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陳亮結婚二十年,我做了二十年的家庭主婦,任勞任怨照顧全家。
他下班帶回來八個瑞士卷,婆婆吃了兩個,兒子吃了兩個,他吃了兩個。
飯後,我把剩下的兩個吃掉了。
陳亮拿著空盒子過來教育我。
“你都多少歲了還和孩子搶零食,你應該多吃點飯,給孩子做個好榜樣,而不是吃零食。”
我擦掉嘴邊的碎屑,抬眼看他,“這兩個瑞士卷我不能吃嗎?”
兒子聽見聲音,走過來埋怨:“媽,你把這兩個吃完了,我吃什麼?當媽的竟然跟兒子搶零食,真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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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頭看著擺滿零食的架子。
上麵有兒子愛吃的辣條、薯片,陳亮喜歡的果丹皮,還有婆婆最喜歡的奶糖。
零食擺的滿滿當當,沒有一樣是我愛吃的。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悲。
我盯著陳亮,一字一句道:“第一,這是零食,我吃飽飯依然可以吃。第二,我聽你的話在家做了這麼多年全職主婦,你連這點蛋糕都供不起嗎?”
陳亮怔愣一瞬,隨即帶上一臉無奈,“你看你看,你又想多了,我的意思是作為父母,大家不都是這樣嗎,有好東西先給孩子吃,有錯嗎?”
又是這樣的態度,每次吵架前,他都會這樣轉移矛盾。
我覺得很累,平靜地說:“我們離婚吧。”
陳亮原本帶著笑意的臉立馬變了天,他有些錯愕,皺著眉,眼中都是不滿。
“不就是不讓你吃瑞士卷,至於嗎你?”
“結婚這麼多年你一分錢不賺,都靠我養著,我是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你現在嫌棄我窮了?”
兒子陳爍聽見爭吵也走出房間,站在門口看著我。
“媽,”兒子看見他爸手裏的空盒子,瞬間急了,“你不知道我很喜歡吃瑞士卷嗎?你把這兩個都吃完了,我吃什麼?”
“這麼多年都是我爸養家,你為這個家做了什麼?不過就是我爸說你幾句,不讓你吃零食,你矯情什麼啊?”
這父子倆的話猶如重錘,句句砸在我的心頭。
這麼多年我為這個家做了什麼?
如果沒有我,哪來的可口飯菜,哪來的窗明幾淨,衣裝整潔?
我隻是沒有經濟來源,但我每天做的事都是重要的。
我冷眼看著這父子倆。
“你們都是這麼認為的?我不配吃這兩個瑞士卷?”
陳亮沒有和我對視,側頭看著那架子滿滿當當的零食,沒說話。
陳爍微不可察地點著頭,把那個空盒子扔進了垃圾桶。
“薇薇,這件事就這麼過去,我們不吵了。”
陳亮先低頭給了一個台階。
若是往常,我肯定會息事寧人,繼續伺候著一家子。
但是今天我突然不想了。
我委屈了二十年,最好的年華奉獻給了這個家,現在我年過半百,到底要忍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這父子倆臉上都是一副“差不多得了”的表情。
我緊緊攥住手,生怕自己一個衝動把這兩人一頓打。
就在這時,出去跳廣場舞的婆婆回來了。
她拎著一袋子零食進來,沒注意到家裏的氛圍,隻看到我們三個都在客廳,笑著招呼道:“陳亮,爍爍,我帶零食回來了,看看都有什麼?都是你們最喜歡的!”
兒子的目光早就隨著那袋零食走,全然忽略了我隱隱的怒氣。
陳亮拉住我的手,低聲哄著:“不生氣了,媽買了零食,咱們去吃點。”
他碰了兒子一下,用眼神示意,兒子轉過身來笑著對我說:“媽,咱們去吃點零食,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
婆婆把那一袋零食依樣擺在架子上,同樣笑嗬嗬地看著我,朝我擺手:“薇薇啊,快來,這麼多零食,你想吃什麼?”
我掃了一圈。
零食架上的零食滿得都要掉下來了,品類單一得很,全是奶糖果丹皮和辣條,還有零星的幾塊豆腐幹。
沒有一樣是我愛吃的,也沒有一樣是我能吃的。
婆婆拉著我,往我的手裏塞了一塊豆幹,試探地問:“薇薇,是不是跟陳亮吵架了?”
“都怪我,當初身體不好,離不開人,陳亮又是獨生子,隻能讓你辭職了。媽給你道歉,陳亮要是哪欺負你,你跟媽說,媽給你做主。”
婆婆把我按在沙發上,也順勢坐了下來。
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隻有我們倆知道到底有多假。
和陳亮結婚多久,這老太太暗地裏就作了多久。
以往我看在陳亮的麵子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她是陳亮的媽,做子女的得孝順。
但是今天,我很想撕下她偽善的麵具。
陳亮打斷了我的思緒,笑著看著我,“老婆你看,你在家裏地位是最高的,媽都偏向你,你就別生氣了。”
“不是不讓你吃零食,飯後吃對身體不好,剛才我態度不好,我道歉。”
兒子拆開一袋辣條,塞得滿嘴都是紅油,辣條的味道瞬間彌漫在客廳裏。
我有些反胃。
“媽,你看,我爸都道歉了,我奶奶也偏心你,你就別生氣了!”
他一邊吃一邊說,含混不清:“奶奶,你什麼時候能偏心一下我啊!”
婆婆點了一下兒子的額頭,語氣中都是寵溺,“你爸媽都這麼愛你,你還想讓奶奶怎麼偏心?”
“要是奶奶管錢就好了,那樣我就有吃不完的零食。”
“我也懷念媽管錢的時候了,但是咱們家我說了不算,”陳亮看向兒子,“得看你媽的意思。”
聽到這我就明白了。
瑞士卷隻是一個借口,說不準就是故意要我生氣,他們真正的目的讓婆婆管錢。
剛結婚的時候,家裏的錢的確是婆婆在管。
她一個鄉下的老太太剛進城看什麼都新鮮,不自覺就入了保健品的坑,說是投資,可以轉手賣給別人,身體也越吃越差。
那時候我還在上班,我和陳亮兩個人的工資加在一起也沒有多少,婆婆竟然全都拿來買保健品,等著發大財。
我多次和陳亮說過這件事,換來的卻是他們母子倆的胡攪蠻纏。
陳亮失望地看著我,“我媽這輩子不容易,這些東西也沒有多少錢,花了就花了,你能不能孝順一點?”
婆婆在一旁抹著眼淚,十分委屈,“薇薇,我知道你們城裏人都瞧不上農村人,你嫌棄我就直說。我給你道歉,別為難我兒子。”
我啞口無言。
後來婆婆生病住院,我也懷了孕,家裏竟然拿不出一分的錢。
直到這個時候,陳亮才相信我的話,把經濟大權給了我。
此刻我看著其樂融融的祖孫三口,覺得諷刺極了。
陳亮和陳爍這父子倆還在勸說我,婆婆在一邊沉默,眼神卻一直盯著我,滿懷希望。
“媽,你操勞這麼多年,也該歇歇了,讓我奶奶幫你管一陣子。”
“是啊老婆,你看兒子多懂事,為你著想,媽也是想幫你,你就歇一歇,讓媽管錢。”
我到現在才明白,當年買保健品那件事在陳亮眼裏不算什麼,這麼多年他一直想讓他媽來管這個家,徹底架空我的權利。
我沒有經濟來源,也不能掌家,就隻能依附他,任勞任怨地當牛做馬。
我突然覺得很疲累。
這麼多年的付出所有人都視而不見,都想著讓我再奉獻一些,把他們伺候舒服。
我抽出被婆婆拽著的手,看著陳亮,“好啊,以後家裏的錢就讓你媽來管吧。”
“老婆,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陳亮笑著搭上我的肩,裝模作樣地給我捏了捏。
下一秒我的話讓他徹底笑不出來了。
“明天咱們去民政局離婚,三十天之後,你家的錢誰愛管誰管。”
*
我的態度是鮮有的認真,陳亮也意識到了,瞬間收起笑容瞪著我。
婆婆站在一邊,一副委屈得要死的狀態,眼角泛紅,眼眶裏都是淚水。
“薇薇,你別生氣,離婚哪能隨便提呢?阿亮也是太為我考慮,忽略了你的感受,媽給你賠不是。”
我的強硬態度引起了兒子的不滿,他急忙咽下滿嘴辣條,嗓子裏發出“咕嚕”的吞咽聲,而後開口:“媽,你差不多得了,我爸和奶奶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你怎麼這麼小心眼?”
“我奶奶管錢也是不想讓你那麼累,你怎麼不分好賴呢?讓我奶奶管錢怎麼了?”
我看著兒子的臉,白裏透紅,還帶著嬰兒肥。
他今年十五歲,正是長個子的時候。
我需要仰視他了。
他此刻站在我麵前斥責著我的錯處,誰又能想到,他出生的時候差點要了我的命呢?
我本身就是老師,為了這個家辭掉編製。
這些年我對他無微不至,教育也是嚴格要求。
無論是學習上還是生活上,我都用了最大的心力。
為了讓他健康成長,有個健康和諧的家庭環境,我盡量避免跟陳亮和他媽吵架,也沒說過他們一句不好。
哪怕我難產和陳亮他媽有關,哪怕這些年受了她多少磋磨,我也沒抱怨一句。
可現在我不明白,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我奶奶都給你拿零食了,你還不知足,媽,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捏著手裏的豆幹,抬頭看著這祖孫三人,最後把目光定在兒子身上。
“我對豆製品過敏,你不知道嗎?”
陳亮和兒子很喜歡吃豆製品,這些年我也經常做,但是一口不吃。
我又看向陳亮,“你知道嗎?”
陳亮低頭錯開目光,不去看我。
他曾經知道,應該早就忘了。
婆婆也很心虛,幹笑著想要拿過我手裏的豆幹,被我躲了過去。
我把包裝袋撕開,遞給兒子,“吃吧,別浪費。”
兒子剛要伸手接,婆婆突然很緊張地一把搶了過去。
“薇薇,這麼多零食,沒必要讓爍爍吃這些。”
兒子有些不解,看著我們倆。
“是他沒必要吃,還是因為豆腐幹過期了,他不能吃?”
我一句話點出真相。
兒子錯愕地看著我,“媽,我招你惹你了,你給我吃過期的?”
事到如今,他還在認為是我要害他,而不是他的奶奶在磋磨我。
“這塊豆幹是你奶奶給我的,要我吃。”
“如果沒長腦子,就問問你爸,生你的時候為什麼沒把腦子給你。”
兒子啞口無言,喪氣地垂下頭。
這兒子這些年還真是白養了。
陳亮在一邊一直沒說話,現在看見兒子和他媽都敗下陣來,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開了口。
“媽年紀這麼大了,也不是故意的,薇薇,你別計較那麼多了。”
“畢竟爍爍也沒吃那個豆幹,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我做主,以後讓媽管錢,你退居二線好好休息。”
我看著這個男人的嘴臉,嗬笑著。
“陳亮,你不會忘了我當初是因為什麼難產吧?”
婆婆知道我對豆製品過敏,生陳爍前的最後一頓飯,她把豆渣和大米混在一起,騙我吃進去,說有營養。
我過敏差點休克,也因此難產。
陳爍不知道這件事,但是陳亮心裏清楚得很。
生完孩子之後我就要離婚,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頭一頭把我的心磕軟。
我看著剛出生沒兩天的兒子,還有跪在地上的丈夫,實在狠不下心,隻能忍氣吞聲地繼續過日子。
“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你現在翻舊賬幹什麼?”陳亮皺著眉,都是不滿。
“薇薇,當初是媽對不起你,我第一次照顧孕婦沒經驗,一時疏忽。這些年我在家一直夾著尾巴,生怕你生氣。我都習慣這樣的日子了,就是阿亮和爍爍心疼我。你別生氣了,媽真知道錯了!”婆婆一臉悔不當初的樣子,低著頭,看起來很委屈。
“就是,都是過去的事了,奶奶也道歉了。哪個女人生孩子沒風險,你今天怎麼這麼矯情?”
兒子走到婆婆前麵,微微伸開雙臂,將人攔在身後。
婆婆有模有樣地擦擦眼睛,也不知道能不能擦出淚水。
她拉著兒子的手,表麵上歎了口氣,實則挑釁地看著我。
“爍爍,你媽這些年照顧你也不容易,雖然她不賺錢,全靠你爸養著,但她畢竟是你媽媽,你不能這麼和她說話。”
“奶奶歲數大了,伺候人也伺候不明白,到底是不中用,你媽嫌棄我也正常。但是那是你親媽,你這態度不對。”
“奶奶平時怎麼教你的?快道歉!”
兒子囁嚅幾句,低下頭不情願地道了歉。
我的身體微微顫抖,氣得呼吸困難。
這些年對陳爍的悉心教導真是喂了狗。
*
陳亮還在試圖打圓場,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我心裏清楚,他也清楚。
讓婆婆管錢這件事這次沒成,以後這母子倆還會找由頭吵架,直到我同意為止。
陳亮和他媽最會裝可憐了。
這些年在外人看來,我在家裏的地位很高,但隻有我才知道,這些都是假象。
這母子倆慣會在大家麵前裝人。
“陳爍,你從小到大身體就不好,三天兩頭去醫院,你知道為什麼?”
見我直接喊他大名,兒子終於有些慌神。
以前我隻有在極度生氣的時候才會喊他全名。
“你出生之後,你奶奶天天帶你去賣保健品的宣講會,連奶都想不起來喂你,你餓得直哭。”
“你頻繁生病,有一次你發燒,你奶奶就喂你那些保健品,直接把你喂進了搶救室。”
我的話令陳爍的臉上出現了茫然。
“爸,我媽說的都是真的?”
這些話我從來沒和他講過,最初是因為不想讓他怨恨婆婆,後來覺得沒必要說。
陳亮的臉色很難看,身上的躁意擋都擋不住,直接掀翻了零食架。
零食如小山傾倒一般散落一地。
“你少在孩子麵前說些有的沒的,這些年我媽該道的歉也都道了,第一次帶孫子難免有疏漏,你總抓著這件事不放幹什麼?”
說著他開始委屈流淚,和當年跪在我麵前磕頭求我的表情一樣。
“這麼多年我們母子倆在你麵前做小伏低,生怕你不高興,還不夠嗎?你就非得揪著這些事不放?”
陳亮怕老婆在他的朋友裏是出了名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疼老婆,就連我的姐妹都說我嫁了個好男人。
隻有我清楚,這不過是他給自己立的人設,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如果我在家裏地位真的高,那麼大的零食架子怎麼就沒有我愛吃的呢?
我吃兩個瑞士卷怎麼就被說了呢?
我的家庭地位高隻不過是個障眼法。
實際上這些年陳亮身邊那些似是而非的女人從沒斷過。
隻不過大家都知道他怕老婆,所以從來沒有往那方麵想。
我不說出來,是不想毀掉他在兒子心中形象,給他在這個家裏留些麵子。
我也存過挽回婚姻的心思。
但現在我隻覺得自己的婚姻徹底失敗,這二十年的心血全都打了水漂。
這祖孫三人這麼幸福,我沒必要在這當惡人,打擾他們仨的天倫之樂。
“我現在回去收拾衣服,明天我們就去離婚。”
陳亮的眼淚瞬間停住,他擦掉淚水,紅著眼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你真的要離婚?”
我第一次在兒子麵前展現出強硬的一麵,他有些不適應,連忙拉住我的手:“媽,你要是和我爸離婚,我就不認你這個媽!”
“謝謝你放棄我。”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真摯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