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那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裏無數難熬的夜晚,夢見元娘總是為了我能少挨些打,衝在最前麵。
那些日子太苦了。
就算在夢裏,也讓人生不如死。
我不再對賀霽明存任何的指望,我甚至覺得,這樣活著並沒有什麼意思。
可我不能讓元娘死。
她本來不必陪我去北齊的。
可她總說她不能看著我受苦,她做不到。
夜深人靜時明明自己身上也疼得受不了,卻總要想方設法緩解我的疼痛。
她說她每每看到我的傷口,總想將他們千刀萬剮。
印象裏,自我回到大夏,賀霽明看著我的傷口,眼神總是一眼就避開。
人潛意識裏的嫌惡是很難刻意壓製住的。
夢境到了這裏,我忽然驚醒。
眼前是賀霽明通紅的雙眼。
看見我醒了,他激動極了。
“禎兒,你終於醒了,朕好害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口中深情,手卻隻敢隔著被子握著我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勉強笑了笑,眼淚卻忽然從眼角滑落。
“以我三年為質之功,能換回元娘一條命嗎?”
“陛下。”
我再不喚他霽明哥哥。
也不再試探般喊出那聲“夫君”。
因為他說了,一個婊子,喊他的名字,喊他哥哥,喊他夫君,都讓他覺得是一種天大的侮辱。
誰都沒有提那個養心殿中的女子。
我知道,我看到她的臉了。
她和我像了七分。
無論是聲音,還是嬌態,都像極了那時無憂無慮的謝安禎。
沒有去北齊的謝安禎。
賀霽明愛著的,“幹淨”的謝安禎。
聽到我一定要救回元娘,賀霽明的麵色很明顯淡了下來,眉頭緊蹙。
他不高興了。
“一個賤婢,一個讓朕生氣的賤婢,也值得你如此麼?”
“禎兒,你以前事事以朕為先,誰讓朕不高興,你巴不得親自殺了他,朕對你也是如此。”
“如今怎麼成了這樣?”
賀霽明忍了很多話沒有說出口。
於大夏,我是有功之人,是百姓交口稱讚的賢德女子。
他對我身子臟了的心結到了聽我言語就惡心到受不了的程度,卻還是要忍著,不能將任何心中的不滿發泄出來。
但我卻好像都能猜到。
是不是因為你伺候過那麼多個男人,總有你念念不忘的,所以朕不重要了?
我忽然輕笑一聲。
“那元娘為什麼惹怒了陛下呢?”
“就因為她說,謝安禎本來就該是陛下的妻,是陛下的皇後嗎?”
我終於說了出來。
捅破了這麼多日,賀霽明不自在的隔膜。
和我從前不願意承認的,無論如何想替賀霽明找補,找他發怒的理由,卻因為元娘的禮儀周到怎麼也找不到的,真正的真相。
賀霽明臉上的笑再也維持不住了。
他的拳頭猛地攥緊。
妻子,皇後,和如今的謝安禎聯係在一起,原來會讓他這樣受不了。
我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要救元娘。
我必須救她。
如果元娘活不下來,我永遠原諒不了自己。
我知道了賀霽明如今最在意我臟了。
我可以跟他證明的。
“陛下,你最在意我的貞潔,可北齊那些......”
“夠了!”
看啊,總是這樣。
他接受不了我再提北齊的任何事。
不願意聽關於我在北齊的一切。
他恨到發抖。
他再次打斷了我。
“你知道朕在意,還要這樣刺激朕嗎?”
“你總以自己去北齊為質居功,你難,朕難道就不難嗎?”
“為了接你回來,三年了,朕沒有一天睡得安生......”
“朕做到了對你的承諾,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朕都願意摘給你!”
“你還要這樣揭開朕的傷疤!”
賀霽明忽然發了狠。
“朕一定會殺了元娘。”
“你再提北齊的事,朕就讓她五馬分屍不得好死。”
賀霽明走了。
我跌下床,慌了神。
怎麼辦呢。
我到底應該怎麼辦?
我忽然想到了從前先帝選秀時的流程。
秀女,都是要由那些嬤嬤們先驗身的。
如果能讓那些嬤嬤們證明,是不是能解開賀霽明的心結,救下元娘?
我走出了這座宮殿。
我一路跑,一路問。
我不知道那些嬤嬤們所司職之處,隻能一路問過去。
沒有人敢不回答我的問題,因為這是賀霽明的死命令,但這些問題也很快進了賀霽明耳中。
我找到那些專為秀女驗身點守宮砂的嬤嬤們的時候,她們嚇了一大跳。
好像我已失貞這件事早就是宮中心照不宣但又三緘其口的事實。
未來皇後是早已在北齊失貞的女子,人人都知道,又要為賀霽明裝作不知道。
否則就是天大的笑柄。
遣妾一身安社稷,臨了,卻在嫌她不是完璧之身會讓國家蒙羞。
而嬤嬤們自然而然覺得我這樣做,就是要明著打賀霽明的臉。
她們說我瘋了,讓我冷靜一點清醒一點。
我隻知道要沒有時間了。
於是我跪下來,求她們,一定要替我驗身。
我要救元娘的命。
那些嬤嬤們你推搡著我,我又拉扯著你,最終推出了一個新來不久的嬤嬤。
原來驗身這樣麻煩,這樣恥辱。
我忍受著異樣的觸碰,聽著嬤嬤驚奇的感歎聲,眼淚忽地就流了下來。
隻是覺得有些可笑。
但是我終於能救下元娘了。
我整理好衣服,強忍頭暈目眩,求那些嬤嬤們,一定要對賀霽明好好說清楚。
可我才剛轉身,就看見了站在門口,麵色陰沉的賀霽明。
“你一定要這樣羞辱朕麼?”
我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
我隻知道,他手上提著一個人頭。
元娘的人頭。
“滿意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