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冬天冷得徹骨,吸到肺裏的空氣都像是裹了刀子。
方知許從航站樓出來,就凍得打了個寒噤。
家裏的司機老鄭笑嗬嗬等在外頭:“小姐冷壞了吧?趕緊上車回家,老爺子知道您今天回來,特意讓人把您的房間給收拾出來了。”
頓了頓,他又補上一句:“靳先生今天也回來了,您從小在靳先生身邊長大,這些年他也惦念您呢。”
驟然聽見這個名字,方知許有點發愣。
靳嘉霽。
許許多多荒唐的畫麵,和從前那些幼稚綺念都在這刻湧了上來。
本來這些事早被方知許壓在心底,這次回國,她也沒想過能跟靳嘉霽再有什麼交集。
他是未來將會成為她姑父的人,關係不遠不近,僅此而已。
她以為經過那件事,他該對她避之不及的,也沒想到他知道她回來,卻去了老宅。
或許是爺爺要求?
方知許不太願意再看到那張臉,然後回想那些不該再憶起的事,抿嘴沉默了一瞬,神色抱歉:“鄭叔,今天來不及,我得趕回實驗室那邊報道,而且住老宅那邊,趕回去也有點遠。”
“學校給我安排了公寓,應該回來之後就住那了,不過我有空肯定會回去看爺爺的。”
鄭叔大概沒想到她回國之後連家都來不及回一趟,但也知道小姐現在是搞科研的,事情忙得很,隻得開車把她送到了京海大學,囑咐她忙完了一定回家。
方知許笑盈盈答應著,目送家裏那輛黑色奔馳開走,伸手按了按眼角。
學校沒什麼變化,薄薄的雪覆在鬆枝上搖搖欲墜,跟她出國那年的場景莫名重合。
走到宿舍樓下時,方知許站定腳步。
那裏有一株枯死的梧桐。
三年前,她在這棵梧桐樹下不依不饒拉著靳嘉霽告白,也是那一刻,方知許才下定出國的決心。
她小時候其實是被靳嘉霽養大的。
五歲那年,她父母因為空難去世,爺爺還在戈壁灘做研究,沒辦法照顧她,是這位隻比她大十歲的靳家叔叔把她帶回了家。
他是靳家老爺子的幼子,按輩分算是她的小叔叔,跟她小姑差不多的年紀,當時才十五歲的少年牽著她的手走進靳家,從那天開始,他們就是相依為命。
小時候,他牽著她去上幼兒園,給她買最漂亮的公主裙,替她揍那些欺負她的混賬小男孩,在她睡不著時坐在她床邊給她講故事。
再大些,她第一次生理期是靳嘉霽親自去買的衛生巾,她疼得厲害,也是他幫她暖肚子衝紅糖水,如兄如父。
方知許沒辦法不愛他。
靳嘉霽在她生命中留下了太多痕跡,每一次寵溺縱容都在蠱惑她繼續靠近。
她開玩笑說了無數次喜歡他,靳嘉霽卻隻當是個玩笑,訓斥她不懂規矩,卻一點沒放在心上。而在畢業前夕,老師問她要不要出國研修時,靳嘉霽牽著她的手把她送到宿舍樓下,讓她在國外好好照顧自己。
她沒辦法再克製,大著膽子摟住他的脖子,借酒裝瘋吻上那對薄唇:“小叔,我不想出國了,你娶我好不好?”
那是方知許第一次看見那雙清冽的眉眼冷下來,平日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化不開的冷。
他說:“方知許,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麼?我是你的小叔。”
她執著抱緊他:“可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為什麼我不能嫁給你?”
“我養你這麼久,你是跟誰學得這樣不知廉恥?”
靳嘉霽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聲音冷鬱:“我比你大十歲,還是你小姑姑的未婚夫,你怎麼敢說這樣的話?”
那時的她呆呆看著靳嘉霽,什麼話也說不出,然後被他漠然扔在雪地上,注視他的背影在雪地中消失。
第二天,她就出了國。
靳嘉霽沒再聯係過她,態度也十分清楚。
他覺得她不知廉恥,她的心意,在他眼中恐怕比垃圾都不如。
方知許在雪地中站了很久才回神,帶著行李箱上樓。
宿舍剛收拾妥當,她的手機忽然響了。
看見那個號碼時,方知許愣了一瞬,無意識掐緊掌心。
它不在聯係人列表,卻被她爛熟於心。
是靳嘉霽。
時間仿佛都凝固了,電話始終鍥而不舍響著,告訴她並不是幻覺。
方知許的手頓在半空,很久才拿起手機,語氣客套:“小叔,有事嗎?”
聽筒傳來男人疏冷的聲音:“為什麼不回家?”
方知許被問得一怔。
她不回家,於他而已不該是好事麼?
可這樣的話明說出來又不太好,想了想,方知許回道:“學校裏工作很忙......”
“忙得連回家吃飯都沒有時間?”
電話那頭,靳嘉霽淡聲打斷她的話:“你手中的項目,是沒了你就轉不動了?”
方知許沉默一瞬,想了想,大概是爺爺擔心,覺得她最聽靳嘉霽的話,所以讓他打過來。
她抿了抿嘴,語氣平靜:“我有時間會回去看爺爺,您不用擔心,剛回國有很多事要辦,今天是真的沒時間。”
聽筒中安靜下來。
很久,靳嘉霽開口:“下樓。”
方知許呆住,下意識看向窗外。
雪地裏佇立著一道高大身影,一身筆挺的黑色羊絨大衣,遠遠看著都讓人覺得氣質清貴。
他......竟然來樓下堵她?
方知許握著手機,隻覺得荒誕又莫名。
腦子還沒轉過來時,身體已經不受控製道:“我現在在實驗室......”
“要我上樓找你嗎?”
靳嘉霽嗓音微涼:“什麼時候學得這麼不聽話?”
方知許沉默一瞬,也知道他真的幹得出這樣的事。
良久,她隻能穿上外套下樓。
靳嘉霽靠在車邊,唇角銜著一支煙,冷峻的眉眼比三年前她離開時沉穩了不少,大衣內裏穿著白色的飛行員製服,襯得身姿筆挺,清貴非凡。
再加上那張臉,不少路過的小姑娘都盯著他竊竊私語。
看見她下樓,靳嘉霽抬了抬眼皮,直接拉開了副駕:“上車。”
不容置喙的語氣,聽得方知許心裏莫名不舒服。
她不是那個必須聽他話的五歲小姑娘,為什麼一定要照他說的做?
“小叔,我說過了我很忙。”
方知許站在原地沒動:“爺爺都沒說什麼,您幹嘛一定要接我回去?”
靳嘉霽盯著她,大掌把玩著打火機,嗓音清冷:“若不是你爺爺讓我來接你,我也不想管你。”
“老爺子說了,你不回老宅,那就住到景熙府去,離你學校也近,還有人看顧你。”
方知許卻聽得腦子一空。
景熙府,是靳嘉霽名下的物業,也是她從小長大的那棟房子。
為什麼靳嘉霽要讓她住到他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