕毀、踐踏在腳下。

“姐姐，小時候你不是最愛看書嗎？父親不是還常常誇你有才情嗎？”

她一邊冷笑著看著我，一邊使勁兒地撕扯著我書架中的書，仿佛有訴不完的恨意。

“我這便將你殿中的書籍全給毀了，看你還如何有才情！”

我的小虎躺在角落裏淒厲地叫著，我與她的對罵聲引來了過路的宮女太監們。

我掙脫束縛，衝上前來“啪”地一聲脆響打在她臉上。

她頓時捂住了臉，我又朝著她的另一邊臉“啪”地一聲扇去。

她楞在原地。

“本宮乃當朝重臣太尉之長女，郎中令之妹，你這等下賤胚子也敢來造次？！”，我怒視著她。

我從小便是這樣，雖然從不輕易發火，可也絕不是任人拿捏。

父親和哥哥將我捧在手心裏寵，誰敢讓我受半分委屈？

正當我與她對峙之際，秦暮明走了進來。

沈月嫣見狀忙放下捂著臉的手，雙眼含淚地朝他走去。

“陛下，你瞧她把臣妾的臉打成什麼樣了。”

她的兩邊臉上赫然印上兩個血紅的巴掌印。

活該你！

秦暮明看著她的臉，又看了看一地的狼藉。

蹙眉問道：“沈貴妃，怎麼回事？”

“是皇後先出言不遜，踢了娘娘的貓，還毀了娘娘的珍藏的書卷，娘娘這才......”，霞兒衝出來道。

“胡說，陛下，明明是她先打我的!求陛下給嫣兒做主！”沈月嫣立馬打斷道。

秦暮明看向我的眼神逐漸憤怒。

我將橘貓小虎抱在懷中，看著它在我懷中閉著眼，虛弱地呼吸著。

我抬頭亦盯著他不語。

我從小就喜愛小貓小狗，是愛到骨子裏的那種愛。

沈府後院中也總有我收留的小貓小狗。

入宮後，秦暮明送了我一隻漂亮的小橘貓，給它起名為金絲虎，他也很喜歡它。

他指著我，眼中盡是怒火：“嫣兒乃是朕放在心頭珍愛之人，你如此待她便是與朕過不去！從今日起，沈貴妃禁足、罰俸一年，每日膳食隻供素粥，任何人不得探視！”

說罷，他撫了撫沈月嫣的臉，將她帶回宮。

沈月嫣勾起一抹笑挑釁地注視著我。

看向秦暮明時，卻又一副抽抽搭搭的樣子。

“真是惡心，這種貨色還能當皇後，皇帝真是瞎了眼。”

霞兒在一旁仍被氣得不行。

我想起他臨走前，小虎強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朝他跑去，像以前一樣親昵歡喜地去蹭他的腿。

可他瞟了一眼，頭也不回地扶著沈月嫣走了。

小虎衝著他的背影叫了幾聲便躺下不動了。

我上前抱起小虎，坐在長秋殿的門口，眼淚刷刷地往下流，哭完之後便一動不動，望著太陽漸漸沉沒於宮牆外。

父親，哥哥，月華好想你們啊，我想回家，我再也不想呆在這裏了......

6

父親母親又托人送來了新的書卷。

這段時間，我常常一坐就是一天，看著太陽沒過宮牆，黑暗將長秋殿籠罩。

霞兒一直找著跟我說話，可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一句話都不想說。

是心裏沒有力氣。

估計是霞兒看我不對，寫信告訴了哥哥。

哥哥不斷給我寄信。

桌上的信已經厚厚的一遝。

有點力氣的時候，我會翻著信，一封一封地讀著。

“好妹妹，不管你遇到什麼事情，都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妹妹，家裏人都站在你這邊。”

“父親說這些天他找個合適的機會讓皇帝準你出宮。”

“哥哥永遠會護著你。”

字裏行間，都透露著哥哥的焦急和心痛。

我這才明白，自己有多任性。

為了一些不值得的爛人，不在乎我的人，卻讓愛我的人如此擔心我。

心裏有些陰霾仿佛散去了些。

他選我入宮，對我好，隻是因為我與他珍愛之人長著一張相似的臉。

尋不到沈月嫣，便將我當成了沈月嫣去對待。

我與他的這兩年，在他看來，其實隻是他與“她”的兩年。

我站起身，將殿中的燭火點燃。

火光驅散了殿中的黑暗。

既是這樣，那就結束吧，你與我再無任何關係。

既然你對我無情，那我又為何要為一個不愛我的人耗盡心神？

世上將我放在心上珍愛之人也有很多，我的父親母親，我的哥哥，他們才值得我去花心思。

過去的兩年，就當做一場噩夢吧。

醒來了，便要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7

沈月嫣又蹦躂起來了。

我甚至還覺得好笑，我已對他無意，你還特意來炫耀他對你的寵愛。

“沈月嫣，你是乞丐嗎？專撿別人不稀罕的破爛玩意！”

我看著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心裏樂開了花。

幾次下來，見我沒有任何波瀾，她便氣急敗壞地走了，之後便也很少來了。

這樣平靜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有一日，母親來信說父親被押進地牢了。

信中說是因為泄露南辰軍事機密。

我大驚，為何會這樣？這可是大事啊！

此等罪行，定是要砍頭的啊！

父親在朝中為人耿直，不知是不是得罪了誰。

一定是被陷害的！

我越想越怕，卻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處理。

我闖出長秋殿，直奔禦書房去。

昭王獨自一人立於案前，神情盡是憂愁。

我顧不得其他，急忙問道：“陛下，為何，為何太尉會被壓入大牢？”

“你問他自己吧！”，昭王攥緊了拳頭，“嘭”的一聲砸在案前。

“陛下可否向臣妾說明？”

“義關大將李政突發心疾離世，我派將軍陳肅帶兵通過罅隙穀趕往義關的消息，除了我和太尉，再無第二個人知道，可北越卻知道了這個消息，在罅隙穀設下埋伏，陳肅被挾持，你說為何？”

他的神情像是也要將我打入大牢一般。

“不會的，父親不會做這種事的!難道，難道就沒有其他人知道，我父親定是被人陷害的！”，我哭著求道。

可是一切都沒有用，我被侍衛拖回長秋殿關了起來。

通敵叛國可是滅門之罪啊！究竟是誰透露了這一消息？

我無助地哭著。

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可我改變不了。

帝王之怒，民眾之憤，誰都抗衡不了。

我找不到陷害父親那個人！

沈家被定罪了，沈家男丁全部斬首示眾！

行刑那天，大雪鋪天蓋地地灑下。

行刑台上血光迸濺，染紅了雪白的地麵，映得灰暗的天空一片猩紅。

我一個人躺在長秋殿的榻上，虛弱地望著那昏暗的天空，仿佛失去了所有感覺。

我無力地閉上眼睛，不願相信這一事實。

從早上躺倒傍晚、再從晚上躺倒白天，吃不下任何東西。

我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全是父親和哥哥。

我不知道躺了有多久，我的眼睛哭得也看不清楚東西了。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著，什麼也不感興趣了，什麼也不在乎了......

後來，母親來的信中說道，北越接連占領了義關、常衡，南辰已人心惶惶。

我看了信，心中無任何波瀾，反正就是一死，我活著已沒什麼意義了。

若是真的等到了國破的那一天，我就和母親一起去與父兄團聚是了。

8

一日，霞兒氣喘籲籲地跑到長秋殿。

“娘娘，綺華殿好像出事了，聽說是陛下發現了皇後娘娘私通外敵的證據。”

我一骨碌爬起來，“我為什麼沒想到是她？我一直都在查這件事，一點頭緒都沒有，我為什麼沒想到竟是她!”

在往綺華殿的路上，我恨得指甲都扣進了肉中。

如果真的是她，那我一定一定要讓她生不如死！

沈嫣跪倒在昭王腳邊，抱著昭王的腿，哭的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我站在一旁，冷眼瞧著他會如何處置沈月嫣。

大殿內，昭王望向她的眼神中俱是失落：“嫣兒，你還要推脫嗎？”

張嫣嚇得一個勁地搖頭。

“嫣兒，我如此愛你，為何要這麼對我？”，他的聲音像是在哭訴。

沈嫣此刻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他就這樣坐在她麵前的地上，似是喃喃自語：“嫣兒，你知道嗎？少時，我的日子一直都很難熬。我的親生母親隻是一個宮女，五歲時，我親眼看著母親被藺貴妃絞殺，而我便被過繼給了藺貴妃，她為了博父王歡心，沒日沒夜地逼我背枯燥的書，沒有飯吃，沒有水喝，就像......就像一個犯人。我實在受不了了，便偷偷跑出宮去，在宮外遇到了你，和你一起度過了一段很美好、很快樂的日子。是你對我說的話讓我產生了繼續活下去的想法，這麼多年來，我忍辱負重，悉心籌謀，終於登上了王位，我也終於找到了你，可是你卻......你卻......”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沈嫣忽然抬起頭來，不知是在看他，還是在看他身後站著得我。

昭王起身，無力地向沈嫣的妝台走去，整個人搖搖欲墜，蘇公公急忙扶住了他。

他從一個匣子中拿出了一個白色玉佩，出神地望著玉佩道：“還記得嗎？我那時留下了這玉佩給你，希望你日後能入宮找我，找你的這幾年，我無時無刻不希望有一天你拿著這塊玉佩出現在我眼前。”

“可是嫣兒，我明明都已經找到你了！你又為何要這樣！你要我怎麼辦？！”

他忽然衝到沈嫣麵前，緊緊地抱著她。

我在一旁盯著那玉佩許久。

忍不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那玉佩是我的。

沒錯，正是我丟失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