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折春,當朝宰相的嫡長女,皇帝的少年妻。
我陪著元禎走過了無數艱辛的路,如今卻隻能看著他冷落了我,寵幸一個又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有時我在想,既然不愛,又為何娶我,為何許下海誓山盟。
直到那日我才知道,我的元禎早就死了。
死在了我嫁給他的那日。
春光明媚,鳥語花香。
雍和宮。
我坐在銅鏡前細細描著眉,聽著雀衣嘟嘟囔囔:「娘娘,皇上昨個又寵幸了個女子,今日封了妃。」
心口沒由來地一窒,描著眉的手抖了一下。
一個女子,一晚上就封了妃,真是潑天的富貴。
我笑笑,道:「他是皇上,全天下最尊貴的男子,寵幸個女子也無可厚非。」
雀衣眼眶有些紅了「可是…」
眉毛也描好了,我對著銅鏡看了一會,好一張嬌俏的臉。
我淡淡打斷她:「沒有可是,皇家事不可妄議,不然下次我也保不住你。」
雀衣道了句是便退下了。
我卻望著鏡中的自己久久出神,無可厚非麼…
我算是個妖後。
昨日被封妃的女子,今日被我一丈白綾賜死了。
朝堂之上廢後的聲浪愈發強烈,我得知後也不以為意。
他不敢的。
那麼多人不得安息,他怎麼敢廢我。
我在雍和宮中照樣過著枯燥乏味的日子。
玉貴妃有喜了。
我的心又刺痛了一下。
一個接一個,一年接一年。
於他來說,我不過是個空占著後位的擺設。
從來都不是,受他尊敬的妻子。
玉貴妃生產的那晚,宮裏徹夜燈火,我也靜靜地坐在銅鏡前,看著搖曳的紅燭,那麼久,我的心也好像被細細煎著,熬幹了。
雀衣紅著眼眶勸我,「娘娘,歇會吧。」
我搖了搖頭,看像窗外,晨光熹微。
直至天明,桉梅宮傳來消息,玉貴妃誕下一雙兒女,皇上冊封其為太子和嘉年公主。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發酸的眼角。
「找個妥帖的人,給玉貴妃送些東西去,把我那對金鎖也送去。」
雀衣應了一句。
我歇下了。
我好像做了一個怎麼也醒不來的夢。
夢中元禎與我隔著屏風對我說此生必不負我。
畫麵一轉,我淚眼婆娑地看著穿著戰甲的他,對他說一定要回來見我。
少年笑著說「翎兒,等我回來娶你。」
可是,後來他回來了,卻變得那麼陌生,戰場上受的傷使得他不再記得我。
他開始忘記我們的誓言,寵幸了一個又一個女子。
我曾多次質問他,是否真的忘記了我們之間的一切,是否也真的忘記了對我的感情。
元禎穿著華貴的服飾,冷漠地笑了笑「皇後,或許我們之間本沒有感情。」
我醒了,摸了下眼角,又是濕的。
此生不負麼。
騙子阿禎。
三年前。
雍和宮。
我和元禎麵對坐著用膳,絲毫不曾言語。
突然,他夾起了糖醋魚。
我呼吸窒了一瞬,看著他麵不改色地將魚肉咽下去。
我們用膳時間極長,在此期間,元禎都未曾說話。
我盯著他,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什麼。
什麼都沒有。
走之前他看了我一眼,「皇後,你的母家最近動靜有點大呀。」
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母家,爹爹,娘親,還有我的弟弟。
元禎要向他們下手了嗎。
我傳來雀衣,手筆一封家書,讓她加急送到宰相府。
雀衣匆匆忙忙地走了。
我站在窗邊看著外麵,一輪滿月漸漸從烏雲背後顯露。
直到後半夜,雀衣才來稟報「娘娘,信送到了。」
我擺擺手示意她退下。
我的父親是個忠臣,是個好官,多年前他還親自為元禎圍剿了試圖謀逆的三皇子黨派,三皇子也在那場圍剿中身亡,元禎該感謝父親的。
我這樣安慰自己。
心裏繃著的弦一下就鬆了,我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我是第二日下午被吵醒的,殿外有兵器聲,還有宮女的聲音。
「這是雍和宮!皇後娘娘的處所,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包圍這裏!」
雀衣的聲音響起,有些尖。
我讓宮女幫我換好衣服,梳了妝,才慢慢走出雍和宮。
「何人在此喧嘩。」
我看著為首的將領。
將領上前一步行禮,隨後出示令牌。「啟稟皇後娘娘,吾乃皇上座下裴照,江相謀逆,吾奉聖旨看守雍和宮。」
冷冰冰的聲音,讓我的心也慢慢涼了下來。
我有些站不穩,不知道是哪一環出了錯。
我給父親傳了信,他該早做準備才是。
我的指甲嵌入了掌心。
龍涎宮。
大雨磅礴,我跪在雨中。
雨水很涼,膝蓋也生疼。
我是家裏最受寵的姑娘,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父親與母親最不願的便是我入了皇家。
母親說,皇家是個吃人的地方,我這般嬌滴滴的姑娘進去,便會被吃的連骨頭渣都不剩,我不信。
那年我16 歲,心比天高,總認為四四方方的皇宮困不住我,我以為有愛就夠了。
我執意嫁入皇家,成為了元禎的妻子。
我入宮的那天,爹爹將自己鎖在了屋裏,許久。
直到媒婆高聲喊道「吉時已到!」爹爹才慢慢從屋裏出來,佝僂著背,好似一下老了十歲般。
他定定地望著我的眼,輕聲說道「寶兒,受委屈了就回家來。」
我眼睛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我乳名叫翎兒,可爹爹卻要叫我寶兒,他說翎兒家中長輩都能叫,但寶兒是他獨一份的,我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寶兒。
就這樣,我出嫁了。
坐在轎攆上,晃晃悠悠的,我忍不住回頭望去,朱門碧瓦,隻餘兩個相互攙扶的人在望著我,見我回頭朝我擺擺手,我知道,他們是讓我別擔心。
一別三年,我都未能回家。
元禎說,宮中局勢不穩,我作為皇後,母家為宰相府,此時歸家,便是給了那些心懷不軌之人暗示。
於是我便等了一年又一年,在這深宮之中熬了三年。
我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信中密密麻麻流轉的全是我對家人的思念。
可他們從未回過信。
雨水流進我的眼睛,眼睛生疼,可我還是努力睜大眼睛看著龍涎宮三個大字。
殿中傳來他的聲音,還有奏折被推到地上的清脆聲。
「她願意跪,便跪著!」
其實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隻是覺得本就麻木傷痕累累的心被撒上了一把鹽,又辣又疼。
我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血水混合著雨水順著麵頰流了下來。
大太監洪福冒著雨將我攔住「皇後娘娘,這可使不得,有什麼能比自個兒身子更重要的不是?皇上他老人家隻是在氣頭上,氣娘娘自個兒不重視自個兒,聽老奴一句勸,回去吧。」
「我要見皇上。」說出口的聲音卻早已嘶啞不堪。
我好像看見了那個少年從宰相府的牆頭翻下來,從懷中掏出還燙著的烤紅薯,哪怕被燙紅了也一聲不吭,隻是對我說「翎兒,熱的,快吃!等會被你爹爹看到了,他又要趕我走了。」
明明隻有五年,怎麼能判若兩人呢。
我再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我醒來便看見了懸在床簾上的流蘇,金黃色的。
心口發悶發緊,嗓子也疼的厲害,宮女服侍我喝水,我潤了潤嗓子開口問「皇上呢?」
宮女好似不敢看我的眼睛,低聲說「陛下去上早朝了,還未下朝,吩咐奴婢服侍好皇後娘娘。」
看到她躲閃的眼神,我心一緊。
「可是發生什麼事了?」我看著她問道。
「沒,沒,沒什麼。」小宮女更緊張了,身體顫抖著。
「我是皇後,欺瞞我的下場等同於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可誅九族,你說還是不說。」
我淡淡的睨著她。
小宮女撲通一聲跪下了地上,顫抖著說道「回娘娘的話,今日宰相府被抄府了,除出嫁女外滿門處斬,午時於宰相府前行刑。」
還有一個時辰。
四周都是我不熟悉的環境,奢靡,富麗堂皇,和它的主人一樣無情。
我掀開被子跑了出去,隻餘下一眾宮女在我身後喊著娘娘不可。
我散著頭發,光著腳,也沒有著裝整齊,瘋了一般地朝宮外跑去。
爹爹,阿娘,等我。
生不能同時,死亦可同穴。
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胳膊,說「娘娘,騎馬吧,我護送您出宮。」
我沒應聲,隻是轉身上了馬。
她在我背後朝宮門口出示令牌,「長公主出城,速速放行!」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隨即騎著馬趕往宰相府。
可是,爹爹娘親還有弟弟,對不起,我真的太慢了,我,見不到你們最後一麵。
我趕到宰相府時,刀光閃爍著我的眼,「不要!!!」我放聲嘶吼著。
手起刀落,宰相府一百五十口人,斃命。
我急火攻心,噴出一口血。
從馬上摔下來的時候,有人接住了我。
還是雀衣。
我淚眼婆娑地望著她說「你是長公主的人?」
她明顯愣了一下,隨後便說「是。」
長公主是我幼時玩伴,兩小無猜,可後來我們決裂了。
她當日說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沒想到,她還會幫我。
「那封信,你當真送到了宰相府?」
雀衣垂著眸子「回娘娘,奴婢送到了宰相府門口,交給了管家,以前的信也是這樣。」
管家,原來宰相府內部也出了內鬼。
我大病了一場,三個月都未曾起得來床。
我每日每日都喝著發苦的藥,看著漸入的秋,宮外的樹也漸漸黃了。
人們也都漸漸忘卻了那個通敵叛國試圖謀害皇帝的宰相府。
可我沒忘,我忘不了,我一閉眼便是宰相府一百五十口的人命。
他們夜夜都來問我,為何不替他們報仇,為什麼不替他們沉冤昭雪。
可我無能為力,我不過是個陪皇帝走過一段路,隨後便被他拋棄的,沒有實權的皇後罷了。
漸漸的,一顆從十六歲起就為元禎跳動的心就真的死了。
元禎從未來過,隻是在九月初八這天差人來稟報,說今晚擺駕雍和宮。
九月初八,是我的生辰。
元禎來了,帶著一身酒氣,壓在我的身上,一夜荒唐。
他醒來時麵露慌亂之色,隨即便拂袖離去。
我們都忘了避子湯這茬,以至於又是三個月後,太醫把出了我的喜脈,雙手一拱「恭喜娘娘,這是有喜了。」
宮裏一片喜氣洋洋,除了我,雀衣,和元禎。
元禎我能理解,畢竟他不愛我。
我更好說了,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可是雀衣,我看不懂她。
她說她是長公主的人,可她的行事風格明明和元禎更像,是以前還愛著我的元禎,如今的元禎早已麵目全非。
她站在我身側垂著眸子,我輕聲問道「為什麼不高興?」
她隻說「我的主子看到你不高興也會心疼。」
長公主麼,還是元禎。
太後設宴,慶祝我有喜了,她坐在皇帝身側高聲道「皇後呀,將會誕下我們大雍的第一個孩子。」
眾人紛紛恭喜,可我看得分明,那些人裏,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希望我誕下孩子的。
太後啊,你怎麼一點也不想讓我好呢。
她喜歡了我爹爹幾十年,我知道。
我也知道,當初是她安排我和元禎的初見,以此拿捏我爹爹。
可我還是沉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