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孕四個月的時候,夫君戰勝而歸。
但他帶回來一個女人,對方親密地摟住我夫君的手臂,笑著看向我的三寸金蓮,不屑道:“女子還要裹腳,封建社會下的女子當真無知。”
但她後來又說:“我要嫁給將軍,為他生兒子!”
夫君戰勝回來了。
青年一身金色流雲鎧甲,襯得俊美麵容矜貴而威嚴。
他勒馬停在挺著大肚子的我的麵前,我也看清楚了他懷裏摟著的女人。
沉魚落雁,儀態萬方。
“曼娘,這是尹司瑩,我在戰場上遇到的……紅顏知己。”
尹司瑩看向我,眼裏盡顯嘲弄,我低下頭,避開她赤裸裸的不屑。
“俞景旭,你怎麼還有孕期中的老婆?我告訴你,我是新時代女性,我可不要和別人共侍一夫。”
尹司瑩的到來讓俞景旭父母很滿意。
他們本就不喜歡我。
成親五年我無所出,他們早就想給俞景旭納妾了。
從前俞景旭不肯,承諾隻要我,如今到底還是變心了。
尹司瑩住進府中的第二日便來和我請安。
她並未行禮,和我同起同坐,一雙美目上下掃視我,最後得出結論:“你還裹腳啊?好惡心,你們真無知。”
攔下替我打抱不平的婢女,我笑著給她遞過去日曆:“尹小姐,下月初二日子不錯,若是你願意,那日將你抬進府中可好?”
尹司瑩洋洋得意:“俞景旭和我承諾,我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隻是看向我的大肚子時,她有些猶豫:“這樣吧,你現在懷孕了,我不好趕你走,等你把孩子生下來以後,你再和俞景旭和離。”
我堅定看向她:“若是我不肯呢?”
尹司瑩眼眸染上怒氣,站起來用手指著我:“你別死不要臉!”
我聽著愈發接近的腳步聲,而後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倒在地上。
屋中雞飛狗跳,姍姍來遲的俞景旭將我抱起,對尹司瑩動怒:“瑩瑩,這是我發妻,你怎麼可對她不敬?”
“好啊,原來你不僅是大婆教,還是雌競女!”尹司瑩罵完我後,她無助看著俞景旭,朱唇輕啟。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這般文采,讓所有人愣住。
尹司瑩眸中含淚:“景旭,我是清白的。”
俞景旭鬆開我,讚賞看向尹司瑩:“瑩瑩能作出如此好詩,此事定是誤會。”
有了俞景旭的定論,尹司瑩再次沾沾自喜,用唇形對我道:“區區一個封建女人,也敢和我鬥。”
俞母帶著我和尹司瑩上香。
俞母本就不喜歡我沉悶的性格和農戶出身的家世,如今冒出來一個天仙似的尹司瑩,一路上,她們二人有說有笑,將我徹底忽略。
隻是在俞母談到:“我們做夢都想要抱孫子,曼娘這胎若是兒子,我們俞家就有嫡長子”時,尹司瑩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目光不經意觸碰,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狠戾。
上香時,我聽到了身後傳來細微聲響。
上完香落座後,看著麵前的齋飯,我不小心碰掉了尹司瑩的帕子。
她朝我翻了白眼,俯身撿帕子,我趁機對調了我們的齋飯。
見我不動筷子,尹司瑩煩躁催促我:“你吃啊,看我幹什麼?”
我盯著她,見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拿起筷子,吃起了齋飯。
她鬆了口氣。
“二位夫人好,小生路過此地,可能討一碗齋飯?”
來人聲線清潤,容貌清雋,自帶一股慵懶痞氣的勁兒。
“恰好我不餓,賞你了。”
瞧著尹司瑩將自己的齋飯遞出去,我頓時有些心虛。
趁著眾人在午休,我循著那俊俏男人的氣息,悄無聲息進了他屋內。
仗著鼻子靈,我早就聞出齋飯裏加了墮胎藥和一些瀉藥。
屋中,鼓鼓囊囊的被窩下有喘氣聲。
我湊近,掀開被窩,入眼的是一條高大威猛的……黑狗?
大黑狗將我撲倒,齜牙咧嘴看著我。
我嗅了嗅鼻子,確定這條狗就是剛剛的美男子。
我伸手去摸狗頭,狗子喉嚨裏發出嘶吼聲,我安撫它。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見它逐漸放下戒備,我當即將它打暈。
狗子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連人形都維持不住,真笨。”
強製性撬開它的嘴,我拿出幾顆藥,塞進它嘴裏。
午休結束,尹司瑩和俞母正和一位和尚聊天,
尹司瑩神情驕傲“我和景旭恩愛,定會生一個兒子出來。”
見我來,她朝我勾勾手:“姐姐如此愛吃辣,八成懷的是女孩。聽聞福緣大師懂醫術,不如大師幫我姐姐把把脈?”
“不必了,男孩女孩,在我眼裏都一樣。”
我的拒絕惹得俞母不快:“哪裏一樣?我們俞家隻要兒子,福緣大師,請幫我兒媳婦看看,要是是個女孩,就打掉。”
我被迫伸出手。
看完後,福緣大師微笑道:“阿彌陀佛,施主懷的是男孩。”
俞母嫌棄的表情頓時改變。
她第一次對我笑,一邊拉著我的手,一邊嬉笑眉開:“好!我馬上就要有孫子了。”
而尹司瑩則是用犀利的眼神瞪著我,眼中怒火中燒,巴不得撕碎我。
尹司瑩看上了俞景旭送我的首飾,要我送給她。
換作平時,我定會謙讓。
可這首飾是一隻粉雕玉琢的小雞腿,雞腿對我有致命吸引力,我不同意送給她。
她糾纏不休,最後俞景旭幫了我:“曼娘懷了男孩,你多讓讓她。”
尹司瑩哭著跑出府,俞景旭咬牙追了上去。
這是第一次,俞景旭沒有順著她。
也是第一次,俞景旭在我和其他人中幫我。
或許,他並非薄涼之人?
自從知曉我懷了俞家孫子後,我的待遇好了不少,日日都有補品吃。
但天天吃雞蛋,我實在是吃怕了。
和俞母提了幾次,她堅持自我後,本著浪費可惜的原則,我隻好把雞蛋賞給婢女吃。
俞景旭將尹司瑩追回來,恰好碰到我的婢女在吃雞蛋的場景。
完蛋。
“我兒儀表堂堂,前程似錦,非要娶你這個破落戶就罷了,我好心給你補身子,你竟將雞蛋賞給下人,這不是踐踏我的心意嗎?”
俞母氣得不輕,尹司瑩在一旁惺惺作態:“伯母,這養不熟的狼把你的真心都白費了,若是你這般對我,我巴不得將我的命都給你。”
我沒想到,這麼一件小事,竟愈演愈烈,坊間竟傳出我不孝順的流言。
研究了那麼多年人,我也知曉人最愛名聲這東西。
作為一個“人”,對麵這樣的場景需要傷心。
傷心的話,人似乎會選擇出門散心。
於是我帶著婢女出門散心,可在酒樓裏我又遇到了尹司瑩。
她如今風頭正盛,《蜀道難》《將進酒》《登黃鶴樓》讓她躍身為京城第一才女。
“這種村野匹夫,不知孝順公婆很正常。”
“還是尹小姐貌美,不似她皮糙肉厚,連孝順人的基本禮數都不會。”
剛進酒樓,她就和一群世家小姐就將我圍住奚落我。
“你們知禮數,就不會眾目睽睽下為難一個女子了。”
男子聲音幹淨清透。
看清楚來人,我暗自挑眉。
是寺廟裏那條大黑狗。
看著來人,尹司瑩眼神鄙夷:“你是寺廟裏向我要飯的那個人吧?”
“在下趙尤源,丞相之子。”
不光是尹司瑩,連她身後的一群世家小姐都暗自驚訝。
丞相嫡長子趙尤源自幼病弱,一直久居丞相府,從未出過府。
年前,傳聞趙尤源身體骨突然好了起來,沒想到現在還能出府見人了。
尹司瑩慌了神:“對不起,趙公子,我有眼不識泰山。”
趙尤源劍眉朗目,生得一副好皮囊。
見對方沒有原諒自己的跡象,尹司瑩開始展露文采示好。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相逢意氣為君飲,係馬高樓垂柳邊。”
“趙公子,我為你作詩,就當是賠出言不遜的罪了。”
幾句詩句,眾人聽得如癡如醉。
可趙尤源卻笑了起來。
他生得好看,明明一副書卷氣質,神情卻戲謔:“宮中昏迷幾年的婉萍娘娘醒了,她說她在夢中神遊了一個叫唐朝的國家,還將唐朝文人墨客的詩句寫了下來。你剛剛背的,是唐朝王維和白居易的詩詞。”
竊竊私語聲響起:“尹司瑩竟念的是別人的詩?”
“她抄襲啊?”
尹司瑩臉色暴紅,心虛想要溜走,趙尤源伸出扇子,擋住了她。
“跑什麼?就你長腿了?給李夫人道歉。”
美目盛滿淚水,尹司瑩氣得青筋暴起,但還是不情不願看向我:“李曼娘,對不起。”
“曼娘,你竟認識趙尤源?太好了,攀上丞相府,我們俞家也算熬出頭了。”回府後,俞景旭將我狠狠誇獎一番。
我忽然意識到,我尊敬的夫君,其實是一個看人下碟的凡夫俗子。
不知是不是因為趙尤源的緣故,公婆對我更加好了,也不再逼迫我喝雞蛋了。
我過得好,尹司瑩卻沒那麼幸運。
先前被趙尤斷定抄襲,她在京城裏的名聲一落千丈,就連俞景旭也冷落了她。
可我沒想到,她竟跑來找我。
尹司瑩跪在我麵前,哭得梨花帶雨:“我隻想留在俞府,求你替我勸勸景旭,讓他理理我。我和景旭是真愛,求你成全我。”
“愛?”我不懂。
尹司瑩眼底浮現鄙夷,但還是耐著性子給我解釋:“你們封建女子,自是不懂愛。愛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更不懂了。
當人這些年,我所見識過的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子孫成群。
這一心一意的說法我從未聽過。
見我不解,尹司瑩道:“你也是因為愛才和景旭成親的吧?但他隻愛我,求你放過他吧!”
“我是因為報恩,”我朝她咧嘴笑,“我問他想要什麼,他說他害怕一個人,想要一個溫順的妻子,於是我就選擇留在了人間。”
我沒想到,對尹司瑩說的這些話,竟成了把柄。
人到處說我狡猾,可人狡猾起來,我真是比不過。
“曼娘,你說實話,你之前到底是不是妖精?”
俞景旭防備看著我,他身後,俞母神色緊張道:“她肯定是妖精!我就說,窮鄉僻壤之地哪裏會冒出來個小姑娘,還死活要跟著你回來。”
我更不懂了。
“我來以前,俞家窮得揭不開鍋。我來以後,我帶著俞家發家致富,讓你們躋身為富貴人家,靠著我賺來的銀子,夫君更是跟隨將軍上了戰場打了勝仗”我疑惑眨眼,“我對你們如此好,是不是妖很重要嗎?”
“胡鬧!”俞景旭大喊,“妖精都是吃人的孽障!你若是妖,我們就要扒了你的皮,將你活活打死,曼娘,我最後問你一遍,你是不是妖?”
扒皮,打死。
我怕極了,趕緊搖頭。
她們半信半疑,可最後還是將我關進了柴房裏。
我失望至極,原來在俞家人眼中,我所做的一切,都基於我和他們是同類上。
人,如此厭惡妖怪。
可是沒有我的話,按照俞家的短命卦象,他們一家人現在都應該在地府裏排隊等輪回了。
尹司瑩劫走下人送給我的吃食。
我餓得奄奄一息。
就在我覺得我要“升天”時,我嗅到了桂花糕的香味。
睜開眼睛,我看見了趙尤源蹲在我麵前。
“醒了?沒死就好,”見我眼睛盯著糕點,他笑道“吃吧,都餓瘦了。”
狼吞虎咽間我聽到他開口:“在寺廟裏謝謝你喂我吃藥,有個問題,我很想問你。”
“你不怕我,”趙尤源歪著頭看我,大眼睛炯炯有神,“聽說他們覺得你是妖才將你關了起來,所以,你是妖嗎?”
我下意識搖頭。
他又笑了起來,從懷裏拿出一道黃符給我。
“謝謝你之前幫我,本以為你是同類,還想給你護身符傍身,算了,你收著它,就當保你平安好了。”
我有些感動。
“其實我——”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趙尤源和我對視一眼,跳出了窗外。
一群壯漢絲毫不顧及我懷孕的身體,將我拖出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