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歲的丈夫去參加同學葬禮,回來之後每天早出晚歸。
一個月後,他跟我提出了離婚。
因為那天他見到了初戀,對方十幾年前就離婚了,到現在還孤身一人。
他說,以前沒有能力和她在一起,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現在條件允許了,他要去追求幸福,不讓後半輩子遺憾。
那我呢?我這五十多年又算什麼。
1
今天高鶴林罕見地沒有出門,這一年他大小病不斷,經常進出醫院,因此體形消瘦了許多,就連頭發都花白了。
一個月前,他剛出院沒多久,就去參加了大學同學的葬禮,回來之後就經常一個人坐在書房裏發呆。
後來,天不亮我就發現他出門了,晚上回來也都是半夜了。
他從年輕那會兒就看不上我,覺得和我說話是浪費時間,他的事情我也不太多問。
但為了他的身體著想,我還是提醒他,「年紀大了,多休息,不然生病住院還得我照顧你,兒女工作忙還讓他們操心。」
他隻是看著我冷笑著,良久回我一句,「你懂什麼。」
之後我再沒有管過他,每天晚上給他留出飯,但一口也沒動過。
我覺得他是心情不好,畢竟都這個歲數了,同學也都相繼去世,他自己也是經常住院,心裏多多少少有些害怕了。
已經七十歲的他背脊依然挺拔,雙手背後,站在窗前,一如當年我第一次在山頂見到的模樣。
我喊他過來吃早飯。
相對而坐,沒有話語。
我們的相處模式五十幾年來一直是這樣。
他向來不願和我多說話,因為他覺得和我沒有共同語言,我不了解他的浪漫,他也覺得我說出來的話又糙又蠢。
「素素,我們離婚吧!」
我正在吃雞蛋的時候,他猝不及防地開口,我差點被雞蛋噎死。
2
我怔愣地看著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明明前段時間還在說要等孫子中考結束,一家人出去旅遊。
他還說要帶我出去買幾件衣服,我嫌旅遊貴,不想去,他還說我老土,這個年紀就應該享受,這怎麼就要離婚了?
「你說什麼胡話,趕緊吃飯,一會兒我還要洗衣服,今天陽光好......」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葉素,我說的是真的,我現在七十了,還能活幾年,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我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浪費時間?
我們這五十幾年是在浪費時間。
「半輩子你都過來了,現在覺得浪費時間了?」我盡量情緒平穩地開口。
高鶴林看了我一眼,似乎很不情願地開始解釋。
原來那天同學的葬禮上,他遇到了高中時期的初戀。
初戀十幾年丈夫就去世了,現在一直單身,還無兒無女。
「所以,你覺得她過得不好,就把我的家給她?」
我很想像他一樣雲淡風輕的,但是一開口就控製不住怒意。
高鶴林搖搖頭,「家裏的一切都是你的,她也看不上這些粗俗的東西,以前沒有條件和能力給她想要的生活,現在我隻想為自己活一次。」
粗俗的東西。
他口中粗俗的東西,為他養活了兩個孩子。
粗俗的東西營造了現在的家。
也許他說的粗俗不是別的,而是我。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隻是深深地看他一眼,低頭繼續吃飯。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早飯好像有些難以下咽。
簡單地吃了兩口,見他也沒有要繼續吃的打算,就都收拾下去了。
今天的陽光很好,我洗了衣服,澆了花,還曬了被子。
一整天我都在忙碌。
高鶴林都待在書房裏。
在他的認知裏,他的手是用來拿筆的,不是幹活的。
所以從十九歲我嫁給他開始,不管是家裏的活,還是地裏的活,亦或者是外出打工都是我。
晚上孩子們罕見地都回來吃飯了。
因為並沒有提前通知我,所以我有些手忙腳亂。
客廳裏坐著七口人等著吃飯,我一個人在廚房裏忙碌。
女兒一家和兒子一家的口味還不同,每次他們回來我都要做不少於十道菜。
忙活了一個小時,我才做出四道菜。
客廳裏女兒還在催著開飯,「媽,飯做了嗎,都餓一天了,快點。」
吃飯的時候,兒子皺著眉頭數落我,「這麼多人就做這幾個菜。」
我吃著碗裏的飯,沒有說話。
還是小孫子看見我手上燙紅了一片。
女兒看了一眼我的手,說,「媽,你都做了大半輩子飯了,咋還能把手燙了。」
所以做飯就應該是我的技能。
我受傷了不會有人關心,隻能說是我的技術退步了。
3
飯後,高鶴林就當著女兒一家三口還有兒子一家三口的麵,再次提出要離婚。
我知道他不是開玩笑,但也沒想到他會直接跟孩子們說。
兒子女兒都是我一手帶大的,那時候高鶴林一年到頭也不回幾次家,孩子們對爸爸都比較陌生。
可今天的結果出乎我的意料,兒子女兒竟然都同意我們離婚。
甚至還勸我,「媽,你跟我爸在一起五十多年了,你霸占他這麼久了,也該放他自由了。」
兒子也讚同地表示,「你們都這大歲數了,我爸這麼多年的理想你也不懂,你們都沒有共同語言,讓我爸後半生快快樂樂的不好嗎?」
我看著眼前我生養的兒女,一瞬間就好像不認識他們了。
我霸占高鶴林。
難道不是我們自願結婚的嗎?
他的理想,沒有共同語言,這句話我聽了半輩子。
我從來沒有阻止過他的理想。
他有他的詩和遠方,我就在他的背後,為他撐起家,撫養孩子長大。
到頭來我錯了嗎?
他們還在極力地勸我,嘴巴一張一合的,我已經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了。
腦子很疼,很亂。
失望和憤怒如潮水一般,一波波朝我湧來。
我抓起茶杯,猛地朝對麵的牆砸去,喊道:「我不離婚!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滾出去。」
高鶴林冷冷地看著我,好像對我失望至極,說了句「潑婦」,轉身就進了書房。
女兒一家先離開的,兒子走的時候,語氣極其不耐煩地說:「你就作吧,是不是這些年太享福了,讓你忘了這個家裏誰說了算?」
4
十六歲那年,村子裏有個唯一的高中生,因為他家是貧困家庭,父母都有些殘疾,我爸是當時的村長,就讓家家戶戶多幫幫他家。
那時候的高鶴林比較瘦弱,但就有股子衝勁。
每天天不亮就出門,要走二十裏山路去鎮上上學,我看他可憐,就開始騎著二八大杠每天接送他上下學。
漸漸地我們關係拉近了,我也對他有了喜歡。
可後來他高考落榜,一蹶不振,不再看書,整天就是下地幹活。
我心疼他,不但幫著他幹活,還鼓勵他。
可是複讀哪有那麼容易,主要還是沒錢。
在那個年代,家裏少個人幹活,還要花錢讀書,也真是要命的事。
後來有媒人撮合,說我能幹活,又是村長閨女,他娶了我不虧。
就這樣他家需要一個能幹活掙錢的人,而我看上了他這個人,兩人就這樣結婚了。
那時候我真心疼他,從小他就在讀書,沒幹過莊稼活,我就一人包攬,從不讓他出力氣,他隻需要好好備考。
後來他也不負眾望考上了。
他上大學走的時候,我已經懷孕六個月。
每天家裏地裏的活都是我一個人。
生孩子的時候,他沒回來,他父母去世,他回來住了一晚就離開了。
放羊的時候被鄰居偷了羊,我在和鄰居打仗要羊的時候他不在,過後他知道了,還跟我大吵一架,說我丟人現眼,幾隻羊而已。
按人頭分地的時候,他在家裏好不容易出來了,卻看著明明屬於我們的地被別人搶走,他不作為。
我上前跟那些人理論,他卻把我拉回家,說一塊地而已,他們要就給他們。
可他不知道,幾隻羊,一塊地,是他一年的學費。
他自命清高,我和孩子在家都吃不飽飯。
他大學畢業,成功留校。
後來單位分了房子,我和孩子才被接到城裏。
再後來看著他從大學老師一路到了大學教授,生活條件也變得越來越好,可我和他卻沒有變。
他依舊是看不上我,覺得我各方麵都粗鄙不堪。
他和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和我沒有共同語言,要不是當年家裏離不開人,他是不會和我結婚的。
我隻是笑笑不說話。
我以為他就是發發牢騷,畢竟我們已經生活了十幾年了,孩子都十幾歲了。
5
一向身體很好的我終於病倒了。
高鶴林從提出離婚,就開始和我分房睡了。
那天我躺在床上,全身很冷,就連骨頭縫都是疼的。
我知道,應該是發燒了。
屋外我聽見兒子女兒都在,臥室隔音很好,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但是能感覺出來他們很高興。
我本來不想出去見到他們,奈何臥室裏沒有退燒藥和止痛藥,都在客廳的抽屜裏。
我推門出來,發現客廳裏不隻有高鶴林和孩子們,還多了一個陌生的女人。
女人頭發烏黑,用一支鑽石發夾別在腦後,臉上畫著精致的妝容,一襲淡紫色的旗袍,坐在那裏和高鶴林說著話。
兒子在旁邊削著水果,女兒陪著他們聊天。
我沒有認出來此人,但我的出現卻打破了他們溫馨的畫麵。
他們父子三人看見我時,如出一轍的嫌棄。
反倒是女人站了起來,打量著我,優雅地開口:「你就是鶴林的妻子吧,我叫夏晴!」
我似乎忘記了要來幹什麼,就這樣僵在原地。
夏晴。
這個名字我知道。
原來眼前這個女人就是高鶴林的初戀。
我沒有說話,而是看著高鶴林。
「這是我不同意離婚,直接讓人來家裏了。」
高鶴林怒視著我,「你說話放尊重點。」
女兒也站起來了,「媽,你這麼說話就過分了,夏姨和爸是老同學了,來我們家怎麼了?」
我站在客廳,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生病,隻覺得全身如同墜入冰窖,冷到極點。
夏晴掃了我一眼,對高鶴林說:「你妻子太凶了,我還是租個房吧!」
高鶴林狠狠地瞪我一眼。
兒子卻是一臉討好地對夏晴說:「夏姨,房子是我爸的,我媽說了不算,你就安心住著。」
我看著這個從小最依賴我的兒子,說長大後會好好孝順我的好兒子,心就像針紮的一樣疼,眼淚止不住地流。
這一生我最愛最重要的三個人卻都在護著別的女人,而我就像是一個外人。
「滾出去!」
我上前拎起夏晴帶來的東西,就往門外扔。
隻要是不屬於我家裏的,都扔出去。
高鶴林瞪著我,嗬斥著:「葉素,你發什麼瘋?回屋去,別跑出來丟人。」
我紅著眼睛,指著夏晴,「她住進別人家裏,直接當老三,她就要臉?」
我上前扯著夏晴的胳膊,用我認為最直接的方式來守住尊嚴和家庭。
「出去,滾出我家,滾!」
高鶴林擋在夏晴麵前,狠狠推了我一把,「該滾的人是你,房子是我的,我想讓誰住,誰就能住!」
我被他推倒,頭磕在桌角,血流了出來。
我安靜地看著他,起身,抬起手,甩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