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淩將軍以此生不納妾的名頭迎娶了我。
可後來,他幾乎舍棄了我要納救命恩人為妾。
我想要和離,他紅著眼說:「阿沅,你不要我了嗎?」
可是我明明聽見他說:「我與晚娘的情誼不是阿沅可以比的,阿沅多年無子,我總不能讓我淩府就此絕了後。」
春花秋月,暮人西垂。
又是一年大雪紛飛,不過而立之年的我卻再也無法下榻去接那雪花飄落掌心。
榻前冷冷清清,隻有木炭在火盆裏劈叭作響。
外頭傳來喧嘩,有小丫鬟慌忙喚了聲,「將軍」
是我夫君淩止。
接著,大門被人從外推開。
有冷風灌入房內,吹走半餘暖意。
一片陰影籠罩頭頂,
夫君淩止穿著沾了滿身雪白的黑色大氅站在我床前。
我假裝熟睡,翻了個身不願回頭。
淩止有些晦澀的聲音自頭頂響起:「今日晚娘腹痛,險些落紅,大夫在她的飯食裏發現了參雜的芸苔子。」
他見我還是那副不願睜眼的模樣,終是沒忍住帶著絲火氣:「我知你心中有怨,但罪不在晚娘和她的孩子!」
晚娘是淩止不顧一切新娶的妾室。
我突然想起那一天,在外征戰數月的淩止歸來,我帶著一眾奴仆在大門迎接。
高頭大馬上,將軍甲胄銀裝清雋風流,懷中女子嬌羞俏麗。
我看的認真,認真到淚水模糊了視線都還要看。
我就那麼看著淩止,可他隻是心虛的避開我的目光,未曾解釋半句。
夜裏,我盼了許久,他終於來了。
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晚娘驕縱單純,我怕她被別人騙。」
這是解釋,也是決定。
不容我置喙。
我聽見他的同僚問他為何非要娶陳晚,他說:「晚娘救過我,我與她的情誼不是阿沅可以比的,更何況......阿沅多年無子,我總不能讓我淩府就此絕了後。」
一句救命之恩,一句無子絕後便斷了我的生路。
我狠了心,不願被人如此對待。
第二天我便寫了和離書打算回江州,是淩止攔下我的馬車,將我強行帶回了淩府。
他將我困在懷裏,語氣哽咽癡情:「阿浣,你不要我了嗎?」
2
世人總說,男人的眼淚最值錢。
若有個男人挽留時為你流淚,他必是對你癡心癡情。
你便應該心甘情願為他留下,原諒他所有過錯。
他不過是犯了一個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多情風流,於男子情史上是添彩風光的。
當時的淩止應當也是這般想的,但我依舊推開他固執的要和離。
淩止慌張震驚於我的執拗,
不滿於我對他癡心一片的視而不見。
於是他像頭被人激怒的雄獅,對我說:「你還要鬧成什麼樣子!裴沅,沒人會喜歡一隻別人穿過的破鞋!」
破鞋......
我猛然怔住,眼角不由自主落下淚來。
滾燙的淚水砸在淩止手背,燙的暴怒的人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抱著我說對不起,抱著我說我依舊是正妻,沒人能掠過我去。
可是,他早已忘記了。
我是江州書香門第的嫡長女,自幼時讀書便不比男子,原也是有機會成為祖母那般的女大家。
是因為他說永不納妾我才認定了他,在萬千人海中成了他的妻。
可他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未曾做到,他答應永遠護我不曾做到。
他隻是將我困於情愛的牢籠裏苦苦掙紮,將我困在這淩府高高的宅院裏荒廢一身才學。
我恨他,怨他,無視他。
他卻依舊認為我是不懂他的真心。
淩止看我的目光像是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般無奈:「阿浣,都是我把你慣壞了。此事我會壓下去的,你不必激我。」
記憶彙攏,我看著眼前質問我的人。
我頓覺好笑,登時也不裝了,幽幽轉身與之對視:「將軍這是懷疑我?」
淩止失望的看著我,認定此事是我所為,「這兩年,你做的還不夠多嗎?你怎麼如今這般惡毒模樣?」
饒是我早就聽多了這般定論,心底的一根弦也還是分崩離析。
我刹時像個被火點著的炮仗,字字珠璣:「你若信了她的話,便簽了和離書,從此兩不相欠!」
「阿沅,這句話說多了可就不管用了,離了我你還能去哪裏?」
淩止譏笑出聲。
3
我為了淩止遠嫁上京,這裏離江州有萬裏那樣遠。
每年過節連給家中送上一封信都要提前兩個月。
更遑論,我孤身一人如何回到那萬裏之外的故鄉。
如今,倒成了淩止拿捏我的底氣。
何其可笑。
「不勞淩將軍費心,將軍有空在我這裏說些廢話,不如去看看陳氏,她肚子裏的可是你淩家的獨苗呢。」
我反唇相譏,諷刺之意溢於言表。
淩止氣極剛想說什麼,這時外麵丫鬟進來說陳晚腹痛不止,要他過去。
我不禁冷笑,
他是什麼神醫聖手嗎?需要他來止痛?
無非是些不入流的手段,可惜淩止眼盲心瞎就是信了。
淩止負氣離去,「阿沅不知悔改,便在小佛堂為晚娘尚未出世的孩子祈福贖罪吧。」
說來有趣,沒見過哪家小妾懷子,正妻整日被結發夫君壓著為小妾祈福抄經的。
上京城,我獨一份,活像個笑話。
淩止走後去了陳晚房裏,哄了她許久,哄的美人開懷纏了他一夜。
而我跪在蒲團上,在上京最冷的冬天被撤了火盆,由淩止的乳母親自看著抄了一夜佛經。
天微微亮時,才被允許起身。
膝蓋上烏青一片,我顫抖起身時差點摔下去。
淩止的乳母勸我,莫要再與將軍置氣。
她說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淩止這樣品行家世更是不用多說。
我隻是慢慢起身,扶著牆往外走:「我的爹爹不是,我裴家子弟不是,淩止曾經說,他也不是。」
淩止素來無時無刻把自己放在劣勢,然後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對他的殘忍和無情。
以至於上京裏無人不讚歎他的一番癡心。
無人不罵我不知好歹,不堪良配!
他愛我嗎?恐怕連他自己有時也分不清,是真是假吧。
我曾與他舉案齊眉,曾與他相知相守,從年少走到如今。
整整十年了。
他卻連一個體麵的分離都不肯給我。
連我出嫁時帶的所有丫鬟仆從都被他全部發賣。
我質問他,他卻說:「一群賤奴婢子,阿沅若是想要我命人買上許多伺候便是。」
他架空了我,名義上我是正妻,可卻毫無自由。
連妾室陳晚都能出府見一見父母,可我卻不能。
意識到這一點,我突然就想通了。
我想我可以嘗試討好淩止,也許我就可以有機會聯係上爹娘。
4
院子裏的一群丫鬟都說將軍愛慘了我。
我這般蛇蠍心腸,謀害子嗣竟然隻是被罰跪抄經。
其中一個丫鬟語氣格外不忿,經過我窗前時,聲音大的我捂住耳朵都能聽見:「一個不下蛋的母雞,還敢如此善妒,什麼高門貴女,我看呐連那窯子裏的姐兒都比她知道為妻之道。」
這丫鬟聲音耳熟,我細細一想。
哦,怪不得了。
這丫鬟原是淩止身邊自小伺候的,後來撥到了我房裏。
正常來講,這樣長相貌美的貼身丫鬟都會成為通房,加上淩止也是風流俊逸。
但她的算盤期許,在淩止和我定親後便落空了,應當是恨我的。
淩止說的對,正妻便應當有容人之量。
既然淩止有了一個為他生育子嗣的陳晚,想必也不會拒絕一個溫柔可人的貼身婢女。
當天夜裏,我便親自送了那丫鬟去淩止的床上。
我睡下時,淩止的書房那邊雞飛狗跳。
但沒過一會就安靜下來,丫鬟沒有被丟出來,反而還熄了燈燭。
第二日,淩止來了。
淩止冷著一張臉從丫鬟手裏拿過藥碗,給我喂藥時故意漏出脖子上的一抹殷紅,「如此,阿沅可還滿意?」
他這副姿態好似沒有拒絕美人投懷都是我的錯。
不是希望我容下陳晚嗎?那多一個不多,臟的東西就一臟到底。
「將軍說笑了,將軍這樣的人物合該美人環繞。聽聞那婢子自小服侍,想必也是個貼心的。」
我咽下一口藥,漫不經心的開口。
「將軍得了如此良人,可定要珍重才是呢。」
周圍的空氣好似凝固,凍的人從骨子裏開始寒涼。
淩止握著銀匙的手一頓,墨色的雙瞳直直的瞧著我笑意盈盈,黑沉下臉。
良久,他說:「阿沅,從前你不是這樣的。」
我含笑到近乎諂媚:「從前是我不知好歹,辜負將軍真心,來日我一定和諸位姐妹一同伺候將軍。」
淩止皺眉看著我。
我有些疑惑,是覺得我不夠誠心誠意?
也是,淩止不信我。
我盡量溫順,再接再厲:「我這樣生不了孩子的毒婦,將軍一時不信我也理解,沒關係的,我可以去給陳姨娘下跪,跪到她原諒我為止。」
淩止狐疑道:「我納娶晚娘給你難堪,為了晚娘曾關你兩天兩夜,發賣你所有出嫁家奴,還罰你冷室裏罰跪抄經......這些你都不怨我了?」
聞言,我心中冷笑不止。
原來他知道我會怨啊,可他還是做了傷害我的事情。
我低垂著眸子,溫順道:「妾身不怨的,將軍教訓的是,我這樣的人確實欠調教。」
冬日的雪飄在地上,落在屋簷。
淩止許久沒有說話,良久他艱難開口:「你,明白就好。」
我唇邊依舊掛著那抹淺笑。做足了溫柔賢妻的模樣。
可淩止還是不滿意。
我那樣委曲求全的當一個賢妻良母,可被構陷之時淩止還是不相信我。
我求他放我回去看看時,他也不願意。
每逢過節,本該舉家歡慶。
淩止卻對外說,我病了。
他要照顧我,我也不能長途跋涉。
所以我再也沒能回過家,連我隨夫上任的閨中好友來看我都被各種理由搪塞。
爹娘遠在江南,聽聞上京的傳言,雖有疑慮但也怕擔心則亂恐我遭致夫家不喜。
隻能送上各種稀罕古籍,讓我的夫婿仕途更坦蕩。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我也真的病了。
5
我的身體本就孱弱,加之鬱結於心又受了風寒,輕易便病倒了。
陳晚握著淩止給的掌家權,壓著府醫故意不為我診治。
我燒的天昏地暗,難受的要死,派人去請府外大夫,被淩止撞見。
他卻說我一向康健,又在鬧什麼大小姐脾氣......
當日不歡而散,淩止鐵了心要給我教訓。
一日一日,身邊隻有孤寂和煎熬。
等到懈怠的丫鬟發現我一天一夜都未醒時,嚇壞了,忙去找了淩止。
我醒的時候,冷清的房間裏很是熱鬧。
請不來的府醫,已經顯懷的陳晚,還有守在我床邊的淩止。
嘴唇幹澀的發苦,我想要抽回淩止抓住我的手。
卻動彈不得,虛弱到像一攤爛泥,隻能任由淩止擺布。
我還未開口,挺著肚子的陳晚就幹脆利落的朝我跪下,哭的淒厲婉轉,
「千錯萬錯都是晚娘的錯,都怪晚娘隻顧著腹中孩兒的安危,疏忽了姐姐,好在姐姐沒有大礙,不然妹妹定當整日揪心。」
我扯出一抹冷笑,陳晚哭的更凶,一口一口一個求姐姐寬宥,頭也磕的砰砰響。
陳晚額頭冒出血來,麵色蒼白,搖搖欲墜的樣子比我還像個病人。
我沉默著不說話,淩止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夠了!裴沅,她還懷著孩子,你不要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