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工作不太體麵,日日要與男人來往。
長大後我知道了母親的工作,無比地厭惡她。
她對我每天的打罵都毫不介意,甚至於心甘情願地忍受。
後來她被查出子宮癌晚期。
她去世後,我看見她的遺書,才發現一直以來我都錯得離譜。
臥室門被打開,留著地中海發型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我不以為然的坐在沙發上,側頭不看他,因為這樣的場景每天都會在家裏上演。
我下意識捂住了口鼻。
那個房間是家裏的禁地,我和爸爸從不會踏足,因為那是沈小琴工作的地方。
沈小琴是我媽媽,但我已經十幾年沒再換起過這個稱呼,因為她不配。
沈小琴便披頭散發的走了出來,她的麵容看上去很憔悴。
「小蝶,你中午想吃什麼?媽媽做飯。」
我厭惡的皺著眉頭,語氣冰如寒鐵:「誰稀罕你做的飯,我怎麼知道吃了會不會得病。」
沈小琴似乎早已猜到了我的回答,她也不惱,將額前的幾縷碎發撩到了耳後,便向廚房走了去。
我窩在沙發上追劇,沈小琴在廚房忙得熱火朝天。
「小蝶,吃飯了。」
「我洗了澡才來做飯的。」
「蔬菜也洗得很幹淨。」
我抬起眼眸,正對上沈小琴熱情洋溢的笑。
她拿起腰間天藍色的卡通圍裙,擦了擦沾滿油煙味兒的雙手。
此時的場景倒跟她先前的職業顯得格格不入。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家裏cos什麼動漫人物。
2
我不為所動,依舊窩在沙發上看手機。
沈小琴見狀,隻得孤零零的拿起筷子,準備吃飯。
屋內除了手機偶爾發出的嘈雜聲,便隻有沈小琴嘴裏細碎的咀嚼聲。
她吃飯很快,沒幾分鐘便開始收拾碗筷了。
收拾完畢,沈小琴將碗筷放入消毒櫃,開始消毒。
這麼多年,我竟看不懂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對自己的身體從不潔身自好,年複一年的從事不正當行業。
但對家裏的吃穿,卻非常在意。
蔬菜水果必須用專用的消毒劑浸泡,衣服會放到陽光下暴曬,客廳也會用紫外線消毒。
沈小琴落座在沙發的一側。
見狀,我向旁邊移了一大步,但她身上劣質的香水氣息還是蜂擁而上。
3
她抿了抿泛白的嘴唇,神情黯淡。
「等會兒有一個叔叔會來。」
「如果你不想見他,就回自己房間去別出來。」
沈小琴將雙手放在膝蓋上,低垂著眼眸,嘴角微微向下,思索著什麼。
麵對我時,她總是一副愁容的表情。
沈小琴曾告訴我,她沒有男人就活不了。
但我爸在外麵務工,每年也隻能回來幾天。
我爸是個憨厚老實的人,為了生計不得不選擇外出,沈小琴的事情他壓根管不了,後麵索性由著她愈加放肆。
「我看你是有命掙錢沒命花。」
我對沈小琴的唾棄不是一天兩天,這些傷人至極的話,對她也沒有了殺傷力。
她覺得我應該恨她,她是一位不稱職的媽媽。
給不了我幸福安穩的生活,反倒總讓我處於水深火熱的地步。
「錢都給你留著。」
沈小琴抬眸,依舊細聲細語。
我嫌棄的瞥了她一眼:「誰稀罕你的錢,我就是去大街上要飯,也不會花你一分錢。」
「因為,我嫌臟。」
她的神情微變,有一些錯綜複雜的成分在裏麵,但稍縱即逝。
「你以後會明白的。」
撂下這句話,沈小琴便又回到了她那暗無天日的房間。
4
最開始的時候,我不明白沈小琴為什麼這麼做。
年幼的我不明白,便跑去問爸爸。
他坐在陽台上,手裏夾著一根快到頭的香煙,暗沉著臉。
麵對我的質問,他沒有多做回答,隻是告訴我那是媽媽的工作,讓我不要去打擾。
趁媽媽外出之際,我潛進了她的房間。
一股濃烈的香水味襲來,我將鼻頭死死的捏住,打開了房間的燈。
映入眼簾的是淩亂的被子,和散落一地的紙巾。
不知何時,媽媽出現在我的身後。
她喚了我一聲。
我飽含淚水的向她奔去,質問她為什麼。
「小蝶長大了就會明白的。」
「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她將我抱在懷裏,親吻我落淚的臉頰,麵對她的解釋,我理解不了半點。
5
漸漸長大,我才明白,她做的這些事,讓我和爸爸在親戚麵前永遠抬不起頭來。
久而久之,我沒有再叫過她媽媽,甚至對她惡語相向。
親戚罵沈小琴不要臉。
同學也在背後對我竊竊私語。
這些話經常在耳邊想起,最開始,我會徹夜徹夜的睡不著覺,但後來卻也習以為常。
責罵沈小琴的臟話,我替她承擔了一大半。
所以,我將所有的過錯都歸功於她的身上。
我恨她。
不與她一同吃飯,甚至待在一個環境下我都覺得惡心。
因為她,我一無所有。
爸爸也選擇背井離鄉,但他每個月會按時給我打生活費,所以麵對沈小琴的施舍,我不為所動。
6
翌日清晨
我是被隔壁房間吵醒的。
我不耐煩的起床敲了敲沈小琴的房間。
「能不能小點聲?」
有人朝著門口的方向走來。
「砰」的一聲,門被打開。
裏麵站著一個光頭大漢。
似是對我的敲門聲不滿,他大發雷霆,將拳頭狠狠地捶打在門上。
男人凶神惡煞,足足比我高出大半個肩膀。
還沒等我回話,一隻有力的大手直接將我掀進了屋內。
麵對突如其來的力道,我差點沒站穩,踉踉蹌蹌跑了進去。
沈小琴坐在床頭,眼角泛紅。
「果然,女兒像媽。」
身後的男人,踱著步子向我走來。
地上的影子離我越來越近,我趁他一個不注意,躲閃在旁邊,他直接撲了個空。
因為慣性,他直直的撲在了床上。
眼看計謀沒有得逞,他惱羞成怒,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扔在了地上。
「別給臉不要臉。」
「玩什麼欲擒故縱。」男人再一次進攻,我無處可逃。
7
「求你了,放過她,她還是個孩子。」
沈小琴迅速跑到了我的旁邊,製止了男人的行為。
她聲音略帶哽咽,整個人都在止不住的顫抖。
我睜眼看向她,她正以祈求的眼光,盯著麵前的男人。
沈小琴死死抓住男人強而有力的胳膊,眼裏的淚水無聲的泛濫著。
男人停住了,帶著打量的神情,嘴角露出一抹滿意的譏笑。
「好,這可是你說的。」
「快走。」
沈小琴用力將我往外推,我站起身,俯視著她:「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
她抬著眸子,喉嚨處有什麼東西在滾動,最後也沒有蹦出一個字。
我快速的走出房間,將門帶上。
我將手扶在門框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我貪婪的呼吸著微弱的清新空氣,心臟也猛烈的跳動著。
「你白自作多情了吧。」
屋內傳來男人雄厚的聲音。
我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回到房間,將門反鎖。
8
沈小琴淒慘的叫聲響徹整個房間。
我下意識的往被子裏鑽,但刺耳的聲音還是不斷傳來。
不同以往。
我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做了什麼,讓沈小琴如此害怕。
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沒人逼她,或許是我理解錯了。
窗外的景象暗沉下來,天際零零散散的落著幾顆星星。
回到床上,我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夢裏都是沈小琴嘶吼的聲音。
「小蝶,起床吃飯了。」
沈小琴站在門外,敲著臥室門,她的聲音如同幹涸的河床,沙啞中透露出一種疲憊。
我睡了很久,中午也沒有進食,這時候肚子也不合時宜的「咕咕」叫了起來。
我起身將門打開,客廳的燈光從沈小琴的身後鑽進臥室,在地上勾勒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她的嘴唇蒼白,沒有幾分血色。
餐桌上異常安靜,如果不是來不及點外賣,我不會屈尊吃她做的飯。
「對不起,剛剛嚇到你了。」
「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
沈小琴微微低著頭,眼神閃爍,說話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雙手不自覺地輕輕交握。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頓時覺得桌上的飯菜寡淡無味。
「你要怎麼保證?」
「明天打算金盆洗手不幹了嗎?」
她驚愕的看著我,仿佛還想解釋著什麼,但欲言又止。
沈小琴抬頭的一瞬間,我才看見,她脖子上有一道重重的勒痕,旁邊深深淺淺印著無數未消散的瘀血。
這頓飯,最後不歡而散。
我朝著洗手間走去,才剛踏進門內半步,便傳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環顧四周,最後發現是旁邊垃圾桶傳出來的。
我快步走到垃圾桶旁,裏麵潔白的衛生紙上麵沾滿了觸目驚心的血。血跡在紙上肆意蔓延開,詭異得可怕。
9
自那日之後,沈小琴的狀態一天不如一天,上門的客人也寥寥無幾。
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床上度過的。
但每個月的二十號,她照常外出,我從不過問她出去幹什麼。
這天也是爸爸給我打錢的日子。
卡上如約收到兩千塊錢,我就知道,爸爸肯定是發工資了。
這些年,他從不苛刻我的吃穿用度,力所能及的滿足我一切需求。
沒過多久,沈小琴回來了,她右手提著一個精致的小蛋糕左手抱著粉色的娃娃。
她把蛋糕放在桌上,笑意吟吟的從沙發上將我拉起來:「小蝶,今天是你生日,你是不是自己都忘了。」
我用力扯出被她緊握的手:「誰稀罕你的蛋糕。」
沈小琴尷尬的抽回手,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裙角。
她默默走到餐桌前將蛋糕打開,點上了蠟燭。
「生日快樂,小蝶。」
「媽媽今天有點不舒服,就先不陪你了。」
「記得過來吹蠟燭,然後許願。」
她放下手中的打火機,盯著蛋糕上麵的燭火,微弱的火光印在她蒼白的臉上,不斷搖曳。
沈小琴拖著沉重的步子,艱難的走回了房間,她看上去真的很不舒服,手心死死按著腹部,佝僂著腰。
但倔脾氣的我,是不會主動過問她的事情。
蛋糕上的蠟燭熄滅了,我輕描淡寫瞥了一眼,粉色小熊也安靜的躺在旁邊。
10
沈小琴今天出奇的沒有喚我起床吃飯。
已是十二點多了,我起床準備點外賣。
桌上的蛋糕依舊完完整整的擺在那裏,隻是周遭的奶油溢得到處都是。
我輕聲敲了敲沈小琴的房門,裏麵一片死寂,沒有回應。
外賣不小心多點了一份,想著她也沒吃飯,索性給她吃了,總好過扔在垃圾桶裏。
屋內的人似乎睡得很沉,我扳動著門把手,將門打開。
沈小琴如行屍走肉一般躺在床上,屋內淩亂不堪,隻有一條小縫隙可以落腳。
我徑直走到床邊,她依舊沉睡,沒有反應。
臉上如白紙一樣,沒有一絲生氣,我內心驚恐,將手放在她的人中處,微弱的鼻息傳來。
我鬆了一口氣,還沒死透。
心電監護儀傳來「滴滴」的聲響。
液體源源不斷流入沈小琴的體內,她似乎恢複了一點意識,手指輕微顫動。
我撥打了120,將她送進醫院。
歸根結底,她是我的母親,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死掉。
雖然這些年我總在她麵前出言不遜,也從沒有將她看起,但沒有養育恩,卻有生育情。
醫生通知我做好準備,我不理解需要準備什麼,迷茫著問他:「是要準備很多錢嗎?」
醫生搖頭:「準備後事。」
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沈小琴快要離開我了。
11
我拿出手機撥打爸爸的電話,但那端似乎沒有人接聽。
我無措的站在走廊上,看著來來往往的醫務人員。
她不可以就這樣死掉,我瘋了似的拉住醫生的手:「求求你,救救她,她還那麼年輕。」
醫生掙脫我的手:「太晚了,如果早來一個月,或許有救。」
我順著牆麵,滑落在地,淚水無聲的落下。
原來痛心疾首是這種感覺,心臟像被狠狠刺了一刀,隻有揪心的痛。
那天晚上,我應該許願的。
或許,我也該多關心關心她。
十天之後,爸爸的電話才被接通。
我無力的告訴他這個真相,但電話那頭似乎沒有太多動容。
但他還是趕了回來。
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陌生的小男孩,眉眼和爸爸有幾分相似。
這些年,他一直在外地工作,具體在哪裏,做什麼,我都不清楚。
我第一眼看見他,差點沒認出來。
他穿著黑色的西服套裝,皮鞋擦得泛著油光,和之前簡直兩個模樣。
他和沈小琴都是農村出身,沒什麼文化,西裝革履的出現還是頭一次。
沈小琴已經昏迷很久了,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爸爸坐在床前緊握著她的手。
他對沈小琴應該還是有感情的,隻是被這些年的事情磨滅了意誌。
「叫姐姐。」
爸爸回過頭拉著旁邊小男孩的手,眉眼帶笑的看著我。
我蹲下來摸了摸小男孩嫩滑的臉頰:「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啊。」
「何思宇。」
小男孩嘟著小嘴。
竟然和我一個姓,我站起身,迷茫的看著眼前站著的男人。
他的表情微變,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