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憶後，我成了丞相府的刺客，成了沈墨寒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為他手刃仇敵，替他掃清一切障礙。

他登上王位那日，說要娶我。

可也正是那日，我憶起了血淋淋的過去。

我曾親手刺殺了我的父親！

沈墨寒看著我，聲音冰冷：“我說過，總有一天我會讓裴莨死在他親生女兒的手裏。”

1

唐貞元中，皇帝昏庸，政治黑暗，藩鎮之間爭權奪利，暗殺之風盛行。

我是在一片火光和嘶喊聲中失去意識的。

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木屋內，寒冷、孤寂、渾身疼痛。

門外雪花撲漱落下，遠處有一人踏著風雪走來，發間落了一層白霜。

一襲黑衣，身形傲然，腰間一把黑玉佩劍。

如此翩翩公子，可眉宇間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陰霾，仿佛隨時會傾瀉而出。

他的眼睛明明如美玉朗星，看向我時卻冷若冰霜，深似寒潭，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你是誰？我為何會在這裏？”

“阿隱，你果真不記得為師了？”聲音冰冷，一如屋外的冰霜。

“那人為了上位，滅了我滿門幾十口人，可你呢？你竟然對他心軟了，為師對你很失望。”

他駐在門口，卻並不進門，與我遙相對望。

隔著窗子，我看到木屋後竟然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墳堆，蓋滿了白雪。

2

竟是如此？

聽到他的話，我下意識地慌亂了幾分。

立馬從床上翻身下地，單膝跪地道：“師父，是徒兒的錯，敢問那人是誰？再給徒兒一次機會，徒兒定當將功補過。”

他忽然冷笑一聲，走到我的跟前，猛的捏起我的下巴。

下巴被攥的生疼，我咬著牙不吭聲。

他臉色陰沉，又一把將我甩開，道：“我要你在這深山中閉關五年，將劍氣修至絕境後再來見我。”

“徒兒遵命。”

“到時候，你一定給你機會，那個人，必須死在你的手裏。”

我驚詫地抬頭望了望他，問道：“為何？”

他嘴角勾出一絲不明所以的笑，轉身消失在風雪之中。

3

在這五年內，我帶著愧疚夜以繼日地一心練習劍術，內功和劍法都突飛猛進。直到那天我終於能夠駕馭劍氣，任何兵器，長劍、短刀，甚至是地上的樹枝、石頭或是布匹都可以成為我手中的“劍”。

我如願隨著師父入了丞相府，成為了府中武功最高強的刺客。

那日，師父將我召到屋中。

他今日的臉色看起來很是不好。

他淡淡道：“明日趙府宴會，你隨我去。這次你要殺的人便是這宴會的主辦者，趙吟，他也是曾經參與滅我家門的刺客之一。我要你殺死他，你能做到嗎？”

既是滅門仇敵，我絕不會心軟。

我對師父一字一句道：“徒兒這次定能將功補過，取他人頭交予師父。”

師父道：“練習劍術的最高境界便是能夠駕馭劍氣，如今你已做到。”

說罷，從袖中取出了一支精致的銀簪向我遞來。

這......我雖小，但也知男子送女子簪子意味著什麼。於是站在那裏，食指對碰，臉紅賽張飛。

“你想什麼呢？”

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的嘴角閃過一絲笑意。

但也隻有一瞬間。

我仍未敢抬頭，支支吾吾道：“我......我......”

他輕咳一聲：“咳咳，那啥，隱娘，為師的意思是這次宴會，你隻能用這支簪子當做武器。你要知道，作為一個刺客，若是你手中拿著像刀、劍這般顯眼的武器，那任何人都會有所防備。但如果你隻是一個帶著銀簪的淑女，別人便不會防備了，這時便是你最好的絕殺時刻。你可聽懂為師的意思？”

我長出一口氣，鄭重地點了點頭，接過銀簪插在發間。

4

這日，我帶著麵紗，淑女打扮，以丞相侍女的身份隨師父出席趙府的賞畫宴。

席間，趙吟帶來了一副仕女抱琵琶圖，高高地掛在正廳當中，畫中女子眉眼秀氣，抱著琵琶栩栩如生。

我站在師父旁邊，暗中打量著趙吟，高挑修長，麵容俊美，年紀與我差不多大，看身姿定是習武之人。

我覺得趙吟看我的目光有些異樣。

席間，師父向我使了個眼色，我趁人不注意走了出去。

“這位姑娘請留步。”是趙吟。

我心中一緊，但還是定身行禮。

“姑娘的眉眼甚是像在下的一位故人，敢問姑娘可否摘下麵紗給在下一看？”

我垂下眼剛想開口。

“趙大人請自重！”

趙吟身後一男聲響起，是師父來了。

“趙大人，這位姑娘乃是本丞的侍女，怎會像大人的故人呢？大人定是看錯了眼。”

趙吟看著我，仍未放棄，道：“姑娘為何要蒙著麵紗？可否摘下麵紗，允我看一眼，就一眼，這總不為過吧？”

“如果不呢！”師父一字一句道。

兩人對視，氣氛如電光石火。

忽然，趙吟麵色一轉，以極快的速度衝上前要摘下我的麵紗。

我剛想發力躲去，身後一個人忽然將我拉進懷裏。

“趙大人，此女子乃本丞的心上人，本丞生性善妒，見不得別人看她的容貌，你確定還敢看嗎？”

我驚詫地抬頭看了看，師父將我攬在懷中，一臉嚴肅，不容置喙。

好吧，這也是個辦法。

趙吟訕訕走開了。

我跟師父對視一眼，他入席，我悄悄潛進趙吟的書房。

5

“這名家的畫果真是不俗啊！真是畫的栩栩如生啊！”

賓客散盡後，趙吟將畫掛到書房，負手抬著頭繼續望著畫。

他不知，我悄悄地躲在了畫卷的後麵，隔著畫與他相對而立。

他低聲歎了一口氣，望著畫中的人道：“阿雲，今日我在宴席上看見了一個眉眼跟你極為相似的女子，可是她是沈墨寒的人，我怕是瘋魔了，她怎麼會是你呢？”

忽然，他的聲音抬高了幾分：“可是阿雲，你到底在哪裏呢？我到底怎樣才能找到你。”

“趙吟狗賊，受死吧！”我從畫後擲出銀簪，簪子貫穿畫中侍女，他來不反應，簪子便正正刺中他的眉心。

趙吟後退了幾步，倒在地上，口中湧出大口鮮血。

我從畫後走出來，疾步朝門口去。

忽而，門口翻進來一個黑衣人，正是師父。

他走向趙吟，居高臨下地踩著他的腦袋：“狗賊，當初你們滅我沈府滿門，沒想到會死在我的手裏吧？”

“你......你是沈秀的兒子？那時不是被我一刀殺死了嗎？”

“哼！蠢貨，你殺的那個人是我的表弟，你是不是很震驚？我還有更震驚的你想不想聽？”

師父彎腰湊到他的耳邊，不知說些什麼。

趙吟突然轉頭看向我，眼睛睜的很大，好像盡是錯愕？

他望著我，嘴唇在動，好似在對我說些什麼，

“阿雲......”

一個細弱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定身側眼看去，趙吟倒在血泊之中，朝我無力地伸出手。

卻沒再發出一點兒聲音。

我摸了摸覆在麵上的麵紗，飛身翻向屋簷，消失在夜色中。

6

丞相府中。

這是我第一次刺殺行動，正期待著師父會怎樣誇我。心中不由得又得意了幾分。

可師父遲遲未開口，

他麵前的案上擺了酒。

師父喝了酒，手支著額頭，頹唐地倚在案前，而且......看起來好像有幾分醉意。

印象中，他從不會飲酒的，他也曾告知過我，說刺客絕不可隨意碰酒，可今日他卻......

他眼眸微動，朝我跟前微微傾身，盯著我道：“若是他是你的朋友，你還會覺得他該死嗎？”

“做出此等殘忍之事都該死，徒兒定當取他們的人頭！”

他嗤笑一聲，好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

“哦？是嗎？想不到隱娘竟如此知事明理。若是那些人真的是你曾經認識的呢？若是那個人是當朝陛下呢？你還能這麼說嗎？”

我定定地看著他：“徒兒隻知道，這世間尚有公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做了錯事就是做錯事，就該付出代價。就算是我的親人犯了錯，我也決不會包容。”

不知為何，師父盯著我看了很久。

我低下頭，仍跪在他麵前。

“起來。”

我站起身。

可下一秒，師父猛地將我拽到他的身前，將頭埋在我身上。

我腦子一空，一時怔在原地，連手都不知該放在哪裏。

“隱娘，你知道嗎？能聽到你這麼說我真的很高興，為師真的很高興。”

“這些年，我做的每一個夢都是在五年前那天，那大片大片的紅色向我撲來，我無法呼吸。那些人殺光了我全家，拿著滴血的刀在院中找我，我的表弟推門進來，他們以為是我，將他一刀刺死。我......我......我真的好害怕，我真的好恨他們！”

他的聲音哽咽，全身劇烈地顫抖不止。

我的衣衫被浸濕了一大片，貼在皮膚上，有一絲溫熱。

7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隻好訥訥地將手放到他的頭上、肩上，像哄小孩子那樣不斷地拍著。

低低的啜泣生傳來。

“我的父親就是先皇的宰相沈秀，父親一生為國為民。那些人為了榮華富貴將我滿門一百多口人殺得一幹二淨！”

“而他們卻因此步步高升、風生水起！憑什麼啊！你告訴我他們憑什麼啊！”

“我恨他們，我恨所有人！我恨這個世道！我要殺了他們！！！”

巨大的痛苦隨著咆哮噴湧而出，我的心亦跟著顫了幾顫。

我隻知道雲隱派弟子和師父的家人全都被奸人所殺害。關於具體的細節師父並沒有同我說起。這是師父第一次對我說起這些。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隻覺得淚水模糊了視線，心中梗塞了什麼東西。

“師父，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抽泣生停止，他的頭從我腰間緩緩抬起。眼睛裏不再是平日的淡漠和隱忍，而是充滿了無助。

下一秒，他忽然大笑起來，眼眶通紅，道：“隱娘，你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