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清醒,發現自己的口罩被摘掉了。
窗前的人是投行大老板羅彌燁,他名下的兆絡資本是織雲最大的股東。
在首都的這次路演是全國最大的一場,為表示重視,羅彌燁也蒞臨現場。
「你突然暈倒,按理說該叫救護車來把你送走,但關鍵時期,樓下記者眾多,不能給公眾留下任何不正麵的印象。」他說。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指指水晶盤裏的草莓:「吃吧,我請私家醫生給你看過了,你低血糖。」
我裹著LV的毯子,舉目四望,這裏裝潢以黑金棕色調為主,低調奢華,像巨大的巧克力。
而我坐在巧克力裏吃草莓,濃甜香氣在口中綻開,腦海裏無端蹦出一句「人間有味是清歡」。
「你介意嗎?」羅彌燁忽然問。
他美而冷的長鳳眸望著我,修長手指內的香煙沁著清苦氣息。
我呆愣很久,才後知後覺懂得他是在問我介不介意他抽煙。
「抽煙對身體不好。」我放下草莓正色道。
羅彌燁笑了,笑容竟有幾分少年般的清朗。
「很久沒有人對我說這話了,顧小姐。」他掐滅煙頭。
他也以為我是顧樂樂。
我苦笑著,不做辯解。
他這般完美而耀眼的人,跟我不在一個世界,注定是我生命裏的過客。
我們獨處的時光隻有幾小時,之後便又投入緊張繁忙的工作,各司其職,勠力同心。
終於,十月底,織雲成功在上交所掛牌上市。
飛鳥盡,良弓藏。
顧樂樂要求我從她的生活裏消失:「現在一切都已經走上正軌了,顧家留著你也沒有什麼用,你快點走,不要礙我的眼。」
她將以顧家大小姐的身份,占據我在事業上的勝利果實,也占據我的男友。
她又整了容,下巴更尖,眼睛更大,美豔得不可方物,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公眾麵前,告訴大家,她就是顧樂樂。
沒有人能把她和豔照門中的「葉泠薰」聯係起來。
她活得清白而榮耀,人生沒有任何汙點。
而我將回到葉泠薰的身份,這個身份被顧樂樂作天作地,作得千瘡百孔,人人都罵我生活糜爛,作風放蕩。
做回葉泠薰的第一天,就有人找上門來。
那是個中年婦女,守在我家門口大喊:「姓葉的狐狸精給老娘滾出來!」
這個家是我小時候的居住地,想不到顧樂樂將地址透露給了她以前的情夫。
她情夫的妻子偷看了他們的聊天記錄,找到這裏。
我剛走出門,她就不分青紅皂白拽住我的頭發,掄起皮包劈頭蓋臉地打我。
我像風雨中搖曳的竹竿,毫無招架之力。
突然間陌陌大吼一聲,像炮彈一樣從裏屋直直衝出來,撞到中年女人的肚子上。
「哪來的瘋子?給我打!」女人憤怒大叫。
她身後的壯漢們圍上來毆打我們。
「不能打姐姐!不能打姐姐!」陌陌含糊不清地大喊。
我心痛到極致,想不到我這自閉症的傻弟弟在危難關頭竟然衝上來保護我。
「誰敢傷害他我就捅死誰!」我抄起菜刀狠命威脅。
陌陌抱住我的手臂,害怕得身體發抖,像奄奄一息的小動物。
我在心中發誓,我必會護他一世平安。
這日的鬧劇以報警告終。
報警人是周霖軒。
他今天來送我曾經存放在他家的生活用品,恰好碰見中年女人來鬧事。
在警局做完筆錄後,我向他道謝。
周霖軒看我的眼神裏透著心疼,很快他垂下眼皮掩住情緒:「葉泠薰,你活該。」
我愣了愣,無話可說。
昨天剛跟顧太太簽過保密協議,我不能把曾和顧樂樂交換過身份的事情說出半句。
為此,顧太太會支付我三百萬封口費。
既是封口費,也是對我這段時間勞心勞力工作的獎金。
拿著這筆錢,我可以帶陌陌搬到其他城市,開始新生活。
就讓周霖軒永遠誤會下去吧。
我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你跟顧樂樂......還在談戀愛嗎?」
周霖軒立刻說:「我們很好,比跟你在一起時甜蜜百倍。」
我不信:「她會跟你談論曆史,談論文學,談論天文地理嗎?」
我們曾經無所不談,我們是真正的靈魂伴侶,我不相信大腦空空的顧樂樂可以完全取代我。
周霖軒白了我一眼:「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我跟她在一起時很幸福,不勞你關心。」
我對這段愛情的最後眷戀也碎了。
原來我們之間有過的,是花束般的戀愛。
我驟然想起豆瓣上《卡拉馬佐夫兄弟》的一條高讚短評,是一個文藝女青年的質問:「你的現女友會跟你討論陀思妥耶夫斯基嗎?還是說,這些根本就不重要?」
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跟衣食住行、門當戶對、性、顏值相比,靈魂的共鳴輕若鴻毛。
所謂靈魂伴侶,都是騙人的東西。
是我高估了曾經這段戀情的重要性。
周霖軒說:「葉泠薰,今天我把你以前落在我家的東西都送給你了,從今往後我們兩不相欠,我不想再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