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祖父的藥鋪被查封後,我便被迫淪為玉香樓的一名舞妓。
老鴇說要把我培養成錦州城人人不可褻瀆的絕色花魁,她不許我出玉香樓,也不許我摘下麵紗示人,每日要我苦練琴棋書畫,隻待三年後花魁選舉日那天一鳴驚人。
可我還是背著她偷偷和一個男人相戀了,我為了那男人挨了一頓毒打,可那男人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老鴇說:“你知道和你相戀的男人是誰嗎?”
我篤定他會來救我:“他是程郎,是個書生,是頂好的人。”
老鴇冷笑:“哦?他說他姓程?可這錦州城根本沒有程姓書生!你被騙了,傻子。”
三年後,我再次遇到他,而他卻成了我夫君的二叔,還變成了瞎子。
成為花魁的第二天,我被人擄了。
那匪人一身男子裝扮,卻長了一張陰柔嫵媚的臉。其實我一眼就看出她女扮男裝,卻還是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樣子討好道:“小爺,奴家不知哪裏得罪,求小爺放了奴家。”
她放下手中的折扇,示意身後兩個媽媽將捆住我雙手的繩索解下,還往我手中塞了一袋沉甸甸的銀子。
“小爺這是要替奴家贖身?”我顫巍巍的看著她。
她嗤笑一聲,轉頭對身後的婢女道:“怪不得人人都說玉香樓的花魁貌絕天下,這張臉,我看了都喜歡。”
我萬分不解,見她俯下身子又對我說:“我要你,從此化身梁家二姑娘,嫁到上京賀家!”雖是男子裝扮,但臉上的稚氣還在,一看就是家中嬌慣長大的千金。
她見我不說話,又噘著嘴往我懷裏甩了一包銀子。
“我就這麼多了,你且想想吧,嫁到賀家總比你在這玉香樓……”
“我去,我去!”等我反應過來,心中狂喜!
天下還有這等好事?那可是皇城第一富商賀家!
錦州誰都知道梁知縣有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兒,在孩童時就和上京賀家的少爺定下娃娃親。
人們都說,賀家雖是家纏萬貫,可畢竟是商戶。梁家和賀家的婚事,其實算是梁家吃虧。
梁二姑娘膽子真大。竟想出找人替嫁這等荒唐事。
決定替嫁前一天晚上,我把枝枝叫到房間。
枝枝的臉在燭光下忽明忽暗,她用帕子捂住嘴角小聲問我:“你真的想好了?聽說賀家少爺的身體不好,萬一你剛嫁過去他活不成了,那,豈不是做一輩子寡婦!”
我低聲問:“高門大戶的寡婦比玉香樓的花魁還難做?”
枝枝欲言又止,想來想去便點頭:“是了,花魁又如何,運氣好左右不過給那些臭男人做妾,還不如做個清清白白的寡婦。”
那夜我將一袋銀子放在床上,留下一封替自己贖身的信便悄悄離開了。
我憑著記憶穿過花街,在深夜中
瘋狂的奔跑。
梁二姑娘的貼身媽媽從遠處馬車上接應著我,車裏放著一套大紅色的喜服。
“上京沒人見過你,穿上這衣服,你就要認清自己的身份。那賀家雖是商戶,總歸也是講規矩的,你萬萬要將自己身上那胭脂俗粉氣舍掉。”
她邊說邊用帕子捂住鼻子,似乎很嫌棄我。
“姑娘選定你做替身,自是因為你皮囊尚可,你想辦法將賀家少爺的心牢牢抓住。若將來…生下一兒半女,也是你的福氣。”
梁家媽媽皺著眉一遍遍囑咐,我點頭應和,一言不發。
我被人從梁府後門帶著,一路小心翼翼來到梁二姑娘房間。
房間裏大紅色的喜字萬分耀眼,那日那個眉清目秀的匪人已然換上小廝的衣服焦急的看著我。
梁家媽媽給我蓋上紅蓋頭,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從今以後,你就是梁之然。”
我悄悄掀開蓋頭一角,看到打扮成小廝的梁姑娘和一個清秀的書生牽著手悄悄溜走。旁邊的媽媽一邊抹淚一邊對我嗬聲:“放肆,誰許你偷看的,將這件事爛在肚子裏,任何人不許說!”
錦州到上京路途遙遠,迎親隊伍走了一日一夜才到賀家。
拜堂結束後,新郎那不斷的咳嗽聲聽的我心煩意亂。
賀家少爺,怕不是個癆病鬼。
這夜,我端坐在床邊,隻覺得惴惴不安。
萬一賀家少爺死在我床上怎麼辦?
直到一個婢女過來幫我鋪床我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那婢女告訴我,賀家少爺根本就不會和我洞房,他有一個萬分寵愛的外室,成親也算是迫不得已。
如此很好,我能安然入睡了。
幾日後,我終於見到了賀懷安,他麵色蒼白,眼眶發青,看起來羸弱不堪,這個本應該是我夫君的男人,此刻正和一名少女在湖邊的涼亭中下棋,俊男美女確實格外般配。
一陣風吹過,賀懷安突然開始猛烈咳嗽。那女子不慌不忙從荷包裏拿出一個白色的小藥丸,就著茶水喂給了賀懷安,不一會兒賀懷安的臉色緩和了下來,竟一聲咳嗽都沒有了。
“好神奇,這女子手裏是什麼靈丹妙藥?”我眯著眼睛小聲問身邊的婢女。
她輕聲回答:“是姚姑娘自己配的藥,她醫術很好。”
“姚姑娘?”我疑惑的問:“可是我夫君的外室?”
婢女點頭,隨後眼神篤定的看著我解釋:“姚姑娘是好人,若不是為了照顧少爺,她早就離開賀家了,是少爺非要她留下,他們...也算可憐。”
我歎息一聲,他們可憐,世間誰不可憐。
賀懷安第一次踏進我房門時,我正對著鏡子畫眉,我回頭對他一笑,從他眼神中捕捉到一瞬驚豔。
他不自在的輕聲咳嗽:“咳,家中長輩說要見見你。”
我低頭恭順道:“好。”
見我如此,賀懷安不再說話,拂袖離開時還用餘光看了我一眼。
賀懷安的家人,除了雙親,養姐,就隻剩一個身患眼疾的小叔叔。
聽說那個小叔叔比賀懷安大七歲,三年前外出經商,回來後患上了眼疾,一雙俊美的眼睛什麼都看不到了。
我跟著小廝一路快走,心中卻猶如小鼓咚咚作響。
腦海中不斷浮現出三年前程郎那雙深邃程亮的眼睛。
程郎,是我昔日的戀人,也是賀懷安的小叔叔,賀在淵。
三年前,我還未輪落成妓子,祖父是錦州城開藥鋪的郎中,家中雖不是大富貴,但也是溫飽有餘,我自小跟著祖父學習醫術,活的快活自在。
可上京賀家的藥鋪開起來後,我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賀家與我家藥材相同,他家的價格比我家低了三成。
祖父百思不得其解“我當了一輩子郎中,不曾多賺錢,藥價已然是最低了,若再低,他們賀氏如何盈利?”
祖父手中細細摩挲著手中的藥材又自言自語道:“或許賀氏家主心地善良,開藥鋪隻想行善積德也未可知啊!”
祖父心思豁達,藥鋪生意不忙,他便抽出更多時間教我,他常常笑著說我聰明,什麼藥材隻聞一下便能說出名字。
若祖父還在,我可能會成為錦州第一位女郎中。
思緒萬千,想到祖父,我又紅了眼眶。
小廝低頭道:“夫人,到了。”
我定了定神,抬起頭跨過那個高門檻,來到賀氏家族的正堂屋。
賀在淵坐在旁邊,一身墨色的衣服腰背挺拔,他微微側著麵孔,似乎用耳朵搜尋著我。他的眼睛,什麼都看不到。
我跪下身子,對著上座的婆母行禮。
婆母輕咳一聲,示意下人將我扶起來。
“之然,過來坐。”婆母身邊一個明豔高挑的女子對我揮了揮手。
她就是賀翩翩,賀家收養的女兒,是賀懷安的姐姐。
我坐過去低眉順眼的聆聽著婆母的訓話,新婚之婦大約都是要經這一糟。
“先前你鬧著退婚,我就當你年少無知了,可如今已經嫁了過來,便不可生旁的心思,懷安身體不好,需要姚姑娘的藥吊著,你莫要拈酸吃醋。”
婆母說完後又覺得理虧般從手腕上脫下一支鐲子,她拉過我的手將鐲子放到我手中:“我知你委屈,你想要什麼盡管開口。”
我搖頭說:“之然什麼都不缺。”
我的聲音一出,賀在淵突然望向我,他雖眼神空洞,但還是能在他的臉上看出微微的驚訝。
婆母又介紹:“之然,這是你的二叔,幾年前患了眼疾,他不愛說話…”
“大嫂!”
賀之淵站起身對著我和婆母的方向:“梁姑娘是來自錦州?”
我溫順的回答:“是的。”
他嘴角蠕動,似乎思索著什麼,又釋然一笑:“無事,錦州很大,我曾去過。”
那年冬天,錦州下了厚厚的雪,我披著棉衣在二樓觀雪,身後傳來祖父絮絮叨叨的聲音:“這雪下的不妙啊,怕是許多老人熬不過除夕。孩童們也容易有咳疾,不妙,不妙。”
我轉身打趣:“祖父,別的郎中都盼著多些病人好掙錢,隻有您總害怕病人多。”
祖父摸著自己用了一輩子的針,語氣沉重:“行醫者,當有父母之心。”
祖父說得對,等雪停了,病人便多了起來。孩子們咳嗽的臉漲紅,身體不好的老人因為高熱隻剩半口氣的大有人在。
我白天黑夜窩在藥房裏熬藥,祖父也忙的腳不沾地。
就在這時,我見到了賀氏藥鋪的家主賀在淵。他穿著棕色大氅,聳立堅毅的站在我家鋪子門口。隻一眼,我便失了神,他可真好看,尤其那雙眼睛,深邃又明亮。
他找到祖父,想和祖父合作。
“在淵佩服禹老先生的醫術,也相信老先生的為人,見百姓如此受難,在淵著實於心不忍。”
他說的真真切切,讓祖父也感動不已。
他說,讓祖父出方子,他出藥,還將自己家的藥鋪做為病患的落腳點,他的藥不收錢,隻為行善積德。
我從藥房的門縫中癡癡的看著他,隻感歎,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完美的男人。
一連多日,祖父和賀在淵合作的很好,城中得風寒的人越來越少,大家都稱祖父為賽華佗,稱賀在淵為大善士。
臨近過年,城中很快恢複了往日熱鬧。
可剛過完年不久,錦州城便死了一家老小八口人。
仵作驗屍後說是中毒。
那家人吃的藥渣裏發現了無名劇毒,旁邊還有祖父開的藥方。
於是,不等審查,祖父便被關押了起來。
我像一頭無頭蒼蠅般到處求人,請訟師,變賣了家宅,花光了積蓄,卻等來了他們說,我的祖父死在了牢裏,他沒有等到我為他申冤。
案子匆匆結果,祖父被扣上毒殺他人又畏罪自殺的頭銜。
而我,卻聽到賀在淵和他的隨從在我賣掉的鋪子裏談話。
“禹老先生我會厚葬,畢竟他為我賀家打通了錦州藥商這個名頭,又替我賀家背了鍋。聽說他的孫女最近沒了動靜,能找到嗎?”
我怔怔的聽著他淡漠的語氣,全身發抖。
隨從回:“二爺,禹家小女子一般隻在藥房熬藥,見過她的人很少,恐怕,不好找。不過聽說,那小女子生的國色天香。”
……
我恍恍惚惚的走在街上,雖已開春,卻猶如墮在冰窟。我隻覺得意識逐漸煥散,眼皮重的要死。
醒來時,便到了玉香樓。
“夫人,夫人,翩翩小姐來了。”
婢女小蝶輕輕晃醒我,睜開眼,才發現淚水浸濕了枕頭。
“之然,我給你送了幾匹淮南鋪子裏的布料,你見了肯定喜歡。”
賀翩翩帶著幾個婢女提著裙紗而來。她牽起我的手又同我話了一下家常,最後吞吞吐吐的詢問:“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你可聽說過錦州有位姓禹的神醫?”
我身子一抖…“不曾聽說”
“哦,也是,閨閣中的女子大多不聞窗外事的。”
“長姐為何找禹神醫?”我擠出一個自然的笑容反問。
她說賀在淵的眼睛瞎的蹊蹺,三年前從錦州回來後就盲了,聽說錦州的禹神醫還有一個下落不明的孫女。若是找到禹家孫女,興許賀在淵的眼睛便有救了。
我抿了一口茶淡然一笑:“錦州城很大,找人如同大海撈針,那禹家姑娘,或許死了呢。”
賀翩翩有些失望,自顧自念叨著她與賀在淵之間的羈絆。她說,他們並無血緣關係,若不是賀在淵那個死在錦州的外室,她恐怕早已經嫁給賀在淵為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