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做的美人枕很出名。
十裏八鄉的女人把我家門檻都塌碎了。
達官貴人的夫人、姨太太也經常豪擲千金,隻為求一枕。
用了外婆做的美人枕後,能讓人變得年輕貌美。
身上還會有淡淡的特殊香味,隻有我知道,那是屍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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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落山後,外婆家的大門才會打開。
其餘的時間裏,再有身份、再有錢的客人來了,外婆也都一律拒絕接待。
並且每天隻接待三個客人,先到先得,來晚了的根本排不上號。
今天第一個進門的客人是個看著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女人。
雍容華貴,光是手上的翡翠玉鐲就值一棟房。
臉上戴著絲綢材質的麵罩。
她一進門就著急地拉起外婆的手。
「媚姨,我求求你先給我做美人枕吧。我這臉實在是等不起了。」
她說完就摘下臉上的麵罩,全是紅腫的膿包。
麵罩貼著膿包上的黃色液體,在空氣中拉扯出細小的絲線。
淡淡的腥臭味在外婆家客廳裏彌漫開。
我忍不住捂著了鼻子,外婆神色如常。
她抬眼瞄了下女人的臉,淡淡說道:「林夫人,不是我不讓你插隊。但是單夫人臉上的傷口都腐爛了,也一樣在等。你這個還不算嚴重,回去再等等吧。」
林夫人惱了,急切地拽著外婆的手,作勢就要跪下。
「媚姨,我這臉都這樣了,再等下去我家那口子就要跟我離婚了。你就行行好吧,我真的很需要美人枕。」
「你也知道的,我家那口子就喜歡年輕貌美的。以前一個月還能來我房間一兩回,現在看都不看我一眼了,再這樣下去我的地位絕對保不住了!」
「我求求你了媚姨,我不能失去他的。」
外婆伸手虛空地扶了下。
「不是我不幫你,最近的原材料都很緊缺。好幾個人在等著呢。」
「那...如果我能自帶原材料呢?」
2.
外婆饒有興趣地抬眼看著林夫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我很久沒看到外婆笑了。
自從媽媽過世後,外婆把十五歲的我接到她身邊。
每天都坐在窗簾緊閉、潮濕且陰暗的房間裏等著夜晚到來。
我好幾次都撞見外婆躲在床簾後,對著媽媽的照片擦眼淚。
「你說你能自帶原材料?」外婆是真的在笑,她的聲音都比平時雀躍些許。
外婆的聲音很尖銳,像小石子刮過玻璃的聲音。
又像是兩張砂紙摩擦在一起,我的耳膜隱隱刺痛。
林夫人見外婆鬆口了,半跪著挪動到外婆腳邊。
連忙抓緊時間開口:「對,我能自帶材料。隻要能先給我做美人枕,我還能出雙倍的錢。」
外婆垂著眼眸,冷冷地凝視著林夫人的雙眼,沒有說話。
林夫人也不敢再開口催外婆,大家都知道外婆性情怪異。
在她麵前最好不要多言,不然連自己哪句話得罪了外婆都不知道。
我站在外婆隔壁,腿都開始發麻了,正想動一下鬆鬆骨骼。
就聽到外婆冷漠地說道:「有意思,我還是第一次遇到自帶材料的。滿月前送來,月底交貨。」
「送客,今天心情好不接客了。」
林夫人歡天喜地地走了,門外等著的另外兩個女人直接癱倒在階梯上。
好幾分鐘都沒有聽到有新的動靜。
最後那位較為瘦弱的女人臉色黯淡地走了。
另外一個不死心,叉腰站在院子中間,開始破口大罵。
「我花了五千塊跟前麵的女人買的號啊,怎麼說不接就不接了啊!我的錢怎麼辦!」
外婆已經離開客廳,回自己房間了。
聽到外麵的叫賣聲也不生氣,繼續悠閑地喝著普洱茶。
開口吩咐道:「去拿一萬塊給她。」
隔壁候著的陳伯馬上動身去拿錢了。
院子裏的叫賣聲變成喜悅的叫聲,過了一會兒完全安靜下來。
周圍隻剩下了悠長的蟬鳴聲,還有外婆倒茶的聲音。
我看外婆心情不錯,溜到她身邊。
伸手幫她捏肩膀,然後試探性提出了我好奇很久的問題。
「外婆,這美人枕的原材料是什麼呀?」
3.
就那麼一瞬間,外婆臉上的喜色褪去。
她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並沒有回答我的話。
剛送完錢回房間的陳伯,聽到我的問題,馬上神色慌張地把我拉到身後。
「你這孩子怎麼那麼多話。以後不準多嘴了知道嗎?」
他邊說邊打量著外婆的神情。
幾個呼吸的時間裏,外婆已經緩過神了。
她倒掉杯子裏的茶葉,重新拿了新鮮茶葉。
她整個身子僵硬,泡茶的時候隻有手臂在動。
其他部位都固定不動,特別是頭部,隻有眼珠子隨著泡茶的動作咕嚕嚕地轉動。
「妞妞,」外婆叫著我的小名,「把家規抄寫一百遍。明天吃早飯的時候拿過來給我。」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多嘴問錯話了,也不敢頂嘴,唯唯諾諾地應了句:「是。」
就逃回房間抄寫家規了。
外婆一向如此,性情不定。
大家在她麵前都小心翼翼的,但凡有點得意忘形的地方,就會馬上受到懲罰。
大部分時候是罰抄寫家規,小部分時候是體罰。
我們不跪祠堂,跪外婆做枕巾的紡織機。
在我們家,紡織機是比任何列祖列宗更重要的存在。
靠著這美人枕,外婆在鬧饑荒的年代拉扯大了兩個女兒。
買下了這座大宅子。
現在還負責養活年幼的孫女我,就連院子裏的鳥兒也不敢在外婆休息時放聲歌唱。
全家都不敢忤逆她的話,除了媽媽...
媽媽走之後就沒有人敢跟外婆對著幹了。
4.
第二天早上八點多,我帶著抄寫好的家規出現在外婆房間。
早飯跟午飯我都是在外婆房間吃,怕外婆一個人吃飯太孤單。
隻有吃晚飯的時候,外婆才會出房間門,跟大家聚集在餐桌上吃飯。
外婆已經梳洗好,穿戴整齊地坐在她房間的圓桌上了。
明明是大白天,外婆的房間裏也垂著厚厚的窗簾,從來都不見日光。
她點頭示意我把抄寫好的家規放在椅子上。
「妞妞,去院子裏幫外婆摘兩片葉子,要熱乎點的。」
我順從地搬著凳子,到院子裏摘樹葉。
這是外婆的小愛好,時不時的,她會讓我從院子裏摘樹葉。
剛摘下來的樹葉帶著陽光的餘溫,放在手心裏熱乎乎的。
我把樹葉放到外婆的手裏,她鄭重地把樹葉放在鼻子下方。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滿意足的樣子。
我看到外婆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兩邊肩膀也隨著她的動作微微垂下。
她又輕柔地把樹葉貼到臉頰上,感受著樹葉最後的餘溫。
等樹葉沒有溫度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我看得出來外婆很喜歡聞樹葉,但是她從不會讓我再去院子裏摘新的樹葉。
每次都是隻要這麼兩片。
還沒吃完碗裏的白粥,院子裏傳來開門的聲音。
有人從側門進來了,又推開了外婆的房門。
一個穿著紫色洋裝的身影閃了進來。
「小姨!」我激動地放下勺子,撲到小姨懷裏。
家裏我最喜歡的人就是小姨了,她每次都會從城裏給我帶新鮮玩意。
有一回還給我帶了一個接近我半個身子高的布娃娃。
與平時不同,小姨象征性地抱了抱我,沒有跟我說話。
就直接一股腦跪到了外婆的腳邊。
也是這時我才發現,小姨的臉上包著厚紗布。
5.
「媽,你救救我吧。」小姨扒著外婆的腿。「給我做個美人枕吧,我受不了我這麼醜的臉了。」
外婆放下手裏的碗,拿著絲巾擦嘴,淡淡地瞥了小姨一眼。
問道:「那個賭鬼弄的?」
小姨心虛地看向地麵,「他...他是不小心劃到的,你別怪他。」
外婆抽回自己的腳,果斷地說道:「不做,誰弄的讓誰負責。」
這句話惹惱了小姨,她站了起來,順手拿起桌麵上的水果刀。
抵著自己的脖子,威脅道:
「要我頂著這張醜臉活著,那我不如死了算了!你就這麼狠心嗎?為什麼姐姐能做我不能?」
一聽到小姨提起媽媽的名字,陳伯馬上走了過來,怕她惹怒外婆。
又著急地向前想搶過水果刀。
小姨卻往後退,不讓他靠近半分,緊緊握著手裏的菜刀。
場麵就那樣僵持著,房間的溫度都降低了幾分。
半晌,外婆無奈地開口道:
「你確定要做美人枕是嗎?所有的後果都能承擔?」
小姨欣喜若狂,連忙點頭應諾:「能,什麼後果我都承擔!」
我被趕出房間門了,外婆和小姨在商量美人枕的事情。
交代陳伯把我領出房間,不讓我聽她們講話。
陳伯走開後,我貼在房門上,聽不到任何東西。
隻依稀聽到:白天、日光...
6.
傍晚林夫人家的傭人送來了原材料。
我躲在門後偷看,桌子上放著一個紅色的束口袋,看著輕飄飄的。
外婆接過袋子看了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就把袋子遞給陳伯了。
陳伯拿著袋子往外走,我知道他是要把東西放到紡織房。
我偷偷地跟在他後麵,偷偷地溜了進去。
跟我猜的差不多,袋子確實不重,拿在手上沒什麼重量。
裏麵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看著袋子上的束口繩,總覺得它在叫囂著讓我打開。
外婆一向不讓我接近這些,私自打開看了「原材料」,輕則被罵重則被打。
但是不打開,我這該死的好奇心又按捺不住。
耳邊傳來輕柔的腳步聲,是外婆接待完客人過來紡織房做枕巾了。
來不及出去了,這會兒出去肯定會碰上外婆。
我環繞房間,為自己找到了最佳的躲藏地點:窗簾後麵。
屏住呼吸,生怕自己被發現。
外婆進來後直接坐到椅子邊上,打開了束口袋。
她並不著急著把裏麵的「原材料」拿出來,而是把頭埋進袋子口。
深吸幾口,然後自顧自地開口道。
「這二十多歲的小姑娘的味道就是好聞,年輕就是好啊。」
她說完就伸手往裏掏。
隨著她的動作,一大團黑色的東西被掏了出來。
濃濃的血腥味飄了過來,味道太衝了。
我怕自己幹嘔出聲,馬上蹲下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血腥味越來越濃了,在我鼻腔裏不斷放大。
窗簾突然被打開了,我疑惑地抬頭。
外婆一手抓著窗簾,一手拿著「原材料」,沉著臉站在我麵前。
陰森森地開口道:「看到了?滿意了嗎?」
視線下移,定格在外婆手上。
在看清楚是什麼的一瞬間,我直接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