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暈便是三日。
妄歌隻覺渾渾噩噩,身子忽冷忽熱。
一時夢見十年前謝明禮將她歹人手中救出的陳年舊事,一時又夢見謝明禮將她魚尾齊齊斬斷的恐怖畫麵。
她驚醒過來。
發現自己在京郊的一個農戶家裏。
得知是昨日天氣轉晴,大娘進山采參發現暈倒的她,就將她帶回了自己家裏,還給她喂了好不容易采到的好參,才把她這條命從鬼門關給拉回來。
妄歌便把身上的金銀珠寶都給了大娘。
大娘說自己的參不值這些,但妄歌堅持要給,大娘隻得收下,喜得連聲喊活菩薩。
妄歌笑笑,沒說什麼。
人間的金銀珠寶,對人魚來說,毫無用處。如今能給到這樣善心的大娘手裏,也算物盡其用了。
妄歌告別了大娘。
轉頭就去了護城河邊。
護城河不僅途徑江南,還有暗渠直通無名海。
阿珠不能完全幻化成人形,便是通過這條水路來京城給她傳信的。
如今得了妄歌的回信,更是片刻不停地要把好消息帶回無名海。
花船逼近眼前。
妄歌的思緒也隨之回到了眼下。
自從五年前她表白被拒,謝明禮遠赴邊塞,花船便被束之高閣,再也不曾入水。
如今,它再次搖曳於水麵。
承載的,卻不是謝明禮對她的偏寵。
而是謝明禮為柳瑩瑩備下的十裏紅妝。
他曾費盡心思為她準備的生辰禮,他曾因她的告白避之不及的花船,如今為了哄另一個女人開心,都能輕易地拿出來了。
妄歌本以為自己會痛苦不堪。
然而,真當載著十裏紅妝的花船停到她眼前時,她的心也隻輕微地抽痛了一下。
明顯,但不劇烈。
花船停穩。
麵如冠玉、青衫落拓的男人出了船艙,看到岸邊的妄歌,愣了一下,方才沉眸訓誡。
“你都在外野了三日,還要鬧到何時?”
“大哥教訓的是。”
妄歌垂下眼眸,不爭不辯。
雨下了兩日。
她在落日崖躺屍兩日。
但凡謝明禮心裏有她一分,派人回去看她一眼,都會知道她的處境。
可沒有。
一分都沒有。
妄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如今再見到謝明禮,才恍然發覺,自己滿心滿眼愛了十年的男人,也不過如此。
疏離的稱呼讓男人皺緊了眉頭。
“你叫我什麼?”
“大哥。”妄歌抬眸,不閃不避,“往日是我僭越,但如今我想通了。我既是侯府養女,自然該尊稱您一聲大哥。”
她的眼底平靜無波。
好似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謝明禮心頭一緊,下意識抓緊了妄歌的手腕。
“你再說一遍!”
“大哥放心,不該有的心思我都收起來了。”
所以謝明禮,你不必反複求證了。
妄歌的視線越過他,落到了他身後的嫁妝上,溫聲說了下去,“大哥大嫂婚期將至,小妹提前恭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從此以後,山高水長。
我放過你,也放過自己。
妄歌心頭說著。
隨即輕輕拂去了謝明禮的手。
轉身離去。
指尖的溫度迅速褪去。
謝明禮呼吸微滯。
隻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即將從自己手中流失,抬步便想追上去。
柳瑩瑩從船艙裏走了出來。
“阿禮,妄歌妹妹是不是還在為那日咱們把她丟在落日崖的事生氣啊?”
謝明禮麵色一緊。
柳瑩瑩便掩麵輕咳了起來。
“都怪我身子骨弱,不能受寒。若是我早知妄歌妹妹怕下雨,說什麼也不會讓你丟下她的。”
“這不怪你。”謝明禮連忙上前替她順氣。
看著妄歌離去的背影,他的眸光閃動著,仿佛有什麼情緒即將破殼而出。
可他什麼都沒做。
半晌,他才壓下眼底波光,咬牙說了一句。
“她又不是傻子,下雨了不知道找地方躲嗎?”
語氣有些焦躁不安。
也不知是在安撫柳瑩瑩,還是在安慰自己。
妄歌聽得清楚。
卻隻是輕輕按了按心口。
沒事的。
往後,她再不用躲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