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活著的時候，媽媽總是要求我好好學習，上各種補習班，隻為變成她心目中最完美的鋼琴家。

媽媽對鋼琴有著變態的執著。

因為一次意外，她不能再彈鋼琴，所以我必須要彌補他的遺憾。

在巨大的壓力下，我得了抑鬱症。

“你有本事就從這裏跳下去！”

車停了，我沒有任何留念，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死前，我看到媽媽瘋了般的撲向我。

第一次流露出後悔的神色。」

我死了，死在了去補習班的路上。

那天的雨很大，剛從學校離開的時候，班主任告訴媽媽，我可能得了抑鬱症，讓媽媽帶我去醫院檢查一下。

我一直是年級第一，班裏的老師都很關照我，所以在我連續出現自傷、自殘的情況時，老師立馬告訴了媽媽。

可是媽媽不以為意。

“你這點苦算什麼，我當年吃的苦比你多多了，你知不知道我都是為了你好！”

我沒辦法反駁，這個人是我的媽媽，我知道她過的也並不好。

媽媽的青春，最熱烈的愛，全都交給了她的初戀。

他們約定好一起考入最好的音樂學院。

他們會在那裏開始一場甜蜜的校園之戀。

隻是一次意外，媽媽再也彈不了鋼琴。

她的初戀並沒給她緩神的機會，迅速找了一個新的彈鋼琴的女友，當著媽媽的麵擁抱親吻。

之後，媽媽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鋼琴成了她心中永遠的遺憾。

媽媽遺憾自己的受傷，讓自己丟失了尊嚴。

在我出生之後，媽媽遍把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想要通過我來彌補她的遺憾，也想讓我活的有尊嚴。

我的媽媽不會關心我除了彈鋼琴以外的事情。

車子照常駛向補習班。

在上一座大橋時，我第一次生出違背媽媽意願的想法。

“媽媽，我不想上補習班。”

媽媽一聽這話炸了。

從前，我會在媽媽的意願下，完成所有安排。

從未有過反抗，我知道，鋼琴就是媽媽的底線。

現在，我觸碰到了媽媽的逆鱗。

“我辛辛苦苦賺錢供你學習，你別不識好歹！”

我沒有說話，隻是我的手忍不住的顫抖，我感覺空氣都變得阻塞起來。

“今天這個補習班你必須去上，你有本事就從這裏跳下去！”

一個巴掌從我的臉頰略過，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可是我的心，在這一刻，變得徹底冰涼。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拉開車門，沒有任何留念，從這座橋上跳了下去。

死前，我看到媽媽猛撲向我，想要伸手抓住我。

我對媽媽微笑。

我從媽媽臉上，看到了一絲後悔的神色。

我也，終於解脫。

我的手從媽媽指尖滑落。

然後，墜落。

死後，我在橋底飄蕩了很久。

我看到橋底下一個賣棉花糖的老爺爺，攤前有一對年輕的母女。

“媽媽，這次我考了一百分，你給我買一個棉花糖吧！”

“好啊，獎勵乖寶～”

我看到那個媽媽臉上露出笑容，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暖，像春天的陽光一樣。

那一刻，我感覺我的屍體都暖暖的，好有愛的一對母女。

媽媽不凶女兒，媽媽好，女兒不哭不鬧，女兒也好。

突然想到死前媽媽瘋了般的撲過來，那雙曾經受過傷的手，拚命的抓住我，想來媽媽也是不想我死，也是愛我的吧……

在我的記憶中，爸爸總是很忙，一年也見不上幾麵，我是媽媽帶大的。

媽媽是我唯一親近的人。

小時候我的鋼琴一直彈的很好，唯一一次失誤，是在那次比賽。

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次比賽之後，就是學校的家長會。

我斟酌了很久，才敢在晚飯前小聲告訴媽媽。

當時媽媽說，“我不去，嫌丟人。”

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忘了，隻記得家長會結束，每個孩子都抱著他們爸爸媽媽的胳膊，述說在學校裏的趣事。

而我隻有孤零零的一個人，與他們格格不入。

我隻敢在旁邊窺探別人的幸福，看別人媽媽臉上寵溺的笑容。

心裏的落差讓我眼眶微紅，淚水模糊雙眼，我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腦海裏麵回蕩著那句，“不去，嫌丟人。”

我不敢讓眼淚滴下來，隻是在眼眶裏打轉，我捏緊拳頭，心裏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認真學習，不讓媽媽失望。

後來我的比賽一直很穩定，又一次家長會，媽媽終於來了。

我也挽著媽媽的胳膊，就像其他孩子一樣，心裏無比的開心，感覺此時此刻，我才和大家一樣。

我有些想媽媽了。

我死了，媽媽肯定就愛我了。

我決定回去找她。

起初我還不能離開橋底，我被困在這裏。

我看到了天使，她把我送回家，他說時間到了就會接我離開。

我又重新回到這裏，這個困了我十八年的地方。

家裏沒人，媽媽應該是出門上班了。

牆上的日曆顯示今天是六月七號。

距離我的離開，已經過去了半年。

看見這個我曾經生活過的房間，角落裏好像還有一個小女孩在崩潰卻又無人在意的哭喊。

我本能的有些抵觸這裏。

生前，媽媽打著為我好的旗號，逼迫我上補習班。

可是媽媽不知道，補習班的老師平時總會用一種侵略的目光盯著我，下課了就借著講題的名義對我動手動腳。

我死的前一天，他將我帶到了他的辦公室，說著說著就開始撩我校服裙子。

我跑掉了，回到家中，我隱晦的告訴了媽媽這件事，想尋求媽媽的幫助。

結果媽媽大怒，“你知不知道王老師是我拖了多大的關係，才收你當學生的，你就為了不去學鋼琴，居然敢造謠王老師！？”

一瞬間，我手腳冰涼。

一直以來，我都很渴望得到媽媽的關心，我的潛意識裏，媽媽這個詞，就是我的港灣。

沒想到媽媽願意扶起路上摔倒的小孩，卻不願意給予我救命的稻草。

“對不起，媽媽，我去彈鋼琴了。”

我知道媽媽隻想讓我學鋼琴，我說這樣的話就可以緩解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習慣了逆來順受。

我不喜歡看到媽媽這樣憤怒的眼神，我快要淹死在這樣的眼神裏。

我回到了我的房間，房間裏到處堆滿了琴譜，有一架鋼琴，上麵的琴鍵已經被磨損的厲害。媽媽也變回了平常模樣，坐在我的旁邊，指導我彈鋼琴。

隻是白天的陰影還是影響了我，我彈錯了好幾個音。

在媽媽眼中，我現在就是一個叛逆的壞孩子。

媽媽的眼神變得很失望。

“你怎麼這麼笨，你怎麼不去死？”

媽媽再次摔門離去。

媽媽的脾氣總是這樣暴躁。

留下我一個人在房間崩潰的哭喊，臉上是止不住的淚水，腦海裏“你怎麼不去死”一直在回響。

現在，我真的死了。

媽媽會開心嗎？

以前我真的很討厭這個房間，這個房間是我的牢籠，在這裏，我沒有自由，我的一舉一動都在媽媽看似陪伴，實則監視的目光下生活。

我隻能做與鋼琴有關的事情。

我被困在這裏，永遠無法施展我的翅膀。

死後再次回到這個熟悉的房間，我發現我並沒有想象中的抵觸這個房間，我已經習慣被困住的命運。

我認真的觀察了一下這個房間，發現才短短一個月，這裏就已經沒了我生活的痕跡。

鋼琴換成了新的。

連我小時候，一起拍的全家福也都收拾的幹幹淨淨。

但我的心底始終抱有期待。

我認為媽媽肯定是擔心觸景生情，看到這些，就會傷心，所以收掉。

晚上，媽媽回來了。

與之同行的，還有我的爸爸。

我看見，爸爸扶著媽媽，模樣很是小心翼翼。

我還看見，媽媽手裏拿了一張孕檢單。

原來，媽媽懷孕了。

已經四個月，媽媽的小腹微微隆起。

爸爸擔心媽媽承受不了失去女兒的痛苦，請假回家陪媽媽。

我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媽媽因為我的死，會把全部的愛投入到弟弟妹妹身上。

我才去世不到兩個月，媽媽就又有了新寶寶，那我算什麼呢？

我仿佛看到了不久後，幸福的一家人，歡笑連連。

房間裏彌漫著我的不甘心與妒忌。

我很想問一句，憑什麼？

憑什麼我的死亡換來了媽媽對弟弟妹妹的愛？

而我，憑什麼成為了這場母愛中的犧牲品。

電視裏播報著最近鋼琴比賽的的新聞。

媽媽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

是不甘心，是後悔，還有一絲不容察覺的恨意。

我知道媽媽是在不甘心又一次與優秀的鋼琴家失之交臂。

那麼悔意呢，恨意呢？

是後悔自己的不在乎，導致了我的死亡。

還是恨我的死亡，導致了不能參加鋼琴比賽？

我不知道答案，也有些懼怕知道答案。

但總歸我是沒能從媽媽的神情中，看出她對我的思念。

淚意再次湧上我的心頭，一股無力的心酸縈繞心間，我終究是不能得到媽媽的愛。

回憶了很久，突然想到小時候。

語文老師布置了一個作文題“我的媽媽”。

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了起來。

我聽見他們口中的媽媽，很是豔羨。

他們的媽媽，和我的媽媽，不一樣。

我從別人口中，感受到了母愛。

我沉默半晌，動筆，“我的媽媽，生育了我……”

弟弟出生了，媽媽果然很愛他。

像是要把所有我缺失的愛，全都彌補到弟弟身上。

天知道我有多麼的嫉妒。

我突然感覺我就像陰溝裏的老鼠，在暗中窺探不屬於我的幸福。

此刻我不得不相信，我的確成了媽媽教育上的犧牲者。

我不願再自欺欺人下去，我想離開了。

我的死亡，並沒有給我帶來解脫，反而讓我墜入黑暗。

我在等天使來帶我離開，這一等，就又是十幾年。

弟弟長大了。

爸爸因為工作特殊，和我當時一樣，一年也不能回來幾次。

這十幾年，我經曆了媽媽從把弟弟捧到手心裏，再到送進補習班，到現在，弟弟變成了另外一個我。

而媽媽，也終究是那個媽媽，連我窺探到的母愛，也隻是那一瞬間。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小時候，媽媽也是這樣對我，從滿心滿眼的愛，變成了彌補她遺憾的工具。

本以為我的死亡，會讓媽媽醒悟，到頭來，卻是對弟弟變本加厲的高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