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痛斥我不務正業隻知道直播的媽媽,忽然變得慈愛起來。
她翻我手機時,看到日進鬥金的收益數據,將本打算考研的我勸住,去做了吃播。
每日誘哄我對著屏幕灌食,直到有一天我吐出血來,確診了胃癌。
她說反正我也不好活,倒不如將賬號裏的錢全打給我弟,讓他去圓留學夢。
最後階段的治療卡住,我在夜裏無聲息地死在了病床上。
再睜眼,夢回那年大學畢業時。
我主動將欠了不少債不敢回家的弟弟叫至身邊,一派好姐姐風範,告訴他。
「來,姐姐親自教你賺大錢。」
1
醫院對我來說,一直是個冰冷的存在。
從我出生起,被稱為家的地方便容不下我。
是我奶奶心軟,說她會照顧年幼的我,又因我媽舍不得那筆流產費,才勉強將我生下。
隻是沒想到,我的生命也將止步於此。
我媽將我直播賬號本打算用於後續治療的費用,轉給了那至今還在啃老的廢物弟弟。
她打電話告訴他「乖啊兒子,你姐的保險錢不夠的話,媽把直播賬號裏的也給你。」
「沒事兒,反正她也治不好了。胃癌呢,醫生都說活不過一個月。」
醫院痛心,可也無可奈何。
我沒能撐到水滴籌滿的那一天。
幸而老天有眼,再給了我一次機會。
我重生回了剛收到複試通知,與我媽爭吵的那日。
與上一世的反應一樣,她隻瞄過我手機上研究生複試通知,一臉平靜。
接著蹙眉說,家裏沒有餘錢供我繼續讀了。
下一秒,一則收益提醒彈了出來,我故作驚慌的想收回手機,可還是被她眼尖的看到,一下便奪過,點開了通知界麵。
裏麵赫然顯示了後台裏我昨日直播的收入,三小時收益了一萬。
便見她剛剛還沉默的臉一喜,可又馬上惱怒,怨我不早讓她知道,早點補貼家裏多好。
她也不給我解釋的機會,隻旋身坐下,專注琢磨起直播的事兒來。
我知她此刻存的心思,於是也沒多說什麼。
果然。
夜裏她跑進我房間,慈愛地拉起我的手,感慨著養我不容易,是時候讓她享享福了。
她讓我去做吃播,說這個看起來最輕鬆,還能賺大錢。
我心中冷笑,因為我知道,吃播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即使許多自詡大胃王的主播,也常常被人發現催吐的痕跡,甚至因暴飲暴食損害身體永久停播。
根本就在是拿命掙錢。
她顯然不在意這些,自顧自說著,就這種直播看得人最多,來錢最快了,滿眼貪婪。
我看向她目光直勾勾盯著的屏幕,正是一個女主播忍著不適在吃生章魚的鏡頭,彈幕刷的極快,禮物更是不斷。
可我已經吃了一世的苦了,我回想起重生前每次直播後便吐整宿的日子,直截了當的拒絕了她。
「不要,我辛辛苦苦才過的初試,我要上岸!」
果然,她聽我一說這話,轉瞬臉沉到能結出冰來,直罵我是白眼狼。
2
一整晚,我媽見勸說我不成,登時坐在沙發上抹起眼淚來。
說她十月懷胎,如何如何辛苦才將我生下來,家裏本就不富裕,還把錢都砸在我身上才讓我上的起學,才有如今考研的機會。
聲淚俱下,說的好似真的一般。
而我的記憶中,因著弟弟出生,本就不受寵愛的我日日連飯都吃不飽,瘦的不成人樣。奶奶見狀心疼,才將我接去鄉下,獨自養大。
我努力學習,自己爭得的回報,反倒被他們說成施恩似的。
當真是母慈子孝。
眼見我無動於衷,她更是氣憤起來,將手中的花瓶砸在地上,動靜引得剛喝完酒回家的父親也走進了房內。
「又是在鬧什麼!」一開口便是撲麵的酒氣,我爸不耐煩的問道。
「你看看咱們生的好女兒!讓她賺點錢孝敬孝敬咱們,像是要她命一樣!」我媽一邊哭訴,一邊捶著自己的心窩,極痛心的樣子。
看得出來她確實很想吃互聯網這口飯。
爸也在我媽的添油加醋下站到了同一戰線,二人皆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在他們輪番上陣家庭教育之下,我怕今夜不得安寧,鬆了口,說勉強考慮一下。
剛剛還哭的淚人兒似的老母親,立馬鋪開了臉上的褶子,直呼這才對嘛。
可我是騙他們的,去你的道德綁架!
我借口找更好的環境,才能打造好的直播環境,趁機搬到了學校附近。
之後在新公寓裏打開另一個手機,輸入小號的密碼,這裏麵才存有我真正的積蓄。
而她之前看到的餘額,冰山一角罷了。
夜裏,前世的記憶成了不斷撕扯著我的夢魘,每晚都需靜坐平複洶湧的恨意,才能在白日裝作一副懂事女兒的樣子,回應他們的每次打擾。
複試時間眼看一步步逼近,我每天十小時連軸轉著,忙碌於大四學業和為複試準備。
可每天都會有一通通電話打來,皆是我媽那壓抑不住的試探和催促。
「還沒開始播啊?」
「你學習有什麼用,你看人家,往那一坐就能掙到錢。」
「真是白養你了!」
這段時間聽到最多的話便是這些,我揉著眉心嘴上一一敷衍。
可終究她還是按耐不住,找上門來了。
3
開門後她跨過我放在門口的袋子,氣衝衝的向著我走來。
我眼神微暗,但凡她瞥一眼,都能看到腳邊袋子中漏出的中藥包裝紙。
她衝到我身前,叱道「電話也不接,家也不回,是不是往後我們出了事兒也不管了。」
我忍著窒息的氣氛,感覺她話裏有話,終究還是問了一句。
一問之下才知道,我那本就事兒多的弟弟,好幾天沒回家,打電話也不接,熟人也問不到個蹤跡。
「你若還當有這個家,怎麼會連自己弟弟丟了都不知道!」
我覺得有些好笑。
我弟都滿20了,可我這個慣會說教的媽媽卻還拿小時候那套說辭壓我。
我迎上她的眼,反問她「這麼大的人了,還能自己走丟?」
她被我的話一堵,氣的又開始翻起陳年爛穀子事來。
直說我學習好卻不做榜樣,不輔導弟弟好好學習,如今隻想著自己考上好學校,過好日子。
可我明明記得,他們每天打麻將在外,我將弟弟的書本拿來想指導他學習。
可他卻隻想跟同學去網吧,讓我幫他抄作業。
不抄,他便找爸媽告狀,而每回我弟信口胡謅慣使的一句,姐姐欺負我,便能將所有錯懟都付在我身上,換來一頓頓毒打。
我便不再管他了。
可現如今,好像反倒是我的錯了?
她見我反應淡淡,講的更是唾沫橫飛,我實在聽不下去,告訴她這個研我是讀定了。
這是通知,不是談判。
她見我態度突然強硬了起來,漲紅了臉,直說要跟我斷絕母女關係。
我一聽,險些笑出聲,恨不得她當場立個字據,免得日後後悔。
「我回去就讓你爸告訴奶奶,杜曉婉翅膀硬了,家裏人都不要了!」
我一聽她提起奶奶,心裏頓時窩起火來,忍不住嗤笑。
「你們怎麼對奶奶的,我就怎麼對你們,不對嗎?」
「我都是跟你們學的呀,媽媽。」
我隻是心疼奶奶,老人明明年紀都這麼大了,卻還要操著兒女輩的心。
而她一手養大的兒子,還在帶著他的老婆和兒子一起,狠狠吸她的血。
我終究還是害怕他們對最疼我的人下手,讓奶奶為難又失望。於是軟了口氣,說會幫忙找弟弟,直播的事後麵再跟他們一個交代。
她見我緩了口氣,又立馬換上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說都是為我好。
「婉婉,你要體諒爸爸媽媽的苦心啊。」
確實,若不是上輩子體諒後嘗到了苦果,我隻怕難以那麼快的醒悟過來。
想了想,既然他們這麼想賺這筆錢,我倒不如成全他們。
幹脆,就把這等好事讓給我那親愛的弟弟吧。
我熟稔的撥通一個電話,那邊滴了三聲後,一道男聲傳了過來。
正是杜榮星常去那家網吧店老板的聲音,我讓他轉告我弟,就說我能幫他度過難關。
那邊頓了頓,一陣悉索,杜榮星,也就是我弟的聲音激動的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姐,你說真的?你真能幫我?」
他好幾個反問,帶著急切和期待。
我知道,他一定是又被追債了才躲去了那兒。且聽這語氣,估計欠的還不少。
於是我拿出好姐姐的口氣,告訴他。
「當然,畢竟我可是你的姐姐。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出事兒呢?」
「你來沿路街32號,姐姐教你,怎麼賺大錢。」
4
坐在店裏等杜榮星的時候,老毛病犯了。
我按著隱隱抽痛的胃,向服務員要了杯溫水喝,囫圇將隨身帶的藥丸吞下去才好些。
而這病,是小時候便落下的。
那時放學爸媽總泡在麻將館裏,總趕我去廚房隨便吃點晚飯應付。
可麻將館的人盡是匆匆趕著吃完就上桌的,等我到時,常常隻剩些鍋底湯水。
情況好時尚能飽腹。更多的時候,我挑撿著別人碗裏吃不下的剩飯,泡了些涼湯就草草了事。
直到弟弟出生,家裏才時常生起些灶火來。
可胃,終究還是糟蹋壞了。
我擦了擦額間剛剛忍疼出的冷汗,頭一偏,便看到了推門進來的杜榮星。
我的好弟弟。
他見我衝他招手,興奮的跨步入座,步履帶過的風掃了過來,滿是多日未洗的酸臭味,摻雜著老網吧的塵氣。
我下意識蹙眉屏息。
他一坐下就急不可耐的問,「姐,你快說說怎麼賺錢?我真急著用!」
也隻有這種有求於我的時候,他才不會直呼我的全名。
我笑起來,告訴他直播賺錢的事情。隻要雪球滾起來,堅持做下去,不僅能還債,還能和爸媽一起賺花不完的錢。
他知我之前做過直播的事,對我說的話深信不疑。
當即走人,準備回家擼起袖子開始幹。
我見他興衝衝的背影,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曾經家裏都當我不務正業,罵我自甘墮落。
可我隻是想謀生。
他們緊巴巴給的五百塊生活費,根本滿足不了我在學校的支出。室友見我每天吃饅頭,給我出了點子,讓我直播唱歌賺點錢零用。
才堪堪吃上了互聯網的紅利。
大學宿舍的背景,素淨清純的女大學生,娓娓婉轉又未修音的大白嗓,所有要素正確。
新人第一天,右上角顯示的在線人數便有5萬。
我小小的火了一陣,閑時還會接點廣告,收到的禮物轉化為收益上的餘額數字,越來越多。
在學校裏的日子也漸漸好了起來。
可校外在家,卻不好過。
媽媽刷到了關於我的視頻,明明挑不出任何刺,可她卻不是指著我領口稍低的衣服,說我不檢點,便是說給我的錢,不是讓我每天不務正業的。
我實在想不通。
她寧願端著牛奶給玩遊戲被打斷,不耐煩爆粗口的弟弟。
也不願進我的房間,看看我書桌碼放的整整齊齊的,一摞榮譽證書。
好在曾經想不通的,如今明白了。
我應該要好好愛自己。
因為從生下來,我就不是被他們所期待的那個。
於是在媽媽打給我電話,讓我把賬號裏的錢,轉給弟弟當做滾雪球的第一筆金時。
我毫不猶疑的答應了。
不僅如此,我還說弟弟聰明,肯定一學就會。
我笑著跟她說。
「爸媽,你們就等著過好日子吧。」
5
時間在我忙碌的日子裏,過去了大半。
我在這天接到了媽叫我回去吃飯的電話。
所謂無事獻殷勤。
他們多半遇到了麻煩。
或者說是,我弟遇到了麻煩。
我一回家,爸媽立馬簇擁著靠上前來,假意寒暄了一番,就直指目的,「曉婉,你快幫你弟看看。」
我隨意一瞥,就看到杜榮星閑散坐在桌邊,身前擺著剛吃完的肯德基和可樂罐。
一邊玩著手機,一邊時不時瞄向屏幕。
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他這幅樣子,怒從心中起,忍不住譏諷了句。
「就你這樣,還想掙錢?」
杜榮星許是看自己直播間個位數的流量,本就窩火。
聽我語氣,也忘了誰對他施以的援手。
「杜曉婉,你給我客氣點啊!肯定是你自己藏著本事,我就說你怎麼會這麼好心幫我呢。」
爸媽一聽他這話,看向我的眼神馬上就帶了些懷疑。
我也不惱,隻給他拋了個問題。
「直播算是服務型工作,你看你這個樣子,跟個大爺似的,人家為什麼要看你?」
態度不行,吃的品類不行,行內規矩不懂。
他被我說的節節敗退,麵色逐漸難看起來,站起身與我爭執起來。
說到激動處,他像以往對媽那樣,將人猛向外推。
他其實算得上是個細狗。
但是女人與男人比力量,總歸是輸的。
我沒料到他會對我動手,下意識的手抓向旁邊,卻撲了個空。
身後的牆夠結實,生生讓撞到頭的我眼前黑了好一會。
爸媽顯然沒想到會來這麼一出,還是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趕緊來扶我。
我將她伸過來的手揮開,揉了揉已經腫起的後腦勺。
「別,我受不起。」
「你們這好兒子的福,還是你們自己受吧。」
說完,我看了眼站在一邊,明知自己錯了卻隻將背影留給我的手足。
向著門外,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6
讓敵人心軟,一向是製勝的好辦法。
此刻我正在醫院拿我的檢查報告。
手機屏幕突地亮起,一看手機號,是我媽發來的短信。
可我字字斟酌,這口吻,分明是杜榮星編輯的。
想了想,我裝作不知。將整理好的物料發過去,又說血濃於水,我怎會放在心上。又說資料是給弟弟的,這些想必能幫得上忙。
我回想到昨晚離開時,杜榮星背對著我,可手卻顫抖。
終歸還是個小孩兒。
可我被他傷了,現在卻還為他著想,幫他解決問題。
他這會兒拿著手機直觀看到的,便是我想讓他有的,最直擊人心的愧疚和感動。
趁熱打鐵,我將從醫院裏取回的診斷結果——輕微腦震蕩拍了張圖,放在了朋友圈。
然後心中倒數,果然不出三秒,手機就震動起來。
他微信發給了我一句話。
【對不起,姐。】
我知道,魚上鉤了。
隻不過我也付出了代價。
後腦的疼痛讓我後麵幾天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學習,我想起學姐跟我說過的,可以主動聯係一下目標院校的學姐學長們,取取經,會對複試和了解導師都有幫助。
我馬上申請了K大的考研群,剛發過去的申請,馬上就通過了。
頭像是個小兔子的群主小窗發來消息,問我初試多少分,需不需要什麼幫助。
我報了我的分數,418。
那邊頓了頓,回我「初試第一慌什麼?」
「隻要你到時候不揍麵試老師,穩過。」
7
每晚我都會拿我另一個手機去看杜榮星的直播。
一日又一日,右上角的數字從起初的個位數,逐漸到了這兩天的穩定五千以上。
他確實按我說的來做了,稍加打扮的形象,看起來就讓人有食欲又不重複的食材,夾著嗓子謝禮物。
我看向榜一,點開她的資料。
乖乖,還是個小富婆呢,這麼快就有固定大姐了。
這會兒他正與那個富婆互動著,夾著嗓子叫人家姐姐。
雖然隔著屏幕,叫的也不是我,可我還是忍不住起了一浪浪的雞皮疙瘩。
效果比我預期的要好。
也是,畢竟杜榮星本就長得還不賴。通宵打遊戲和長期縱那啥留下的黑眼圈,也被我叫他買的遮瑕蓋了個七八分。
再加上那濾鏡拉滿的美顏,誰知道屏幕對麵是人是鬼。
不過,顯然他也嘗到了甜頭,每天除了睡覺便是直播,吃飯也幹脆在直播的時候一並解決了。
我媽每次打視頻來,止不住的炫耀,說弟弟早還了債,還給她買了金鐲子,怕我看不清還特地往鏡頭前湊。
我隻笑笑,說那就好。
故意聽不懂她向我暗示的意思。
我從她移動的鏡頭,看到我那忙不迭往嘴裏塞滿食物的弟弟。
他今天吃的是看起來五顏六色的橡膠糖。
這個在吃播界很火,所以很多主播會拿來吸引路人,但這玩意兒既膩人還滿含色素。
我重生前就吃過。
我那滿眼貪婪的媽媽哄勸著她不愛吃甜食的女兒,流量不高時就猛吃,哪怕我每三小時就膩的跑去廁所吐。
食材采購都是我媽一手包辦的,我記得,這玩意後麵還因為食品抽檢不合格,被市監管勒令禁止售賣了。
現下看來她愛子如命這一說,也不過如此。
我這弟弟一時被這滔天的富貴蒙了眼,再往後若是有了一些閑錢,便會又走上老路。
可這樣,還不夠。
我把目光投向了每晚與她打情罵俏的榜一,桃酥酥身上。
當晚我便給連連給我發喜訊的弟弟回了條信息。
「弟,記得和你的大哥大姐打好關係哦,這樣長久運營才更穩。」
那邊很快回複我。
「放心吧姐,我早拉粉絲群了。頭號的幾個都加上了。」
那就好。
我點開自己的小號,搜索到了桃酥酥,向那邊發了個求擴列的消息。
就由我來添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