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一介是被要好的同事劉豐拖拽回來的。他喝醉了。至少灌了一打冷啤酒。不喝酒的時候鄭一介是個悶葫蘆,喝了酒嘴就泥沙俱下,喋喋不休。借著洪荒的酒勁,往回倒,在那兒執拗地和劉豐理論:“你說我不過就挪用那萬把塊錢,又不是不願意補上,至於給我在全公司OA界麵上掛個通告嗎?”他抱著路邊棕櫚,必須掰扯清楚的架勢。“我們公司,那誰,財務的那些人,哪個沒拿錢去炒股,為啥單單搞我?”他還控訴上了,“為什麼?你說!”
這不扯淡嗎?上班時間炒股的多了,挪用的也不少,可人家哪個不是領導,你算個毛,一枚小程序員,不開除你就算厚道了。再說,這個節骨眼兒上,可不得找個殺雞儆猴的傻子,誰讓你撞上了呢?活該呀你!劉豐哄著往前拖他:“快走吧,兄弟,這個點了,別讓嫂子在家等得著急……”
“屁!”鄭一介燃起新一輪的怒意,“現在她才不會管我,我死了,或許正合她意……”他彎腰狂吐了一氣,吐完了,坐在地上,迷離著眼,傾訴衷腸,還不時發問:“兄弟,你說女人怎麼都這樣,我們這麼辛苦掙錢,一點情緒沒照顧到,她就要吵鬧,就要找事……”想起林碧微種種,說著說著傷了心,嗚嗚嗬嗬哭了起來。弄得劉豐很厭惡,又不能撒手不管,拽也拽不起來,鄭一介還在那兒倔強地發問:“兄弟,你說人這一輩子有什麼意思……”
劉豐實在不耐煩,要拿他手機給林碧微聯係,鄭一介跳起來,奪過手機:“別跟她說,我沒醉。等會兒我自己回去,你走吧……”
終於耗到下半夜,鄭一介吐得差不多了,清醒了些,還是被劉豐架著到了他們租住的樓下。鄭一介愣了愣,定睛看看熟悉的環境,才知道是到家了。忽然換了個人似的,一激靈,撇開劉豐,扶著台階喘勻了氣,讓劉豐倒著隨手拿的礦泉水,細致地洗了臉,捋捋頭發,理理衣裳,照自己臉上拍打幾下,然後問劉豐:“哥們兒現在看著是不是好點兒?”
劉豐點頭,雖然說話還有點大舌頭,但精神狀態好多了,和剛才的萎靡頹敗判若兩人。鄭一介還不放心,拍拍腦門,照臉上胡嚕幾把,咧開嘴,笑,覺得笑到一個合適的弧度,轉過臉給劉豐瞧:“不醉酒了吧?”
劉豐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哪門子藥,唯有點頭。“成,那謝謝你了兄弟,改天再聚。”鄭一介說著就自己往樓上爬。劉豐本來還想再問他能行嗎,看鄭一介那突然士氣聚集的樣子,吹著呼哨,很開心地上樓了。劉豐在回去的路上才琢磨出鄭一介的用心,他是不想讓家裏的女人知道他的挫敗、失意,在極力展示他男人的一麵呢。劉豐忽然歎了一口氣。
有人在萬眾矚目中凱旋,有人獨自蹚著黑暗而仍努力向前,並恪守一些底線和做人的尊嚴。前者收獲名利掌聲,被視為時代英雄;後者滿身疲憊,被視為失敗者。鄭一介就是後者。可誰知道他更用勁呢,竭盡全力去生活,隻是有時候卻又力氣無處使。
鄭一介上了樓,開了門,開了燈,綻開剛才練習好的笑容:“老婆,我回來了,今兒我正式升任小組主管了,高興,和同事聚了下,喝了幾杯。”他說得每個字都顆粒飽滿,像在某種歡快藥水裏蘸過似的,洋溢著一股子拔高的喜氣。
升職,加薪,部門小組長,如果說這個消息在三個月以前,還能帶給林碧微一些驚喜感,而現在,經過了許天源帶她出入過的那些繁華場所,她隻覺得他的高興有點可憐,為他,也為自己。何況這個升職的消息還是假的。劉豐早在幾個小時前,在他喝得拖拽不動的時候,就發了短信給林碧微,並且在林碧微的追問下,告知了真相:他挪用讓他保管的本部門下午茶和短途旅遊的那點兒機動資金,投到了股市,從60多漲到140他還不撒手,非要等到150的心理價位,結果跌到了30,好了,全搭進去了……
鄭一介還在那兒如撐滿的氣球,哼著歌脫衣裳、洗漱、飛快地衝涼,然後奔過來,興奮非常。“把你的抱枕放一邊,”他說,“親愛的,我說把你的抱枕放一邊。”鄭一介笑著,語氣很溫柔,以為能融化林碧微。
可是他錯了。
他的興奮在林碧微那兒沒有回應,林碧微還是在那兒抱著枕頭,摳著手機,臉上表情冰冷。如是平常,鄭一介也就算了,最多負氣吵吵幾聲,重重地睡下。可今天不同,他已經滿心廢墟,急於想證明點什麼。
本以為林碧微聽見他升職加薪會給點笑臉,他順勢做些啥,在喜慶的氣氛裏複習一下夫妻間的舊功課,也還能在失敗的職場和人生裏,找補回來那麼一點點實在的暖意。性在這時候不單是性,還是認同,是鼓勵,是最後的慰藉。
可林碧微心思全不在這兒,滿腦子都是白天那個女人陰陽怪氣的笑色,並且又在推演許天源現在在做什麼。這一切都想得她腦子要漲破了,哪裏有興致去配合鄭一介的虛假表演呢。
鄭一介眉眼濕淋淋地,注視著她,很低三下四了。林碧微看見了,要擱在平常,林碧微分開腿,熄了燈,閉上眼,忍忍也就算了。畢竟還沒分手。可今天不行,她雙手護在腹部,她算來算去,是他的,不是他的……這是她最後的王牌,也是她最疼的那根繩索。她在想,不知道最後這根繩是會給她拴住一個好的結果還是會吊死她的人生?
鄭一介喊了一聲“林碧微”,又喊了一聲,喊到第三聲的時候,眼淚已經紛飛,然後滅了燈,撲上去,喝下的酒都煥發成力,所有的不如意和委屈在這一瞬變成了飛揚的凶狠。鄭一介一把撕開林碧微的睡衣,摁住她的頭,在林碧微煙花般炸開的喊叫中,“啪啪”扇了她兩巴掌,強行掰開林碧微的雙腿,然後打樁一樣,拚命把自己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