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識字起,父母便要求我寫下借據.
從一日三餐,到書本學費,都要事無巨細的記錄下來。
十幾年共計寫下了九百九十九張借據。
要我成年後連本帶利歸還。
我因為腫瘤急需手術。湊錢時還差五百塊。
沒有辦法,我隻好撥通父母電話。
他們卻隻是冷聲說到:
“一家人也要算明賬,你寫張借據,不要忘了利息。”
我孤零零的坐在醫院走廊。
淚水填滿眼眶,寫下了第一千條借據。
——————
手術後,我躺在病床,聽著護士談論林氏公子生日宴。
打開手機,熱搜全是養弟的天價生日宴。
圖片裏,他身穿高定西裝,站在莊園被人簇擁,好似王子。
熱搜特別標注,父親送他有一棟價值數億的豪宅。
母親為他買下一棟大樓用作創業。
而我的青梅,看他的眼神也泛著濃濃愛意。
他聲淚俱下,感謝父母給了他全部的愛。
評論區滿是羨慕的話語。
我看向手中價值五百塊的借據。
自嘲的笑了。
還完債,我就再也不欠他們了。
這樣的家人,不要也罷。
出了院,我回到家。
家裏沒開燈,偌大的房間漆黑一片,沒有任何活物。
隻有深不見底的黑。
我一個人噠噠噠的腳步聲,顯得空洞又孤寂。
對於這一切我早有預料。
可即便如此,心中還是無法避免有些失落。
這不是我第一次被徹底遺忘了。
拖著有些沉重的身體,我慢慢的挪到樓上。
家裏的房子很大,大的像是城堡。
各種豪華的房間一應俱全。
我的房間,是最頂層的一處陰暗潮濕的儲物間。
沒有床。
隻有鋪在地上的被褥,與一張破舊的桌子。
還有一把高度不那麼合適,坐起來腰酸背痛的椅子。
我經常坐在上麵學習。
我的物品更是少的可憐。
打開抽屜,裏麵塞得滿滿當當的是我這些年來的借據。
共計九百九十九張。
我將最後一張放進去,剛好一千張。
借據的數額有大有小。
小的,三五塊,大的幾十塊。
基本全都是我的生活費與學雜費。
很少有其他開銷。
所有金額加起來,甚至還不到十萬。
李乾坤隨隨便便買一塊表,都不知有多少個十萬。
相比起我這個親生兒子。
李乾坤更像是李家的大少爺。
我小心的將借據收起,正要出去,外麵忽然傳來聲響。
我腳下一頓,緊接著傳來李乾坤說話的聲音。
“爸,媽,我想看哥哥扮小醜逗我開心,這樣我就有胃口了!”
“他竟然連你的生日宴會都不參加,等他回來爸讓他給你扮小醜,好好懲罰他!”
我的臉上露出嘲諷。
隻覺得這一切荒唐又可笑。
我明確的告訴過他們,我突發狀況需要手術。
可作為親生父母的他們絲毫不信。
反而認為我在外麵不三不四與別人鬼混,故意不參加李乾坤的生日宴。
或許他們是真的忘了。
或許是他們根本不在意。
我的生日與李乾坤是同一天。
作為養子的他,在生日宴上眾星捧月,備受寵愛。
作為親生兒子的我,卻因為五百塊被父母要求寫下借據,連本帶利。
三人走進大廳,其樂融融的氛圍因為察覺到樓上的我忽然消失了。
我像是一個突然闖入的外來者。
被所有人戒備防範。
剛才洋溢著笑容的父親瞬間黑了臉。
“今天是你弟弟的生日宴,你死哪去了!?”
母親也滿是厭煩。
“你弟弟想看你扮小醜,愣著幹什麼,你弟弟今天都沒吃飯,你不扮小醜逗他開心,讓他餓壞了怎麼辦?”
扮小醜......
這段經曆,是我揮之不去的夢魘。
*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是爸媽結婚十周年的紀念日。
我當時剛滿十一歲。
我用省下來的早餐錢,買下一張小醜麵具。
當然,這些錢是寫了借據的。
之後,我經常私下裏偷偷練習一些雜技。
為此弄得身上到處都是傷。
可為了給父母一個驚喜。
再苦再累我也沒有放棄。
可到了那天,我準備展示我辛辛苦苦練習許久的拋球時......
李乾坤忽然揪住我臉上的小醜麵具用力拉扯,任由麵具砸在我臉上。
之後他又搶過橡膠球,一下又一下的朝著我的要害用力砸。
那天,父母很開心。
但這種開心是建立在對我的傷害上。
李乾坤也一口氣吃了三大碗飯。
我從沒吃過這麼多。
因為我多吃一碗飯,就要多寫一份借據。
當晚,李乾坤消化不良導致積食。
爸媽都慌了,連忙帶他去了醫院。
出院後,他哭著向爸爸道歉。
“對不起爸爸,是我太開心吃多了,不怪哥哥扮小醜。”
也因為這句話。
我便被憤怒的父親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斥責我小小年紀就如此惡毒,想要撐死自己的弟弟。
不過從那天後。
李乾坤沒胃口的小毛病,就有了治療偏方。
一旦他吃不下飯,
父母就要我扮小醜來逗他開心。
這樣,他就會吃下滿滿三大碗。
說是扮小醜,其實隻是讓我帶上一張小醜麵具。
靜靜的站在那。
不能動,也不能出聲。
然後在父母麵前被李乾坤狠狠的拳打腳踢。
父母也總是笑盈盈的看著,從不阻攔。
每次結束後。
父母陪著李乾坤大口大口吃飯的時候。
我隻能忍受著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將地上的一片狼藉打掃幹淨。
然後回到儲物間,脫下衣服,自己一個人處理傷口。
我的身上也經常是青一塊紫一塊。
但為了父母開心,為了得到一句僅有的誇讚。
我在他們麵前,被李乾坤打了近千次。
現在看來,我當初不是在扮小醜。
我本身就是一個小醜。
“沒時間,你要扮自己扮。”
說完後,我就準備離開。
李乾坤忽然攔住我,麵露委屈。
“哥哥,是因為我告訴爸媽你在外麵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惹你不開心了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都是為了哥哥好!”
本就滿肚子怒火沒處發的父母,聽到這些話再也忍耐不住。
父親一腳將我踹到。
“你在外麵鬼混,你弟弟都是為你好,你還敢生氣?”
“當初要不是你偷拿弟弟的錢出去亂花,乾坤他怎麼會沒錢吃飯,餓出低血糖,進了醫院!?”
“讓你寫借據,就是為了改一改你這大手大腳的毛病!”
“你用做手術的幌子騙錢,乾坤他還在幫你隱瞞!”
我跌坐在地,身體疼的幾乎要散架。
可肉體的痛苦。
終究比不過內心的痛來的更加深邃。
我甩開母親過來攙扶的手,自己撐著身體站起來。
“我確實做了手術,你們愛信不信。”
父母皺著眉。
臉上的失望越來越濃。
“你到現在還在撒謊?我已經給私人醫生打過電話了,你根本就沒有找過他!”
*
李乾坤也順勢栽贓。
“哥哥,你怎麼能為了錢,這麼欺騙爸媽呢?”
“你如果錢不夠,可以跟我借呀!我把零花錢全給你!”
母親滿臉心疼的拉住李乾坤。
“你這孩子從小心軟,你把錢給了他,要是再把你餓出病來怎麼辦?李故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父親冷哼一聲。
“就該餓他幾天,讓他長長記性,看他還亂不亂花錢!”
看著他們和家親的一幕,我忽然笑出了聲。
笑容怎麼也忍不住。
顯得有些癲狂。
父母很是惱火。
“你瘋了嗎,扮小醜上癮了,成真小醜了?”
我止住笑,抬起頭。
父母似乎害怕我做些什麼,立刻護住李乾坤向後退了兩步。
看著將李乾坤護住的父母,拿出自己的手術證明甩在地上。
“我根本就不被你們允許使用私人醫生,連號碼都沒給我,你們當然找不到我手術的證明了。”
父母愣住,隨後撿起地上的文件看了一眼,麵色頓時變了。
“怎麼會......”
母親似乎有些懊悔,眼中也泛起了一絲關心。
她正要說什麼,李乾坤率先開口打斷。
“我的天,姐姐你真的動手術了?為什麼看不出來呢?”
“你身體怎麼樣?都怪我,如果不是為了給我慶祝生日,爸媽怎麼會忽略了哥哥?”
他走上來,嘴上滿是關心。
手卻不停的在我身上用力捶打。
我感覺到還未痊愈的傷口似乎滲出鮮血。
我如今不會再像曾經一樣扮小醜,任由他毆打出氣。
我直接甩開李乾坤。
他忽然向後摔出兩米遠。
本來還覺得對我有些愧疚的父母,又變了一副麵孔。
“李故,你到底有完沒完,你弟弟是在關心你,你怎麼能打他!”
“不就是一場手術嗎!你現在好好的,用得著要死要活嗎?”
“立刻向你弟弟道歉!”
一場手術,要死要活。
嗬......
這竟然是從親生父母嘴裏說出來的話。
我再也不想理會他們,轉身離開。
見我不說話。
父親氣的拿起桌上的茶杯砸在我麵前。
茶杯碎片飛濺,碎片劃破了我的額頭。
鮮血頓時留下,順著臉滴落在地。
“你要敢出這個家門,就再也不要回來了!”
“還有這些年你簽下的借據,連本帶利都要還給我們,隻要少一分錢,我就把你送進監獄讓你吃吃苦頭!”
我停下腳步。
父母的表情有些得意。
似乎認為我服了軟。
我回頭撇了他們一眼。
心中突然沒有了任何波瀾。
下一刻,我再次邁開腳步。
“祝你們一家幸福。”
大門關上。
任由裏麵傳來驚天怒吼,一切都與我無關。
我心中此時隻有兩個字。
還錢。
隻要還清了錢,我從此與他們再無瓜葛。
可十萬塊,我隻是一個剛剛成年,大病未愈的學生。
怎樣才能湊齊這些錢呢?
我撐著身體,踉蹌的走出別墅區。
偌大的世界,竟沒有我一處容身之所。
人們經常掛在嘴邊的回家。
是我再也說不出口的詞彙。
我無處可來,也無處可去。
就連天上的星星都成群作伴。
我,卻一個人抱著腿,坐在路邊的躺椅上。
形單影隻,舉目無親。
*
我的父母不是一開始就變壞的。
他們也曾是圈子中的模範夫妻。
我也曾被他們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可這夢幻般的一切,在李乾坤出現後徹底破碎。
他是父母小時候玩伴的兒子。
後來發生意外,家中親人全部離世。
父母見他可憐,便將他接了回來,對我說他就是我的弟弟。
最開始我非常高興,因為電視上的小孩子總是有弟弟妹妹陪他們玩。
我隻能自己玩玩具。
現在,我也有了弟弟,我再也不孤單了。
因為我們同一天生日,我對待他比親弟弟還親。
我將自己最喜歡的零食和玩具讓給他。
所有好吃的好玩的,總是讓他第一個嘗試。
我怎麼也沒想到,一直追在我屁股後麵傻笑的李乾坤,是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是剛上小學。
李乾坤說自己想要買一個很貴的玩具,找我借錢。
我將自己所有的錢都給了他,餓了一天的肚子。
可當我餓的臉色發白回到家。
便被父親一巴掌打翻在地。
他丟出幾本黃色雜誌甩在我麵前。
“小小年紀就看這些東西,你可真有本事啊!用自己的錢還不夠,還搶你弟弟的零花錢去買?”
“你知不知道你弟弟一天沒吃飯,都餓出低血糖了,現在正躺在醫院呢!”
我百口莫辯,無論我怎樣解釋。
父母顯然更相信弟弟。
等到李乾坤回家,他卻哭著道歉:
“爸爸媽媽,是我沒有胃口不想吃飯,你們別怪姐姐。”
一句話,瞬間讓父母宣判了我的死刑。
他們滿臉心疼的抱著李乾坤,說今天開始,他就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而我被打上了不學無術的標簽。
從那天起,再也得不到他們一絲寵愛。
我在他們眼中的存在感。
就隻有十年間,共計一千張的借據。
我掏出那疊的整齊的一千張欠條。
連本帶利,共計九萬三千五百塊。
我隻是一個剛剛成年的高中生,想要湊齊這些錢,難如登天。
我開始瘋狂打零工,幹兼職。
一天十幾份工作,甚至顧不上吃飯。
青梅顧霜在西餐廳遇到正在當服務員的我。
現在已經接近淩晨一點,夜班工作,比其他時間賺的多一些。
我心中默默盤算著去除今天的支出,又可以攢下多少錢。
顧霜將這一幕看在眼中,認為我自甘墮落。
她和幾個朋友圍上來,拉住正要走的我。手上昂貴的魚子醬散落一地。
“李故,不就是說你兩句嗎,治愈離家出走嗎?你知不知道乾坤為了找你都快報警了!”
“你堂堂一個大男人,來這種地方當服務員,不覺得羞恥嗎?”
“你這樣怎麼對得起他?”
我沒有聽她講什麼。
我隻是愣愣的看著地麵上的魚子醬。
心裏想的是自己要搭上一星期的工資。
顧霜見我不理不睬,更急憤怒了。
一旁的領班見狀,立刻跑來賠罪。
“顧小姐,實在對不起,這個小李毛手毛腳的,我這就讓他給您道歉!”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給顧霜小姐賠罪!”
我看著麵前的顧霜。
想不到曾經跟在我後麵流鼻涕的小女孩。
現在也成了別人口中的顧小姐。
不過也對。
曾經說非我不嫁,要一輩子粘著我的顧霜。
早就移情別戀,瘋狂的愛上了真正的李氏公子李乾坤。
就像我曾經的父母。
而我,隻能是那個被遺忘在爛泥溝裏麵,一輩子見不得光的汙點。
眼睜睜的看著李乾坤搶走屬於我的一切。
我看著她,有些出神。
顧霜沒有發覺,隻是從頭到腳掃了我一眼。
麵色更加厭煩。
“你來這打工,不就是為了拿到錢出去鬼混嗎?”
她當即點了十瓶酒。
“你曾經不是喜歡表演雜技嗎?把這十瓶酒用腦袋砸碎,我給你二十萬,如何?”
“夠不夠你出去鬼混!?”
我怔了怔。
拿起酒砸在頭頂。
碎玻璃和酒水在我頭頂飛濺。
我知道顧霜想看我狼狽的一麵。
她很清楚,我這十年過的是什麼日子。
因為沒錢,我一天隻吃一頓飯。
還要不間斷的遭到李乾坤毫不留情的毆打。
我的身體早就已經虧空到了骨子裏。
隨時倒下也不意外。
現在能站在這裏,或許也是因為我早已經習慣了。
當初堅定站在我這一邊,發誓要幫我揭穿李乾坤真麵目。
為此,甚至把貼身的護身符送給我了。
可後來,她忽然告訴我。
“忍一忍吧,你畢竟是哥哥,應該讓著弟弟。”
“他不是壞人,他做那些都是為了你好。”
“他可是你的弟弟呀,你怎麼能這樣想他!”
第三瓶,第四瓶。
砰砰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
我的頭上滿是玻璃殘渣。
酒水混雜著猩紅的血液順著頭頂流下。
我就像是沒有任何感情的機器,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隻是麻木的一下又一下將酒瓶砸在頭頂。
顧霜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終於,她坐不住了,搶下我手中的酒瓶,狠狠摔在一旁。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憤怒。
這明明是她的要求。
“你瘋了嗎?為了區區二十萬連命都不要了!?”
我眼前忽然一黑,瀕臨極限的身體再也堅持不住倒了下去。
意識模糊時,隱約聽到顧霜驚慌的呼喊。
“李故,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