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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友感舊錄師友感舊錄
溫儒敏

坦誠傲氣的小說家吳組緗

*吳組緗(1908—1994),安徽涇縣人。著名作家,曾任北京大學教授、全國《紅樓夢》研究會會長。

吳組緗教授的小說寫得很好。美國夏誌清先生的《中國現代小說史》用筆非常吝嗇,可是給了吳組緗專章的論述,認為其作品觀察敏銳,簡潔清晰,是“左翼作家中最優秀的農村小說家”,甚至設想如果換一種環境,吳是可能成為“真正偉大的作家”的。1978年我還在讀研究生,看到夏的評論,很新奇,就找吳先生的作品來看,果然功力深厚,筆法老辣,很是佩服。

一次在王瑤先生家裏聆教,王說吳組緗不但小說寫得好,對現代文學的研究也往往眼光獨具。比如對茅盾《春蠶》的評價,吳先生認為老通寶這個人物塑造有破綻,雖然這看法還可以討論,但吳先生是從生活實際出發去評論的,也令人信服。據說北大中文係曾邀請茅盾先生來係裏講學,茅盾說,“吳組緗講我的小說比我自己講要強,不用去講了”。我開始關注吳先生,在王瑤家裏也有過一兩次照麵,印象中的吳先生是很傲氣的,我聽著他們說話,自然也不敢插嘴。吳組緗

倒是聽過先生的一次課,是講《紅樓夢》的,在北大西門老化學樓教室。聽課的人很多,教室坐不下,過道都擠滿了。同學有意見,希望外來“蹭課”的把位子讓一讓。吳先生說沒有必要,北大的傳統就是容許自由聽課。吳先生幾乎不看稿子(隻有一片紙),也沒有什麼理論架構,分析紅樓人物頭頭是道,新意迭出。我們都慨歎:小說家講小說又是另外一道風景!

同學們喜歡傳聞老師的故事。吳組緗先生就是有故事的。先生性格耿介,敢於直言。據說當年在清華讀研究生期間,就因不願意改變自己的觀點,而被教六朝文學課的劉文典教授判了不及格,失去了獎學金,不得不中斷學業。吳先生對人對事有自己獨到的分析和見解,從不人雲亦雲。

還聽說吳組緗先生講課不拘一格,喜歡從常見的生活現象入手提出問題,啟發思考。有一回上課給同學提兩個問題要求回答,“問題一:吳組緗是人。問題二:吳組緗是狗”。學生愕然,不知何意。先生說,第一個問題當然正確,但毫無意義。第二個問題肯定錯誤,但你就得想一想,為什麼有人會提出這種問題?吳組緗為人到底如何?這問題雖然錯誤,卻讓人深思,還可能深究,就有點意思。其實這也是在教學生如何思考和寫作吧。

再說一件趣事。和我同一屆的研究生張國風,原來是學工科的,“文革”後考研究生,讀的是古代文學。他的論文題目我記不得了,隻記得他用了一些剛從國外傳進來的新的研究方法去闡釋古代作家作品。答辯時,就遭到吳組緗先生的批判,說這好像用一根沒有釣鉤的繩子去釣魚,毫無收獲。張國風很不服氣,決定碩士畢業後再考博士生,就考吳組緗門下。而吳先生居然也就收了這位沒有“釣鉤”的年輕人為徒。後來,張國風同學成為古代小說研究的大專家。

我與吳組緗先生的交集很少。真正與吳組緗教授有正麵接觸,是在我的博士論文答辯上。那是1987年春,在五院二樓總支會議室。除了導師王瑤,參與答辯的有呂德申、錢中文、樊駿和吳組緗等先生,都是文學史或文學理論研究方麵的大家。王瑤先生叼著煙鬥,三言兩語介紹了我的學習情況,接著就是我做研究陳述,說明是如何思考《新文學現實主義的流變》這一選題的。不料,還沒有等進入下一程序,吳組緗教授就發言了,大意是作家寫作不會考慮這個“主義”那個“主義”的,論文寫這些東西的意義不是很大。

吳先生就是這樣不給“麵子”。我一下子“傻了”:這等於是當頭一炮,把題目都給否了嘛。我非常泄氣。王瑤作為導師,自然要“辯護”幾句,我都沒有聽進去,暈頭暈腦出去等消息了。半個多小時之後,我進去等待判決。想不到論文居然通過了,還得到很好的評價。後來聽說,吳先生表示他其實並沒有細看我的論文,不過臨時翻了幾頁,聽了諸位的介紹,覺得還是可以的,又說了幾句鼓勵的話。這就是“批判從嚴,處理從寬”吧。

不過事後想想,吳先生的批判不是沒有道理的。研究思潮、理論,必須切合創作實際,否則可能就是無聊的理論“滾動”,“意義”的確不大。多少年後,我都記著答辯的那一身“冷汗”,讓我學到許多東西。

據說吳組緗先生晚年是寂寞的,那時師母已過世,他跟前隻有一個義女照顧,家裏冷冷清清的。有學生看望,吳先生會很興奮,自說自話,滔滔不絕,說的多是《紅樓夢》,也不容人插嘴。大概也就是寂寞情緒的宣泄吧。偶爾在未名湖畔遇見吳老先生散步,我沒有張國風的勇氣,有點怕吳先生,不敢趨謁問候,隻是遠遠鞠躬打個招呼就過去了。現在回想,有些後悔。

初稿2008年春,2023年11月18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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