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出征回來,迎回了六年前和親的公主。
他為她牽馬,為她係福結,以軍功為她求得無上榮寵。
可是,他也曾經長跪宮門前,隻為讓我有一片安身之所。
曾經許我一心一意的人,終究還是不見了。
我決定離開他。
他卻說:“阿顏,你做妾吧。”
1
大軍凱旋,顧昭率隊進城。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
在他身後,是貞國公主的車駕。
顧昭突然打馬向後,低頭和公主說話,眉眼溫柔,嘴角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
公主探出頭來,口脂抿唇,螺黛描眉,傾國傾城的模樣讓滿城繁花失了顏色。
我跪在人群裏,被閃耀的陽光刺痛了眼,深深地低下了頭。
所有人都說,我配不上顧昭。
可顧昭在出征前對我許諾,待他凱旋,便風光娶我。
沒有聽他親口說,我應該相信他的。
進城的隊伍遠去。
我跟著兩側跪拜的人群起身,望向早已看不見的將軍與公主。
我聽見有人說,赤馬金轎,紅絛十裏,像極了一對璧人新婚。
2
顧昭直到傍晚才回來。
宮裏的賞賜,擺滿了庭院。
整座顧府處處都是喜氣洋洋。
顧昭差使小廝給我也送來了賞賜的珠寶首飾和綾羅綢緞。
聽說顧夫人知道後,氣得摔碎了一套琉璃盞。
家宴時,顧夫人對顧昭說:
“昭兒,你如今戰功赫赫,前途無量,是時候重新考慮婚事了。
“我可以認展顏做義女,與她相看一門好親事,再備一份豐厚的嫁妝。
“有我們顧府做她的娘家,她也有所依仗,沒有人能苛待她。
“至於你與她那所謂的婚約,不過是一句戲言。”
我感受著四麵八方的目光,有輕蔑,有同情。
隻聽顧昭說:“母親,婚姻大事豈是兒戲,婚約便是婚約,哪有戲言?”
顧夫人沉聲道:“我是你母親,我說是戲言,就是戲言。”
顧昭也沉下了臉:“母親慎言,阿顏是我的未婚妻。”
氣氛突然劍拔弩張。
直到顧府的其他主子兩邊都勸了勸,這場家宴才繼續。
我心裏暖暖的,像被什麼焐熱了一樣。
顧夫人總說我是喪門星。
方家滿門八十六口,獨活我一人。
可能我真的是喪門星吧。
可是,顧昭卻願意履行婚約,願意庇護我一世。
我對他感激,依賴,信任。
我想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我們的婚約,是顧昭鄭重求來的。
彼時方家是三朝老臣,文官之首,我父親更是門生滿天下。
而顧昭的父親戰死沙場,顧家隻剩這對幼兒寡母,門庭冷落。
顧夫人不想讓顧昭再去學武,便托人拜入我父親門下,這才與我相識。
少年的顧昭英姿勃發,能自由地帶著我打馬跑街去追春日斷線的紙鳶。
也能壓著性子陪我去赴無聊的曲水詩宴。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我們就這樣過了十年。
待我快及笄,家裏打算為我訂一門婚事,父親瞧不上文采稍遜的顧昭,囑意他人。
顧昭一聲不吭消失了一個月,再回來的時候一瘸一拐地提著兩隻大雁送到了我父親麵前。
盛夏之際,雁跡難尋,少年癡心,上蒼可知。
父親長歎一聲,點頭同意。
至此顧昭才筋疲力盡地倒下,我抱著他哭得泣不成聲。
少年心最是赤誠,那麼如今也會一樣嗎?
“阿昭,我們什麼時候成婚?”
我抬頭,滿眼期許地問他。
他低頭看我,第一次,我在他墨色的瞳孔裏看不清自己。
我慌亂不已,揪著他的衣襟又問了一遍:
“阿昭,你說過回來後就娶我的。”
他的神色變換著,最終吻住我淚濕的羽睫:
“再等等吧,阿顏。”
3
我沒有機會再問婚期之事。
因為顧昭封官後日日早出晚歸,我沒有去叨擾他,
他要我等,而等待本就是我最擅長的事。
意外地,公主帶著厚賞來了顧府,說是感謝顧昭救命之恩。
公主大方玲瓏,三兩下就將顧夫人哄得心花怒放。
再看看一旁木訥的我,恨不得立刻讓公主當她的兒媳。
而我,早就習慣了冷眼,安安靜靜地做個啞巴陪襯。
但是公主明顯對我有興趣,朝我走過來。
我看見她腰間係著一個福結,微怔。
一個隻有我和顧昭會的結。
十三歲那年我落了水,纏綿病榻月餘,大夫說我可能魘著了。
一向不信鬼神的顧昭在廟前跪了三天,求來了一個福結。
福結係在床頭之後我才有了朦朧的意識。
顧昭見有用,又在廟前跪了一天。
少年的癡心神佛不忍,主持教他在廟裏編完了四十九個福結。
他全部係掛在我的床頭。
我病好之後,他便將福結的做法教給我。
他出征的五年裏,我做了四百多個福結,懸與廟中大殿,為他祈福。
公主順著我的目光,將福結解下來放在我眼前晃悠:
“你在看這個?顧昭做了送我的,說是能避災降福,好看嗎?”
我強顏歡笑:“好看,很配公主。”
公主將福結係了回去,意味深長地掃了我一眼說:
“我也覺得它好看,與我很是般配。”
我無餘力猜想公主說的是物還是人。
這種福結的繩心需要用極細的鐵絲支撐,纏繞。
若無備好的材料,光是鐵絲的研磨就需要兩天。
顧昭在不能歸家的日子還能幫公主做一個避災降福的福結。
我忍不住曲了曲右手。
被鐵絲磨紮了五年的手指,明明已經長出了厚繭,為什麼還會疼呢?
公主臨走前將一塊玉佩塞到我手裏,笑容燦爛:
“我覺得你這人很有趣,想和你做朋友,之後會經常來找你玩。”
我不有趣,公主也並不想和我做朋友,但是她想來顧府。
公主喜歡顧昭。
顧昭知道嗎?
4
顧昭並不喜歡公主來到顧府。
他說:“阿顏,若是你不喜歡公主就避開她。”
我問他是不是討厭公主。
半晌,他用一種很朦朧溫柔的語氣回我:“公主也是個可憐人,在朝堂之上也對我多有照拂。”
他不討厭公主,他可憐公主。
但是萬人之上的公主有什麼可憐的呢?
憐她弱女為國和親?憐她飄零異地六年?
可她出生就是公主,什麼都不做就能受百姓敬,食萬民祿。
寒門學子十年苦讀的功名,戰場將士九死一生的軍績。
都重不過她裙上一朵繡花。
她回來了,榮歸故裏,舉國都會彌補她六年的創傷。
顧昭,你作為臣子,你該敬,作為我的未婚夫君,你不該憐。
但是我知道顧昭就是這樣一個表麵悍勇實際重情的男人。
這不是他的錯。
我心中乏累點頭說知道了。
他墨色的眼眸深沉地看著我然後偏移向帷幔掛著的福結:
“有時間我再做些新的福結吧,七年了,有些褪色了。”
褪色的又何止福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