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世信了陛下三次。
第一次他說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結果轉頭迎娶了將門女子做貴妃。
第二次他說我的孩子出世後,要讓她做這世上最尊貴的公主。可是我的孩子甚至還沒有等到出世。
第三次他說:「阿音,待我回來,我們從頭來過。」
可我等來的卻是被活埋到棺中。
我不願再信了,我厭倦了宮牆桎梏。
天高海闊,我要尋我的山河去。
1
今日並不是節慶時分,瑤華宮卻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我的侍女聽月搖著那把灰撲撲的扇子,正在殿內燒炭火。
今年的天氣格外的冷,我抱著聽月備好的手爐,卻還是覺得寒涼入骨。
聽月一邊燒炭火一邊抱怨:「這幾月送來的紅羅炭品級這般差,怕不是內侍那群不長眼的摻了什麼下等貨色進去吧?真是開了眼了,連皇後宮中的用度他們也敢做手腳!」
我瞧著不遠處的瑤華宮,那處的花燈掛滿了宮牆,好一副花團錦簇的模樣。
「倒不是宮人克扣,你瞧那些花燈,就得用去國庫裏不少銀兩。」
我這麼說著,眼裏卻沒什麼情緒。
聽月一聽到瑤華宮就氣不打一處來,炭火忽明忽滅,她索性把扇子朝地上一丟。
「娘娘您再怎麼說也是皇後,怎麼被華香瑤那家夥欺負成這樣!」
我這邊雖是鳳儀宮,但主子不受寵,下人們覺著晦氣,也都繞著鳳儀宮走。
這會子我宮裏的下人都去瑤華宮那邊長見識看花燈躲懶了,我身邊也就一個聽月仍陪著我。
她也知道這宮中除了我倆不再有旁人,索性又罵了兩句。
「娘娘您是皇上的發妻,她再怎麼是貴妃,也不過就是個妾,這要還是在家中,寵妾滅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百姓知道的道理,陛下怎麼就不知道呢?」
我瞧著她越說越激動,起身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聽月瞧著我這副病懨懨的模樣,眼眶竟就這麼紅了。
「娘娘為陛下付出了多少,陛下哪怕多看您一眼......」
我知道這姑娘素來是向著我的,眼下即使是要她一命換一命,把那華香瑤拖去地府,她也是願意的。
隻是我這裏不需要她熱血上湧替我賣命,我對蕭知瑾的熱情也像那偽劣的紅羅炭一樣,已經幾近熄滅了。
2
聽月罵也罵完了,哭也哭完了,這會子瞧著炭火又要熄滅了,連忙開始補救。
就在她埋頭扇炭火的時候,有個宮人不請自來,徑直走到了我的宮殿裏來。
我抬眼看,是瑤華宮的小福子。
他笑得令人生厭,身上的穿的是宮裏今年新下來的雨絲錦,連我宮中也隻得了兩匹。
看來華香瑤確實很受寵,連帶著身邊的宮人都能雞犬升天。
也對,她隻是說了一句想看花燈,蕭知瑾就連夜找了上百個製燈匠人來宮裏趕製花燈。
確實比我一個空名皇後要快活的多。
小福子不經意的掩了掩鼻,像是被炭火嗆到了似的,末了開口道:「皇後娘娘這宮裏也太過冷清了,奴才是奉陛下之命前來邀您去賞燈的。」
聽月聽了這番話更是怒從心頭起,噌的一下站起身剛準備開口說什麼,被我攔了下來。
「你去告訴陛下,本宮染了風寒,不宜前往。」
小福子仍舊不走,「陛下帶了話的,說皇後娘娘若是染了風寒也不打緊,皇上龍體康健,貴妃娘娘福澤深厚,都不是尋常風邪能侵身的。」
他笑著看了一眼一旁欲言又止的聽月,隨後緊盯著我,「皇後娘娘,請吧。」
我聽著覺得好笑,一個龍體康健,一個福澤深厚,也就隻有我一人命薄。
這就是蕭知瑾想要我認清的事嗎。
3
我和蕭知瑾初相識的時候,他才是那個命薄之人。
蕭知瑾的生母是個出水芙蓉般的江南女子,這當然也是宮人傳聞的,我並未親眼見過她。
因為她死於生下蕭知瑾的那個雨夜。
他的生母並非出身什麼世家貴族,但聽聞十分溫柔解意,是先皇身邊最受寵的知心人。
她的死讓先皇頗受打擊,以至於不願與蕭知瑾父子相認。
蕭知瑾沒有母族支撐,還被先皇厭惡,在宮中隻能說是勉強度日。
當時的皇後是個世家女,隻是子孫緣薄,和先帝成婚十年有餘,隻生下一兒一女。
皇後所出之女身子孱弱,還沒長到三歲就夭亡了,隻留下一個太子,被皇後寵成了個不學無術的廢物。
蕭知瑾出生的時候,小公主剛逝世沒多久,再加上生辰日就是生母忌日,沒多時宮中就傳言,蕭知瑾是個命薄的人,不光自己命薄,還會拖累身邊人。
隻這一個傳言,就讓他在宮中生存的舉步維艱。
先帝隻因為他是寵妃唯一的血脈,姑且留他一命,卻從不管他如何生長。
他餓急了隻能撿宮人倒掉的殘羹冷炙來勉強果腹。
我就是在這時見到他的。
4
先皇後身邊有位頗受重視的術士,說宮中少了些童氣,若是能多些童氣,興許還能再給她帶來個孩子。
先皇後對此深信不疑,為此她特意召集了世家的孩子都到宮中玩。
我也一並入了宮。
我那時年紀尚小,進了宮門就覺得這裏頭陰森森的好無趣。
進了宮不能聽到阿爹講故事,也不能吃到阿娘做的糕點,我就開始心情低落的閑逛。
我聞到一股奇異的花香,循著香味找過去的時候,沒瞧見我想要的花園,隻有一個臟兮兮的小孩在啃半個臟兮兮的饅頭。
小孩看到我,往後退了兩步,我倒是很好奇的盯著他,這宮中居然有看起來比乞丐還臟的人。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我忍不住開口問他。
他警惕的看著我,最後冷冰冰的丟下一句話,「我命薄福淺,你滾遠點,小心我把你克死。」
我一聽便來了勁,聽爹娘說,我出生時十分瘦弱,醫官說我先天不足,是娘胎裏帶來的毛病。
爹娘憂慮之時,一個雲遊四海的修士說我雖然體弱但命好,隻需帶上這塊玉佩,便可平安長大。
這塊玉佩確實保了我多年安寧,我瞧著麵前的人,看起來比我慘多了,便把隨身玉佩解下遞給他。
「這是我的護身玉佩,你帶上它,就不會福薄啦。」
他將信將疑的盯了我好一會兒,最後還是禁不住誘惑,把我的福澤接了過去。
5
之後回了家,爹娘幾日沒見我,十分想念。
阿娘抱著我的時候,突然發現我護身玉佩不在了,連忙問我。
我隻能說是送給宮裏的小乞丐了,他們眉頭緊鎖,最後終於想起來宮中的乞丐是三皇子。
阿爹本來還要說我,我嘴一癟就要哭,他也有些手足無措,隻希望能找機會拿回那塊玉。
他還同我說,三皇子不是好人,陛下很討厭他,讓我不要再和他來往,以免招的陛下厭惡。
我眨了眨眼,小乞丐看起來不像壞人呀。
沒想到沒過幾天,我們一家就被傳召進宮裏。
阿爹擔心是我觸怒了陛下,在進宮的路上已經開始準備向陛下求情了。
結果到了宮殿,陛下心情甚好,還賞了我許多珍寶。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三皇子感慨宮裏一株百年老樹重新開花結果是吉象,與此同時皇後娘娘又被查出已有身孕。
陛下覺得我的護身玉佩壓住了三皇子的薄命,再加上對這張熟悉的臉有虧欠,這才善待了三皇子,並且重賞了我。
再見三皇子的時候,他已經穿了一身錦繡華服,看起來也確有些皇子氣派了。
也是這時候我才知道,他原來還比我大一歲,隻是因為之前吃了上頓沒下頓,這才顯得比尋常孩童要瘦小些。
自那以後,他就成了我的知瑾哥哥。
6
我的思緒從回憶裏抽離,轎子停了下來,大概是到瑤華宮了,小福子請我下來,隻是他的行事態度上卻並不覺尊敬。
我到了地方,下人們就向蕭知瑾去通傳了,他瞧見我來的時候並不多言語。
華香瑤倚在他懷裏,嬌俏的邀他賞燈,蕭知瑾稍微走了點神,還被她拉著袖子撒嬌。
連我都覺得她身上那股子少女的嬌憨可人讓人實在是招架不住,更何況是此時美人在懷的蕭知瑾呢。
他們應該是已經賞燈賞了有一陣子了,華香瑤的珠釵都有些鬆動了,蕭知瑾低頭看著她,輕輕的幫她把發釵又簪好,眼神裏盛滿了溫柔。
我在原地津津有味的看了一會兒這對璧人,如果說其中一人不是我結發為夫妻的丈夫的話,這副畫麵大概還是算得上美麗動人。
但我現在看的有點兒犯惡心,身上刺骨的寒涼還加重了。
我轉身就準備走,蕭知瑾這回倒像是突然長了眼睛,「站住,誰準你走了?」
我聽到這話,甚至有點想拋棄我皇後的儀態,在原地翻一個白眼。
不走,留在這裏看你們活春宮麼,我可沒這等不入流的嗜好。
他把懷裏的美人貴妃孤零零留在一旁,美人貴妃這會兒不嬌俏了,看我的眼神還有些怨毒。
蕭知瑾過來拉住了我的手,「今年你還沒有陪朕放河燈。」
7
我覺得好笑,瑤華宮都這麼多燈了,怎麼還惦記著什麼河燈。
「陛下搞錯了吧,現在並不是什麼節慶,隻是貴妃一時興起想要看燈,哪裏需要放什麼河燈?」
蕭知瑾聽了我的話,停住了腳步,眼神晦澀的看著我。
「與其和我浪費這個時間,陛下不如多去陪陪貴妃,莫要浪費這良宵。」
他聽了我我這話,眼底摸不清的神色更深沉了,他這麼盯我盯了許久,盯得我毛骨悚然才開口,「你當真要朕回去陪她?」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放我走,反倒是拉著我走的更快了。
我聽著他剛才的言語還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真荒謬,喊我來的是他,讓我被迫看他和貴妃柔情蜜意的也是他,現在反倒怨恨起我來了?
他拉著我到了池邊,池邊的石桌上放著幾盞河燈和筆墨,同瑤華宮裏的不一樣,這邊的燈大多都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宮裏的待遇不一樣,連放燈也要區分開來,蕭知瑾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他拿起一盞醜陋的燈遞給我,「皇後可還記得,十多年前,我們也是在今天這個日子,一起放的河燈?」
啊,好像有點印象,不過這都是什麼陳年往事了,還提它做什麼。
我看著他遞過來的河燈,太醜了,都不想接過來。
但是今天不把河燈放了,我怕是離不了這個地方,好冷。
我抬手準備接過燈,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重複問「阿音......你還記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