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淮川又一次為了蔣雨薇放了我鴿子之後,我終於決定和他分手。
我撥通了遠在海外的父母的電話。
“媽,我想好了,我決定去維也納找你們。”
電話那頭,媽媽的語氣裏滿是欣喜,殷切叮囑著。
“好,歲寧,媽媽很高興你想通了,我和你爸爸這就著手幫你辦理簽證,一個月後,爸爸媽媽親自在維也納機場接你!”
“好。”
掛了電話,我的視線落在鞋櫃上那張我和謝淮川唯一的合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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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的飯菜早就冷掉了。
謝淮川說他今天會回來吃飯,直到我做了一桌子的菜看著它們一點點變冷之後,他才甩給我一句。
「今晚要加班,不回了」
再然後,我在蔣雨薇的微信朋友圈裏看到了原本應該在加班的謝淮川。
她寫。
「一聽說我想吃清蒸鱸魚,有的人下了班就馬不停蹄地跑來幫我做他的拿手好菜。」
配圖是係著圍裙的一個男人的背影,那件淺藍色的襯衫我再熟悉不過,那是我今天早上親自從衣櫃裏幫他拿出來的。
廚房的白熾燈打在他的肩上,顯得他整個人溫柔了許多。
和我記憶中那個總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謝淮川相去甚遠。
我關了手機起身把那堆冷了的菜一股腦倒進了廚房的垃圾桶裏,和他在一起的這麼多年,謝淮川從來沒有下過廚,我以為,他不會。
他哪裏是不會,分明是我不配。
11月的京北已經冷了下來,我穿著毛衣外套下樓扔垃圾都覺得冷空氣無孔不入地往我皮膚裏鑽。
我看了一眼這個被我稱之為「家」,但在謝淮川眼裏卻跟宿舍沒什麼區別的兩居室公寓。
滿滿當當的都是被我塞進來的各類裝飾。
沙發上是毛絨抱枕,牆上是我特意挑選的相片牆,就連玄關的鞋櫃上都被我擺上了小掛件。
我從儲物櫃裏拿出一個大紙箱,一點一點地把那些東西全都整理進了紙箱子裏然後扔到了樓下的垃圾桶裏。
半個小時之後,門口響起腳步聲,謝淮川見到坐在沙發上的我,眼裏是一閃而過的驚訝。
“你沒睡?”
我轉過頭看他,眼底沒有一絲情緒:“在等你,今天很忙?”
謝淮川換鞋的動作一滯,然後點了點頭:“嗯,有個新項目,最近在忙著投標和畫圖。”
“聽說,你們院裏來了個新人?從賓夕法尼亞大學回來的高材生?”
我試探著問他,他的眉頭緊簇,回答我的時候都帶著點不耐煩。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點點頭:“是沒什麼關係。”
謝淮川回了房間拿了東西,進浴室前開口問我:“家裏是不是少了點什麼?”
我一愣:“嗯,做了個斷舍離,有些用不上的東西,我就都扔了。”
謝淮川隻是點了點頭就關上了浴室的門,片刻後傳來水聲,他隨手扔在茶幾上的手機開始瘋狂震動。
那手機落在我眼裏就像是潘多拉魔盒,明知道打開意味著什麼,還是忍不住地要打開。
我也這麼做了。
蔣雨薇的微信被謝淮川置頂。
「感激謝大廚的款待,下回請做我愛吃的話梅排骨。」
最後還跟了一個表情包。
*
再往上翻翻,謝淮川對蔣雨薇幾乎是每句必回。
哪怕隻是蔣雨薇的一句隨口抱怨,他都甘之如飴地提供足夠多的情緒價值。
可輪到和我的聊天時,幾乎是我一頭熱地在跟謝淮川分享所有的事情。
可他卻連一個表情包都吝嗇於回。
我終於認清楚一個現實,隻有在蔣雨薇那裏,謝淮川才像個活生生的「人」,他也有喜怒哀樂,也會生出名為「心疼」的情緒。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覺得是悲哀還是慶幸。
悲哀於我一頭熱的愛情在和謝淮川的四年裏撞得頭破血流,慶幸於我還能有及時止損的勇氣。
我將謝淮川的手機按滅放回茶幾上,他的手機依舊響個不停。
他擦著頭發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我抱著毯子正要往次臥走。
“你......”
謝淮川欲言又止,我語氣冷淡:“哦,我今晚有個材料要寫,怕吵著你。”
我隨口扯了個謊,謝淮川也沒有追究。
謝淮川隻知道我在樂團裏工作,具體我做些什麼他一概不知。
一談前,團長跟我說,團裏有意要將我提拔成首席,我把這個消息告訴謝淮川的時候,他也隻是淡淡地甩了一個“哦”字給我。
連句恭喜都沒有。
樂團的首席,哪裏有材料要寫,又不是什麼文員。
可我比誰都清楚,這樣漏洞百出的謊話,在對我毫不關心的謝淮川耳朵裏,是天衣無縫的。
其實,我和謝淮川算得上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學音樂的,他學建築的。
我在京北最好的音樂學院,他在京北最老牌的理工科大學的建築學院。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他去參加比賽,而我在那個比賽的閉幕式上跟著學校的樂團表演。
他作為代表站在上麵發言,我頭一次知道什麼叫「溫潤如玉」和「一見鐘情」。
謝淮川的名字其實並不難打聽,華清的校草加學霸,名氣都傳到了音樂學院,盡管和華清離得並不近,我還是想方設法地去追著他。
後來所有人都知道,華清的謝淮川有個狂熱的追求者,京北那個頂尖音樂學院有著天才小提琴少女稱號的談歲寧。
我就這麼追著謝淮川從大二到畢業。
謝淮川畢業那天我帶著花去祝他畢業快樂,他接了花,和我留下唯一的一張合照。
夕陽西下,我跟他告別,他看著我的眼睛問我:“談歲寧,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那時候我隻覺得被幸福砸昏了頭,我的追求終於得到了回應。
然後就是和謝淮川四年的愛情,我進了最好的樂團,謝淮川依舊在學校裏深造,然後以優異的成績畢業,順利進入他夢寐以求的建築設計院。
四年的努力,我在事業上換來了首席,在愛情裏卻一敗塗地。
直到我知道謝淮川在和我的紀念日那天去機場接剛回國的蔣雨薇,我就知道,我和他走到頭了。
*
其實和謝淮川在一起的頭三年裏,我不知道蔣雨薇的存在。
隻是後來我巧合下發現了謝淮川的U盤,然後看到了他和另一個女孩的上百張合照,裏麵的謝淮川,跟在我身邊時完全不同。
他是「鮮活」的,他的眼裏隻有她。
我拿著照片找到謝淮川的發小,我沒有歇斯底裏的質問,他猶豫片刻才告訴我。
那個女孩叫蔣雨薇,算得上是謝淮川的青梅。
對於謝淮川來說,蔣雨薇是最特別的一個,他可以掏心掏肺地對他好。
他喜歡了蔣雨薇很多年,可在蔣雨薇眼裏,謝淮川隻是「朋友」。
高考結束後,蔣雨薇被家裏送出鍋念書,就是賓夕法尼亞大學。
謝淮川會選建築,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了蔣雨薇的影響。
現在蔣雨薇回來了,我也該放謝淮川去追他的真愛。
第二天一早,謝淮川拎著一袋子早餐回來。
“快去洗漱,我買了你最愛吃的蟹黃包子。”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開始思考他到底是受了刺激還是真的因為放了我鴿子而對我心有愧疚。
五秒之後,我更傾向於他這一反常舉動是因為他受了刺激。
我不動聲色地在餐桌上坐下來,接過他遞過來的筷子和勺。
“你前幾天說你想去爬山,我答應了你這談末陪你去,但是你也知道,我們最近在忙新的項目,所以......”
哦,原來不是受了刺激,而是想要再一次放我鴿子。
事到如今,我早就不會因為他的爽約而難過了。
我將那口包子吞下肚子,有些噎,端起一旁的豆漿順了順。
“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
我抬起頭就見到謝淮川那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驚訝,他大概沒想到,我能這麼平靜地答應他。
換做以前,我大概疑問三連就扔出去了,然後換來和他的爭吵,他嫌我多管閑事,我嫌他對我不傷心,最後以他摔筷子走人作為結尾。
決定不愛謝淮川之後,我和他之間竟然少有的和諧。
“歲寧,你......你不生氣?”
他的語氣帶著些試探,我覺得有些好笑。
“我為什麼要生氣?我樂團談末也有訓練,沒時間。”
我騙他的。
我打算提交辭呈了。
“那就好。”
我和他之間再一次陷入沉默,我小口小口地吃著蟹黃包,他的眼睛時不時瞥向手邊那明明滅滅的手機。
“如果是重要的電話就接吧。”
我放下手裏的碗,給他遞了個台階,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機就往陽台去,跟我擦肩而過時,我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的黏膩女聲。
陽台的推拉門被關上前,帶著柔情的“薇薇”兩個字從門縫裏鑽了進來,落在我的耳膜上,一下又一下。
*
我將最後一口蟹黃包咽下去,起身把碗筷全都收進洗碗機裏。
看著碗櫃裏滿滿當當的餐具,我有些頭疼。
都是我買回來的,我喜歡這些有些「幼稚」卻又花花綠綠的餐具。
按照謝淮川的審美來說,櫃子裏那些素色的帶著些冷淡的餐具才是他的最愛。
我在思考該是把這些東西砸了更好還是全送人。
斟酌半晌還是決定扔掉算了。
半個小時後,我坐在沙發上給小提琴的琴弓抹鬆香時,謝淮川才拉開門進來。
京北還沒供暖,天氣已經冷到可以穿薄羽絨了,他進來時,帶著些屋外的冷空氣,我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我單位有事,出去一趟,晚上不用等我了,回來給你帶草莓蛋糕。”
我沒回他,隻是放下鬆香,把小提琴和琴弓都放回盒子裏。
反正他也不指望我回他。
10分鐘後,他拿著外套出來,關上門的那一瞬間,我皺起了眉。
他是往自己身上噴了幾下蔚藍,聞到就悶。
我起身把日曆又撕下一頁。
然後拖出紙箱子去廚房,我原本想摔了那些陶瓷的,可是轉念一想,如果收拾垃圾的人見到這些完好無損的餐具拿走用,也算我功德一件。
於是像是我第一次收到它們時那樣,我用報紙一件一件包起來,然後放進去。
收拾完廚房,我又開始收拾浴室。
我不打算在這裏留下任何一樣屬於我的東西。
等到太陽西沉,我才終於收了手給自己煮了一碗麵。
窩在沙發裏玩手機的時候,我看到蔣雨薇發的朋友圈。
謝淮川帶著她去了環球。
我跟謝淮川提了很多次我想去,可他總是不耐煩地推脫下一次。
合照裏,她和謝淮川兩個人笑得很開心,也很登對。
我已經忘了什麼時候加上的蔣雨薇,直到我管謝淮川的發小要了蔣雨薇的微信號時,我才發現她早就躺在我的好友列表裏。
所以等到蔣雨薇回國,我就像是躲在暗處見不得光的偷窺者,看著她和謝淮川之間的「濃情蜜意」。
蔣雨薇說:「人生裏總得擁有一個對你事事有回應的人。」
謝淮川對蔣雨薇事事有回應是建立在我一次又一次被爽約的前提下。
我把手機仍在沙發上,在鍵盤上敲下「辭呈」兩個字。
謝淮川回來得很晚,我沒給他留燈,我口渴出來找水喝才發現沒開燈在玄關換鞋的他。
我被嚇了一跳,什麼也沒說轉身進了廚房。
我出來時,他開了客廳的那盞落地燈,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神情並不好。
我沒想理他卻被他叫住。
“有事?”
我轉過頭去看他。
“為什麼不給我留燈?”
他的語氣帶著質問。
我看著他那張臉半晌,然後才吐出兩個字:“忘了。”
*
“忘了?!”
謝淮川語氣突然帶著急躁,仔細聽好像還有些憤怒。
我不知道他這莫名其妙的憤怒是從哪裏來的,隻能靠在門口皺著眉頭看他。
好像決定不愛謝淮川之後,他的一舉一動落在我眼裏都顯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抬起手來指著茶幾上的那一小塊蛋糕,氣急敗壞:“談歲寧,你知道我為了給你買塊草莓蛋糕排了多久的隊嗎?你明知道我有輕微夜盲症,你也不開燈等等嗎!”
如果不是在睡前看到蔣雨薇朋友圈裏那個造型精致的抹茶蛋糕,我大概真要以為謝淮川是特意去幫我買的草莓蛋糕了。
我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可是,謝淮川,是你自己說的,不讓我等你,你說你自己會開燈的。”
他的憤怒僵在臉上,我卻覺得前所未有的痛快。
“還有,我不愛吃甜食,你沒發現冰箱裏從來沒出現過任何糕點麼。”
我轉身進次臥,留下一臉呆若木雞的謝淮川。
大概是為了賠罪,謝淮川特意訂了一家京北有名的私房菜。
我出門遞辭呈時,被他叫住:“歲寧,等你下了班,我在你們樂團門口等你,我們一起吃飯。”
“好。”
把辭呈遞給團長的時候,不出意外被他連連追問。
在得知我要去奧地利找我爸媽並且繼續深造的時候,團長才舒展了眉頭。
他跟我說,他一直覺得,我如果繼續深造,得到的成就將不止於此。
我給同事們送了些小禮物,答應即便出了國也不會斷了和他們的聯係,保證會時不時回來看他們後,才放我離開。
出去時,謝淮川正靠在他那輛卡宴旁邊看著手機笑意吟吟,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在和蔣雨薇聊天。
這家私房菜開在胡同裏,環境的確清幽。
菜還沒上來,謝淮川的電話響個不停,他把手機倒扣,想要跟我找個話題開啟聊天。
“你還是去接吧,萬一有急事。”
他像是得到了特赦令一般,一臉抱歉地抓著手機離開。
10分鐘後他急匆匆地回來:“抱歉歲寧,我突然有點急事,你自己吃,我把帳結了。”
他抓起外套,路過我時在我的額頭落下一個吻。
這家私房菜的確好吃。
站在路邊等車的時候,我刷到了蔣雨薇的朋友圈。
「真倒黴,出來玩還能被人追尾,某人說幸好傷得不重。」
配圖是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傷口的謝淮川的腦袋。
*
蔣雨薇受傷後謝淮川沒再回來。
我一點一點地把家裏所有屬於我的痕跡都清除幹淨,然後抽空去拿了簽證,當晚我媽就幫我買了機票。
我看著被我一頁頁撕掉的日曆,距離我離開京北,還有兩天。
從蔣雨薇的朋友圈裏我發現,她的傷早就好了。
謝淮川依舊沒回來,也是,他早就沉醉在溫柔鄉裏了。
我收拾好行李,看著立在玄關的兩個大箱子,我接到了謝淮川朋友的電話。
“歲寧,你來藍海接一下川哥吧,他喝醉了。”
我本來想拒絕,但想著,我總該和謝淮川好聚好散的,索性套了件羽絨服拿上車鑰匙下了樓。
推開包廂門的時候,喝醉了的謝淮川倒在蔣雨薇的懷裏。
兩個人像極了熱戀中的愛侶,我心下一沉,還是走上了前,和蔣雨薇點頭示意之後,拍了拍謝淮川的臉。
“醒醒”
他醉得眼睛迷離,一把揮開我的手:“你誰啊?”
一旁謝淮川的好友忙把他從蔣雨薇懷裏拽出來打圓場:“嫂子你看看,川哥喝得都不認人了。”
“川哥,這是談歲寧啊,你女朋友。”
他一把推開身邊的朋友,又坐回蔣雨薇身邊:“你在放什麼屁!我女朋友叫蔣雨薇!蔣!雨!薇!”
直到這時,蔣雨薇才抽出一隻手來朝我伸過來:“你好,我是蔣雨薇,淮川的......青梅竹馬。”
她的眼神裏帶著些挑釁,我覺得有些好笑,我跟謝淮川都要分手了。
“你好,談歲寧。”
我握住她的手,然後放開。
我試圖把謝淮川拉起來,可他抱著蔣雨薇不放手,蔣雨薇笑了笑:
“淮川喝多了,不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