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兒媳婦悄悄給她媽媽銀行卡時。
我才發現。
原來我才是這個家的外人。
兒子說我大驚小怪。
老公說我小題大做。
可我怎麼能不“大驚小怪”,不“小題大做”。
因為那是我去別人家當保姆,給別人端茶倒水、當牛作馬才存下來的錢啊。
被雇主家緊急辭退後,我提早回到了家中。
剛進入玄關便聽到客廳傳來的聲音。
“媽,你就拿著吧。”是兒媳婦的聲音。
“對,媽,你就聽小妍的,收下吧,這些錢本來就是給你存的。”兒子的聲音也緊隨其後。
“是啊,秋瑾,這是我和孩子們的心意。”
“你就收下吧。”
老公的聲音裏,是對我從來都沒有過的溫柔。
我早已見怪不怪。
親家母一個人獨自生活,我們家常常都照顧她。
孩子們也經常會給她一些經濟支持。
我放下鑰匙,換鞋走進客廳。
映入眼簾的卻與我想象的場景有些許不同。
親家母和老公坐在一起。
對麵的兒媳婦正將一張紅色的銀行卡遞給她。
那不是我的工資卡嗎?
我每個月都會將三分之二的工資打進這張卡裏,用來補貼家用。
裏麵的錢進進出出,雖然不多,但也有小十萬了。
我一瞬間上前氣血上湧。
上前從兒媳婦手中搶回銀行卡。
“小妍,你拿我的工資卡幹嘛。”
兒媳婦被突然出現的我嚇了一跳,但她隨即又換上平常不屑的表情。
“媽,你怎麼回來了?”兒子站起來說道,聲音中多了幾分驚恐。
兒媳婦依舊沒有說話,而是對我翻了一個白眼。
老公也不看我,將頭轉了過去。
我覺得委屈極了。
剛被開除就算了,自己的血汗錢還被他們拿來做人情。
“我怎麼回來了?怎麼,我自己的家我現在都不能回來了嗎?”
我顫抖的聲音反問道。
“不,不是,我是說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今天是提前下班了嗎?”
兒子辯解道。
我早已紅了眼眶,卻還是極盡全力憋著眼淚。
一旁的親家母卻始終麵帶笑容地看著我。
“惠芬啊,你別激動,孩子們也隻是擔心我的身體。”
聽到這,我更生氣了。
“擔心你的身體,卻要用我的血汗錢來討好你是嗎?”
說著,我的眼淚便奪眶而出。
“夠了!”
秋瑾旁邊的、我的老公突然爆發大吼道。
“你是嫌這個家太順了嗎,在這鬧什麼鬧?”
我震驚地看著他。
怎麼變成我在鬧了。
維護我自己的血汗錢,居然是在鬧?
“賈章仁你給我說清楚,是誰在鬧了。”
“這麼多年,我累死累活,為這個家……”
話還沒說完,一個巴掌打斷了我的輸出。
空氣瞬間凝滯。
我轉頭看向賈章仁,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轉換成了絕望。
兒子想上前阻止卻被一臉冷漠的兒媳婦拉住。
坐在椅子上的秋瑾則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睥睨著這一切。
“收起你那潑婦的作態,滾回你的房間裏,我不想看到你。”
賈章仁對我大吼道。
我帶著著發懵的雙眼、耳鳴不斷的腦袋、沉重的雙腿走進了那個狹小且黑暗的房間裏。
還沒走進房間。
身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小家子做派。”
賈章仁的語氣裏滿是憤怒和鄙視。
“腦子裏除了家長裏短,就是那點錢。”
我將房門關上。
在這漆黑不見天日的房間裏,我順著房門慢慢癱坐下來。
失禁的淚水早已打濕了我的臉頰。
我抬手擦拭自己的眼淚。
卻隻能感受到手指粗糙的觸感。
房門外,秋瑾的聲音響起:“賈哥,別生氣啦。”
極盡溫柔與甜膩。
一點也不像一個已經50多歲的人。
到像是一個從小被保護得極好的千金小姐。
賈章仁聽到這話,也收回剛才的粗暴,回歸之前的柔聲細雨。
賈章仁和秋瑾是彼此的初戀。
當初秋瑾的家裏嫌棄賈章仁是農村人,堅決反對他們在一起。
而賈章仁的父母也以婚姻是父母之命為由,讓他娶了我這個鄉野村婦。
我手大腳大,皮膚粗糙且黝黑。
自然比不上他那膚白貌美的白月光。
可我卻幹得一手好農活,我能將莊稼種得鬱鬱蔥蔥,將牲畜養得活蹦亂跳。
我隻是小學文憑,比不得他城裏的大學生初戀。
我不懂他說的那些風花雪月。
可我卻能憑借自己的雙手養活整個家。
我用自己粗糙且皸裂的雙手供他讀完大學,照顧公婆,讓整個貧窮的家變得吃穿不愁且還有富餘。
我不懂他說的那些詩詞歌賦。
但是我知道,在艱難的歲月裏,勤勞的雙手才是支撐一切的根本。
後來他大學畢業,分到了城裏的工作。
我繼續在老家照顧公婆和兒子。
我知道他的白月光也在城裏,但也早就聽聞對方已經嫁人。
心裏想著,他再怎麼歌頌愛情,應該也不至於丟下他的文人風骨去破壞別人的家庭。
直到公婆去世,他才將我和兒子接到城裏。
我將家裏的田地一一打點好租給別人。
家裏的田地被我打理的肥沃且高產,租了個好價錢。
家裏的那些牲畜我也一一賣出,它們都是我親手養大的,就這麼丟下還有些不舍。
一旁的賈章仁卻隻是捂著鼻子說道:
“這些東西就扔掉吧,家裏不缺你那點小錢。”
我沒有搭理他,繼續自己的動作。
心裏嘀咕道:要是沒有這點錢,還不知道你能不能有今天呢。
來到城裏後。
我日日操持家務,將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
我還做得一手好菜,讓鄰裏都刮目相看。
關於我賢惠能幹的事情鄰裏之間也早已傳遍。
賈章仁卻隻有一句:“鄉野村婦罷了,會的也隻有這些上不得台麵東西了。”
“哪能跟嫂子這樣的知識分子相提並論呀。”
“誒,此言差矣。”
對麵反駁的話語響起,賈章仁卻絲毫不改自己的觀點。
現在想想。
是啊,別人都在讚揚我的時候,隻有他還在努力的貶低我。
那時的我覺得,這都是因為我沒有為家裏掙錢。
我迫切地想要回到他依靠我讀書的時候。
那時的他再怎麼不喜歡我,也不會這麼惡語相向。
於是我提出要出去工作。
我不顧賈章仁的反對和貶低,開始去別人家當保姆。
我做事麻利,手腳幹淨又做得一手好菜,一時間被各家高價爭搶。
賈章仁卻隻嫌我當保姆丟了他的身份。
後來我成為他領導家的保姆,將他領導的孩子帶得健健康康。
他也因此仕途一片順利,
他卻將此都歸功於自己的才華和能力。
真是可笑,一個眼高於頂、目中無人的窮書生,能有多少才華和能力。
日子就這麼過著。
他過著他的上層人生活,我過著用雙手勤勞打拚的日子。
他看我生厭,我也懶得理。
隻是,我依舊會把家裏打掃得幹幹淨淨,會做好飯菜等他回來。
會在為他熨燙好每日穿的衣服。
會在他深夜醉酒回家時為他換上幹爽的衣服。
會在他出意外斷腿時,為他擦拭身體,為他換尿布。
我早已不尋求他的認同,但我會做好一個妻子該做的一切。
思緒收回,我用手背擦了擦麵上的眼淚。
握緊了剛剛搶回來的銀行卡,直到痛感從手中傳來。
我起身慢慢走向床鋪,又緩緩躺下。
我早該意識到的,從賈章仁和秋瑾重逢的那一刻,從我的兒子娶了她女兒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是這個家的外人了。
不。
或者說,從一開始,我就不屬於這個家。
五年前,在公園遇見顧妍的時候,賈章仁便紅了雙眼。
他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嘴裏一直念叨著:“故人之姿。”
知道顧妍是秋瑾的女兒後,他便瘋狂地撮合顧妍和兒子。
最終,如他所願。
我們的兒子迎娶了他的故人之子。
秋瑾的丈夫早逝,一個人撫養大了兩個孩子。
賈章仁再見她時,痛哭流涕。
嘴裏不停地念叨著:“你受苦了,這些年你受苦了。”
此後。
秋瑾便成了我家的常客。
他們常常一起討論文學,從文學到曆史,又從曆史回到那段他們曾一起經曆的日子。
我便像老媽子一樣照顧著這一大家子人。
每天在雇主家忙活完之後又馬上趕回家為他們洗衣做飯。
可是這樣的付出得到的結果卻是。
兒子說:“我媽怎麼比得過秋瑾阿姨,秋瑾阿姨有文化,又有氣質。”
老公說:“她一鄉野村婦,腦子裏全是小家子氣。”
兒媳說:“沒事兒,這些事情都讓我婆婆來做吧,她不怕臟,不怕累的。”
一想起這些話,我就覺得心如刀割。
而門外的幾人還在商量著。
等我氣消了。
再想辦法把卡要回去。
聽到這兒,我氣不打一處來。
我立馬起身收拾行李,我要離開這個不屬於我的家。
我的錢他們也別想染指了。
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回憶著這些年的點點滴滴。
嫁給賈章仁之後,我就開始繼續讀書認字。
可他隻會嘲笑我山豬隻能吃野糠,讀書認字也讀不出個什麼東西來。
仿佛在他的眼裏,知識是什麼低等人類不能染指的東西。
我在雇主家跟隨小老板一起上課的時候,雇主看到了會震驚於我的求學之心,會鼓勵我,會送我書籍和課本。
如果從沒經曆過這些善意。
我想我會一輩子都認為,讀書是我這樣的人所不能高攀的東西。
越想越委屈,我便加快了收拾行李的速度。
行李箱滾動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空氣中滿是尷尬的寧靜。
兒子率先看清狀況,開口道:“媽,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緩緩開口道:“我要離開這兒。”
賈章仁冷笑一聲。
“走了最好就別回來了。”
我沒有理會他,對兒子說道:“我會和你爸離婚的,至於你,就跟他吧。”
他似乎找不到話說,隻是呆呆地站著。
“離婚?惠芬,這麼些年你都是靠著賈哥生活,離婚了你能去哪裏呀。”
秋瑾開口,言語中滿是戲謔。
仿佛我是在用這種方式爭寵。
“我們家的事情用不著你來管。”
秋瑾瞬間氣得漲紅了雙臉。
“你……你……”
賈章仁也生氣得對我破口大罵。
我卻懶得理會他們,拉著行李箱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