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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夫君迎娶小妹進府當日,我再次收到了狐族傳訊。

隻要我在三日內斬斷凡間所有情緣,便能生出斷掉的八尾,並凝結九尾修得正果,重返青丘繼承帝位。

第一日,我自毀容顏。

任由全城百姓唾罵“蕩婦”二字,也要與恩愛近十載的夫君請旨和離。

第二日,我自斷雙腿。

滾進火紅的木炭中燒的體無完膚,隻為和手足情深的兄長恩斷義絕。

第三日,我削肉剔骨。

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血染整條長安街,從此再不欠爹娘的養育之恩。

後來我氣絕身亡,回到青丘登臨帝位。

看著我留在凡間那具殘缺不堪的屍骨,全家都瘋了!

1.

小妹與夫君圓房時,我被兄長關進陰暗潮濕的地牢,生生取出了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兒。

我娘高興的將死胎送去祭台,我爹虔誠的跪在祠堂替慕家祈禱。

聽著從喜房裏傳出的陣陣合歡聲,全家都鬆了一口氣。

隻有我,看著身下被鮮血染紅的襦裙,笑出了眼淚。

“父帝,女兒願重返青丘。”

......

我本是狐族最受寵的公主,渡劫失敗後,意外投胎到家道中落的幕府,成了全京城最落魄的千金。

父帝不忍我在凡間受苦,便喚醒我的記憶,重塑我的八條仙尾。

爹爹經商失敗,又屢遭官場打壓。

我犧牲一尾助他逆天改命,使幕家備受皇室恩寵,日進鬥金。

娘親百病纏身,眼看就要撒手人寰。

我犧牲一尾幫她驅散病痛,延年益壽,重現年輕時的光彩。

兄長天生殘疾,空有一腔熱血卻無處施展。

我犧牲一尾彌補他的缺陷,使他在戰場上大放異彩,屢立戰功,成了朝中最年輕的懷遠將軍。

夫君命運坎坷,此生必遭三劫,生死堪憂。

我接連犧牲三尾替他扛下劫難,後又斷掉一尾助他功成名就,喜提京科狀元。

全家視我為天賜福音,對我萬般寵溺,事事順從。

後來爹娘找回了幼時被惡賊拐走的小妹。

小妹久經風霜,羨慕我的境況,跪求我舍掉最後一尾彌補她成為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

可我若是將八尾全部折斷,就再也無法修得正果,重返青丘。

爹娘哭的涕淚橫流,兄長難掩悲痛不願讓我離去。

夫君更是以死相逼,稱如果失去了我,那他也活不下去了。

並保證若是我徹底淪為凡人,他將竭盡所有和我共度餘生。

我終是在他們的軟磨硬泡下舍棄最後一條仙尾,讓小妹成為了傾國傾城的天下第一美人。

而我自此就成了再也無法實現願望的普通凡人。

直到小妹聲稱,自己也是來自青丘的天狐。

她能讓爹爹坐上皇位,讓娘親青春永駐。

讓兄長功蓋王侯將相,讓夫君青史留名。

於是,全家人將小妹視若珍寶,對我則愈發冷淡。

小妹說,若想實現如此宏大的願望需要付出一定代價。

眼下必須將我腹中胎兒獻祭,才能徹底驅散慕家黴運,保證以後順風順水。

於是,兄長把我綁在地牢的鐵床上,聯同爹娘將我腹中胎兒生生剖出。

妹妹又說,為了奪得天下龍運,她必須嫁給渡過三次劫難的京科狀元,生下天命之子才能穩固未來慕家的江山。

所以,全家人把我鎖在地牢,生怕我會去阻止夫君和小妹的好事。

可他們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小妹扯下的彌天大謊。

而我,已經不在乎了。

隻剩最後三天,我便可以徹底擺脫眼前的一切。

2.

被關在地牢整整一夜後,兄長終於舍得將我放了出去。

我腳步虛浮回到房裏,剛躺在床上準備歇息片刻,房門卻被人一腳踢開!

與我相伴近十載的夫君沈沐承,怒氣衝衝的奔我走來。

他將我從床上狠狠拽起,用從未有過的冰冷語氣斥責道:

“日上三竿,你不去向爹娘請安也就罷了,為何連染兒奉的請安茶都不願來喝?你是在故意讓她難堪嗎?”

“染兒與你都是我的平妻,本就無大小之分,向你敬茶是想給你留個體麵,別不知好歹。”

我被他扯得生疼,坐起身後靠在床邊,靜靜注視著眼前這個曾許諾與我共度終生的男人,淡然開口:

“沈沐承,我們和離吧。”

我不想與他爭辯,更覺得沒什麼好解釋的。

沈沐承擰著眉,看向我的目光滿是厭惡:

“你還在為那芝麻大的小事與我賭氣?”

“不就是一個尚未成型的胎兒嗎,難道會比我們家的前途社稷還重要?”

我摸著尚有餘痛的小腹,心底泛起濃濃的酸澀。

人妖結合本就天理難容,沈沐承在那方麵更是天性懶惰,我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才懷上這麼一個孩子。

隻因小妹扯下的一句荒謬之言,沈沐承便同意將我腹中胎兒獻祭,以保慕家順風順水,黴運盡散。

我據理力爭,試圖戳破她的謊言,卻無人肯信。

沈沐承絲毫沒有顧及我慘白的臉色,生硬的將我拉去堂屋。

“慕若雪,你用不著拿和離之事來威脅我。”

“如今你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呼風喚雨的仙狐公主,既已淪為凡人,就該懂得遵守凡人的規矩。”

我踉蹌的跟在他身旁,隻覺眼前這個曾深愛近十年的男子,如今是從未有過的陌生。

記得最初與他相遇時,他隻是家境貧寒的一介布衣。

父母早早去世,災荒之年無力謀生,險些餓死街頭。

是我心生不忍,把他接濟回府,並供養他繼續讀書,爭取早日考取功名。

他每次與我對視都會不自覺的臉紅。

即使滿腹經綸,可口齒木訥,不善表達自己的情感,隻能笨拙的將所有他自以為珍貴的東西通通送給我。

那句天真而又赤誠的話切實刻印在我的回憶裏。

“娘說,喜歡一個人,就該送給她最好的,隻是我窮酸無財,除了這些對我而言比較珍重的東西外,便隻剩一顆真心。”

自那以後,我便漸漸對他產生好感。

以至於先後不惜折斷四尾,幫他扛下劫難,助他成為狀元郎。

不知是感激,還是真情實意。

考上狀元後,沈沐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聖上請旨。

要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娶我為妻。

記得拜堂之日他曾以命宣誓,此生非我不愛,非我不娶。

如今,卻為了別的女人,接二連三傷透我的心。

3.

當我被沈沐承生拉硬拽到堂屋時,原本喧鬧的氛圍頓時變得有些怪異。

小妹慕思染見到我後,那雙足以迷亂眾生的媚眼先是閃過一抹淡淡的得意。

緊接熱情的向我走來,想扶我入座。

“姐姐,你要是再不來,茶可就涼了。”

我冷冷拍開她伸來的手。

“慕思染,我待你不薄,你卻扯下彌天大謊害死我腹中胎兒,今日你我姐妹,就此恩斷義絕!”

慕思染臉色微微有些發白,順勢倒在了沈沐承懷裏,惺惺作態般抹起了眼淚。

“慕若雪,你發什麼瘋?”

“染兒向來視你為長姐,如今更是謙卑向你敬茶,你卻當著眾賓客的麵如此胡言亂語,成何體統?”

聽著周圍指指點點的議論聲,我隻是輕輕一笑。

“沈沐承,既然你嫌我丟人,為何又不肯答應與我和離呢?”

沈沐承臉色瞬間變得陰沉,當即推開慕思染低聲嗬斥:

“你以為你還是曾經那個可以呼風喚雨的仙狐嗎?離了我,又有誰會多看你一眼?”

我無比平靜的搖了搖頭:“那是我自己的問題,與你無關,你隻需要清楚,你再也不配做我的夫君就好了。”

沈沐承覺得自己在眾賓客麵前失了顏麵,頓時有些惱火。

“女子嫁人便是失了貞潔,倘若主動提出和離,定然會被世人冠以“蕩婦”的罵名!”

“更何況你我乃是聖上賜婚,若敢抗旨,輕則剃發為尼,重則毀去容顏,此生再也抬不起頭。”

“你我夫妻一場,倘若肯乖乖向我和染兒認錯,看在近十年的情分上,我便當剛才的話......”

沒等他把話說完,我直接摘下頭頂那支他曾親手送給我的鳳簪,對準自己的臉。

沈沐承麵露駭然,下意識飛撲過來想要搶下我的發簪。

然而那道血淋淋的疤痕終究還是呈現在了所有人眼中。

“慕若雪,你瘋了嗎?”

“真是不可理喻,我去找太醫給你治傷,你在這裏好好反省,隻要肯認錯,剛剛的一切就當沒發生過。”

我冷冷的將他推開,任由鮮血滑落。

“不必了,一張臉而已,現在總該答應與我和離了吧?”

我雲淡風輕的樣子令沈沐承滿眼驚愕。

但礙於他剛剛已經當著眾親朋的麵承諾,此刻也隻能提筆簽下那紙和離書。

我拿著和離書奔赴皇宮,在外跪了近三個時辰才終於求得聖上準許。

次日,我便在全場百姓的唾罵聲中,捧著聖旨與沈沐承正式宣布和離。

得知消息的兄長慕長風第一時間命人將我逐出府外。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語氣滿是憤責和失望。

“看看你如今的樣子,哪還有一點慕家千金的氣度?反倒成了全城百姓唾罵的蕩婦!”

“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現在就去找沐承和染兒道歉,若影響了慕家聲譽,以後便不要再叫我兄長了!”

看著眼前這位威名赫赫的懷遠將軍,我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苦笑。

自轉世投胎後,慕長風作為我的兄長,從小與我一起長大,對我寵溺萬分。

他天生殘疾,兩條腿長短不一,卻依舊像個蓋世英雄般,遇事總會護在我身前。

我割下一尾治好他的殘疾,又苦尋高人收他為徒,傳他一身高強武藝。

慕長風領軍歸來,被受懷遠封號那日,他興奮的將我舉在半空,說他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守護好我這個妹妹。

可就是這樣的手足情誼,卻在我淪為凡人後,抵不過慕思染的一句荒謬之言。

記得他將我綁在地牢的鐵床上,生生剖出我腹中的胎兒時。

眼中的冷漠是那樣令人心碎。

4.

“若雪,染兒自幼被惡賊所拐走,吃了太多的苦,你作為姐姐本就該多補償他,讓出自己在家中的一份愛。”

“可你卻因為嫉妒染兒同樣與你是仙狐之女,為了區區一個腹中胎兒,便鬧出這麼不堪的事情來,難道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廉恥之心嗎?”

我摘下出嫁那日他曾送給我的觀音玉符,苦澀一笑。

“既然如此,這枚玉符還給你,自此以後,我們兄妹,恩斷義絕。”

慕長風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一樣,不屑的發出冷笑:

“天真,你以為將我送你的玉符歸還,就能斷絕兄妹情誼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想要斬斷兄妹情誼,就要受斷筋碎骨之痛,受炭火焚身之苦,東西我替你備好,你若有這個膽量我便無話可說。”

說著,當即有下人將炭盆端出,點燃後,又遞來一把鐵錘。

慕長風的神情更加得意,信心滿滿的諷刺道:

“你自小養尊處優,哪裏曾受過一絲一毫的苦?”

“看在血濃於水的情分上,你現在滾回沈府去道歉,若求得沐承和染兒的原諒,我便既往不咎。”

我微微勾唇,費力的接過大錘狠狠砸在自己的左腿上。

“這一錘,還你對我的養護之恩。”

在慕長風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我癱跪在地,又舉錘砸在了另一條腿上。

“這一錘,還你對我的栽育之恩。”

慕長風終於回過神來,看著我早已變形的雙腿怒聲責罵:

“住手!看來你真是瘋了,但別以為這樣就能博取我的同情,你本就是仙狐轉世,說不定都是故意演給我看的。”

“今日就算你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樣,也絲毫不能取替染兒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更無法原諒你犯下的罪責。”

伴隨著他的話,我拖著身子滾進火紅的炭盆中,任由烈焰焚身,止不住的慘叫。

“這炭火之刑,代表你我兄妹從此恩斷義絕,兩不相欠。”

慕長風頂著蒼白的麵容上前一腳踢開火盆,瞧著早已遍體鱗傷的我唇角嚅動像是要說些什麼。

可我卻因承受不住這慘烈的刑罰,最終昏了過去。

第三日。

尚未清醒的我忽然被人拽下床,拖到幕府祠堂跪在地上。

向來以慈悲為懷著稱的爹爹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孽障!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從前你乖巧懂事,孝順長輩,我們自是待你不薄,即便你淪為凡人,我們也視你為掌上明珠。”

“可你呢?自從你妹妹回來,近幾年愈發的刁蠻任性,胡作非為。”

“如今你妹妹好不容易覺醒了仙狐神力,你卻又心生妒忌,非要把事情鬧得這麼難看!”

娘親看向我的目光也充滿了嫌惡。

“雪兒,你究竟是受了什麼魔障,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你從前明明是冰雪聰慧的京都才女,如今卻變成了人人喊打的潑皮蕩婦,慕家的臉都快讓你給丟盡了!”

“不管你是怎麼想的,等今天沐承攜染兒回門時,定要好好給他們道個歉,隻要能讓此事寧息,你就還是我們的好女兒。”

虎毒尚不食子,可眼前的爹娘卻句句戳透我的心。

我漠然的看著他們,眼裏隻剩寒涼。

“爹,娘,你們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良心不會痛嗎?”

“對我不薄,那為何見我苦受折磨卻無動於衷?”

“對我不薄,又為何親手殘害你們那尚未出生的孫兒,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

“對我不薄,還為何寧肯相信小妹胡謅的謊話也不肯相信我的辯解?”

“受了魔障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們,在你們心裏,失去利用價值的我其實早就不配成為你們的女兒了。”

像是被我揭露了真麵容,爹爹惱羞成怒,狠狠將我踹倒在地。

“放肆,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娘親故作心痛,在一旁掩麵抽泣:“我們慕家上輩子到底是作了什麼孽,竟然會生下這麼一個不知好歹,不懂感恩的白眼狼啊!”

我吃力的從地上爬起,披著焦糊的頭發慘淡一笑:

“現在覺得我這個女兒是白眼狼了?當初不是你們哭著喊著要將我留下的嗎?”

“好,既然如此,我們便也斷了這虛假的親情吧。”

爹娘被氣得頓足捶胸,怒不可遏。

“慕若雪,胡鬧也總該有個限度,此事若叫外人得知,我們慕家的顏麵何存?”

“你不配麵見列祖列宗,給我滾出去反省,什麼時候認錯了再回府向染兒她們道歉,休要攪亂這回門的大喜之日。”

說著,幾個下人便將我扔到了府外。

隔著院牆,我聽著裏麵傳出陣陣歡笑,滿是親人團聚的熱鬧氛圍。

期間不知是誰提到了我的名字:“慕若雪呢?”

“不必理她,罰她去外麵好好反省了,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我搖頭苦笑,撿起地上的一塊瓦片,朝僅僅相隔不到百米的長安街爬去。

自古坊間有言,若執意斷絕雙親之情,便隻有剔骨還父,削肉還母這一個方法。

等爬到人潮湧動的長安街口時,我沒有絲毫猶豫,舉起手中鋒利的瓦片,一寸一寸割下自己身上的血肉。

此舉引得路人驚叫連連。

可我卻強撐著斷掉的雙腿,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血灑整條長安街,以報爹娘的所有恩情。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眼前陣陣發黑,意識逐漸渙散。

熟悉的聲音從天而降,帶著濃濃的悲憫宣告這一切終於結束。

“我可憐的女兒,你已斬斷凡間所有情緣,即將修得正果,可以重返青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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