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良,行者的傳承,你還是交出來吧。”
“你曆九九八十一難,成就果位不易,我等自然是體恤的。”
“隻是,小師弟比你更需要成佛。”
流陽宗,生死欄。
乃宗門極刑的牢獄,此處黑夜森寒,白晝如焚。
聞良虛弱趴在欄杆裏頭,滿身醃臢汙血,傷痕便體。
有火燒的,有凍傷的,有銳器割皮血肉外翻的,有鈍器捶打筋骨俱爛的,有新的,也有舊的......
聽著師姐們偏心的話,聞良隻死死盯著最前麵的師尊裳蘭。
枯槁嘶啞的嗓音如同老槐焚卻,低沉的劈啪作響:“是你說,宗門大劫,要我取回經書跟傳承,才能拯救宗門。”
他緊緊盯著對方,想從那張冷豔的臉上找到半分內疚。
可入眼處,僅有一派絕情。
“我拿命換的東西,現在一句話就想我交出來,渡讓給你最偏愛的小徒弟,憑什麼?!”
他為了求取經文,曆經浩劫化身成傳說中的孫行者。
一路上,邪魔環伺,那些叫得上名的,哪個沒從他身上扯下過幾片血肉?
他入坎州,被水鬼拖下三途河數次,浸的心肺喂了寒毒;他進離州,便又在那灌口山流火裏泡了三天,燙的渾身皮肉焦融。
在鐵象國,遭人砍頭,又被怪童縫上,針線穿頸的劇痛至今仍在!
在紅花寶刹,又險些叫幾個妖僧割去臉皮,自此入夢也不得安生!
非是他不死,而是行者的曆練未競之前,求死不能!
性命猶在,卻落得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即便如此,當初他也不曾退怯,因為這樣才能救宗門於危難,護住他的師尊與師姐們。
可現在,她們告訴自己,一切都是騙局。
“所以,我這十四年間,無數次生不如死的強撐,不過是為你們最寵愛的小師弟做嫁衣?”
聞良幾近咬的銀牙崩碎。
“六師弟,休要不識好歹!用你的命換小師弟的命,已是對他天大的折辱!”
脾氣最為火爆的四師姐,不耐煩道:“師尊,您還同他廢話什麼?動手搶來便是,小師弟還等著救呢!”
作為體修,她向來雷厲風行,表現的也最為急切。
環顧四周,他的五位師姐俱是如此,眼中不見絲毫愧疚,僅有憎惡。
她們或清冷嚴厲,或少言寡語,卻唯獨對林風百般縱容,從來不覺得煩。
小師弟林風,身患絕脈,除非得了上古大能的傳承,才能補全。
但其惜命的緊,不敢親自麵對試煉,裳蘭幾人這才誆騙聞良。
可笑,他竟然蠢不自知!
而這幾個罪魁禍首,更是毫無愧意!
“哈哈......”
聞良笑了起來。
笑聲中有自嘲,有絕望,更多的是狠厲與癲狂。
他出身卑賤,束發之年拜入宗門,便將這裏當成歸宿。
無數日夜,他是多麼渴望得到師尊師姐們的認同與接納,不願讓她們失望。
不想,自己如何拚命,卻始終及不上那小師弟的幾次阿諛挑撥。
他怎麼會對這群爛了肚腸的人,還抱有一絲幻想?
“我聞良,權當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瞎了眼。”
“來世,不願為人,亦不入你流陽宗!”
說著,他將懷中的傳承舉過頭頂。
那是枚奇巧古樸的金箍。
似是感受到了聞良的求死之意,金箍流光大作,可怖的威壓頓時籠罩整個囚籠。
裳蘭似乎意識到他要做什麼,急忙禦劍,口中叫喊:“孽徒,還不住手!不要命了嗎!”
“古有三壇海會大神,割肉還父剔骨還母,今我聞良,抵命於師門,我不欠你們了!”,
金箍轟然爆開,猶如天罰的金芒,摧枯拉朽,粉碎了沿途的一切。
隨後,世界重歸沉寂。
聞良的意識陷入某種奇妙的狀態,沒了時間的概念。
無垠的靜默中,忽然傳來幾道細微的嘈雜,又由小變大。
“聞良,你修習魔門招式,可知罪?”
猛然睜眼,那張熟悉冷豔的麵龐落入視野,聞良不禁微微怔住。
裳蘭?
我沒死?
“你根骨上佳,我本欲收你為親傳,但你戾氣太重,拜師的比鬥,卻欲以旁門左道傷人性命!此等歪曲心性,不配入我門下。”
不會錯的,自己竟然回到了剛拜師的時候。
就是這天,流陽宗的拜師大比上,林風因為輸給了自己,便汙蔑稱聞良暗使魔功,偷襲取勝。
自己原本該成為宗主裳蘭親傳的機會,就這樣被他奪了去。
在他沒來之前,聞良雖還是個內門弟子,卻因天賦極好,與裳蘭師徒常有往來,也是宗門內定的親傳候選。
那時候,師尊與師姐待他還很好。
裳蘭素來不對男弟子假以顏色,聞良卻是她唯一的破例,足以見得,她當時對聞良的喜愛。
而幾位師姐,更是對這唯一的師弟關照有加,哪管是隻顧鑽研陣法、性情孤僻的三師姐,對他也從不板著臉。
可自打林風出現後,漸漸地,她們開始偏心這位素來嘴甜又會做人的小師弟,不過幾年,就被哄得隻圍著他一人轉。
而她們看待聞良的眼神,也一日比一日厭煩。
重活一世,聞良豈能不知都是這小人暗地裏搗的鬼。
和記憶裏如出一轍,林風很快上前,假惺惺的說起了好話:“宗主息怒,此事不怪聞師兄。”
“修行一途本就爾虞我詐,是我念頭天真,以為聞師兄光明磊落,沒多防備,這才被他以魔功所傷。”
“也虧得師兄點撥,叫我領會了個中凶險,師弟此番受教了。”
說著,他還朝聞良行了一揖。
不得不說,林風確是有些手段。
幾句話下來,不光顯了自己謙遜豁達,還暗戳戳坐實了聞良的罪名。
前世聞良便是傻乎乎的入了套,沒先找法子自證,而是衝動之下與他打了起來,觸犯門規。
“小風這是什麼話,像你這般入道修行,還不忘赤子善心的人,何足珍貴,切莫被某些陰險小人給帶偏了。”
裳蘭還未說話,她身旁的大弟子琴華便狠狠朝聞良剜了一眼。
這前世的大師姐,早就被林風迷了心。
聞良看著琴華,尤其是看著她懷裏抱著的鎏金環翎劍,直覺諷刺。
琴華是純粹的劍修,將本命劍看得極重,從不離身。
她懷裏的環翎,還是當初聞良在門中,忍著魂魄撕 裂之苦,祭出自身七魄中的半魄,才幫她蘊養出劍靈。
現在,卻抱著他半條性命鑄就的靈劍,衝自己冷嘲熱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