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

當我滿身泥濘腿上帶傷出現在蘇瑾禾麵前時，她正穿著幹淨的衣服，喝著紅酒和朋友們說笑打牌。

看到我出現，她的眼裏沒有心疼和牽掛，隻有滿滿的得意。

「看到了吧，我就說我男朋友一定會來，他真的超愛我。」

蘇瑾禾猶如獲勝的鬥雞，昂首挺胸地朝我走來，笑眯眯道：「哥哥，你來啦。」

我看著完好無損的她，心裏滿是怨恨在叫囂。

「你不是說自己被泥石流困在山裏了嗎？」

「哦，我們提前走了。」

蘇瑾禾的眼裏沒有半分愧疚，反而滿是無所謂。

「那我給你打電話為什麼不接？」

蘇瑾禾的眼底終於有一瞬間的尷尬，不過她很快隱藏。

「這......哥哥對不起啊，我手機在充電，沒注意。」

撒謊！

我都看到了她放在牌桌上的手機，明明就在她手邊。

她是故意的！

故意告訴我自己被困；

故意不接電話；

故意讓我擔心！

麵對滿心得意的蘇瑾禾，自己二十多個小時的殫精竭慮在這一刻突然變成笑話。

我冷眼看著自己戀愛三年的女友，滿腔憤怒達到頂峰。

「蘇瑾禾，你真讓我寒心！」

2

或許是因為還在她的朋友麵前，她覺得丟臉了吧。

蘇瑾禾竟然紅了眼睛。

她怒火攻心朝我大吼：「遲曜你她媽的有病啊，我沒出事你還不樂意了。非得我被泥石流困在大山裏你才滿意！」

我麵無表情地盯著她，麻木地開口：「是啊，沒出事是好事。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遲曜，我們分手吧。」

說罷，我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蘇瑾禾的眼裏終於有了鬆動。

她看著滿身臟汙走路還一瘸一拐的我，似乎終於意識到什麼。

她仿佛被一種某名的情緒滿足，突然激動地拽著我：

「哥哥，你真的去青靈山找我了？」

「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哥哥，我知道你是太擔心我才會說什麼分手。這都是你的氣話，我明白的。」

「哥哥，我錯了，你這麼愛我，我們怎麼能分手呢！」

「哥哥，你受傷了，我找醫生給你看看吧。」

我奮力甩開她的糾纏，麵無表情地往外走。

我聽到身後的蘇瑾禾和自己的朋友炫耀：「看到沒有，我男朋友為了找到我，隻身闖進被泥石流圍困的山村。」

「他剛才說的都是氣話，他就是太擔心我了。」

「我男朋友真的超愛我！」

3

聽著自己的行為成為蘇瑾禾炫耀的資本，我隻有無盡的疲憊和心累。

這就是我談了三年的女朋友。

這就是那個口口聲聲說愛我的蘇瑾禾。

昨天晚上，我收到了蘇瑾禾的短信。

【哥哥，救我，我們被困在青靈山了！】

短短一行字，揪起了我所有的擔心。

彼時我正在辦公室加班。

這個項目已經到了最後的收尾階段，就等明天上午9點的彙報了。

可是蘇瑾禾的短信讓我憂心不已，連忙給她打電話。

一連打了28個電話，對方始終沒有接聽。

沒有回應使得心裏的恐懼被無限放大。

莫非是山裏信號不好？

還是手機沒有帶著身上？

或者是她已經受傷無法接聽電話？

還是說出現了更嚴重的情況！

電腦屏幕播放著青靈山的實時新聞——特大暴雨導致山體滑坡造成泥石流。

視頻裏，已經有農家被陷在泥土裏，一旁的村民無助大哭。

見狀，我的心揪成一團，又氣又急。

氣的是蘇瑾禾不聽我的話，早就和她說最近有暴雨不宜出行，她偏不聽；

急的是萬一她真的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

「你撥打的用戶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我煩悶的掛斷電話第13通電話，深吸一口氣，起身找到正在茶水間休息的小林。

「什麼，明天的彙報讓我去。」

「不好意思，事出突然，我今天必須得趕過去，人命關天啊！」

小林糾結地看著我，「好吧，但是哥，這個項目是你全程經手，你是最了解的人，我彙報的話表現肯定不如你，如果......」

我明白小林的遲疑。

自己的行為一定會給團隊成員造成影響。

但是想到青靈山的暴雨，無情的洪流，生死不明的蘇瑾禾......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如果出了什麼問題，我會全權負責。」

4

我連夜趕去了青靈山。

高鐵轉汽車，汽車轉大巴，大巴轉摩的。

一路上憂心不已，徹夜不眠。

這裏暴雨封路，我隻能再三拜托當地的村民帶我進去。

可是大雨滂沱，有些地方車也走不了，隻能一步一腳泥濘地往前走。

我隻知道蘇瑾禾她們的大概位置，不清楚具體地點，隻能看著有人家的地方挨家挨戶地問。

暴雨早將我淋透，若不是一腔信念支撐著，我都不敢想象自己竟然能走這麼多路。

混在泥水裏的小腿被樹枝和山石劃破，為了趕緊找到她，我仿佛感覺不到疼。

突然一個腳步打滑，我摔倒在路邊的泥水之中。

洶洶山洪朝我侵襲而來，鼻腔嘴裏都是泥土的味道。

在離死亡最近的那一刻，我想到的甚至是：好可惜，我竟然沒有找到她。

我還在擔心，她是否安好。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路過的村民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

「抓緊了，別鬆手，往上爬！」

求生的本能使得我緊緊抓著救命稻草，終於逃過一劫。

大叔看我可憐，將我帶回了家。

「傻孩子，這樣暴雨的天怎麼在外麵亂跑，你父母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我滿心酸楚，不知該如何作答。

大嬸給了我一碗熱水，附和道：「就是啊小夥子，你們這些年輕人也不知道咋想的，俺們這兒窮鄉僻壤有啥好玩的。」

我捧著瓷碗滿臉苦澀，在心裏默念：我來找我女朋友，她被困在這裏了。

還沒找到蘇瑾禾，我不能再繼續耽誤下去了。

我抹了把還沾著泥汙的臉頰，打起精神問道：「大叔大嬸，您最近有見過村裏來什麼年輕人嗎？」

我拿出和蘇瑾禾的合影：「你們有沒有見過這個女孩。」

大嬸湊近一看。

「見過的，但是她們昨天下午就走了。」

5

大嬸一句話，令我這一天一夜的擔心統統變成了笑話。

「走了？！」

「是啊！」大嬸又給我添了碗熱水。

「那幾個男娃女娃長得好看還打扮得洋氣，一看就不是俺們村的。村民上去問是幹啥的，她們說是采風，不是，采什麼風？」

「俺們也不懂，就看她們拿著那麼大的炮筒，那是照相機吧，在山上拍照。」

「大家夥都覺得稀奇，俺家老頭子還湊上去看，那照片拍得真漂亮。」

蘇瑾禾是一個攝影愛好者。

聽說青靈山出現了幾乎滅絕的珍稀鳥類，便和朋友商量著和朋友一起來采風。

我比她大3歲，操心的也更多更瑣碎。

聽說了她的計劃，就忙著幫她查詢當地的酒店民宿，氣候溫度。

那個時候天氣預報就已經提醒即將有特大暴雨，可能引發泥石流，建議避開這個時段出行。

我也和她強調了很多次這個事。

但蘇瑾禾是個執拗的，決定好的事輕易不願改變。

她摟著我軟乎乎的撒嬌：「哥哥，天氣預報都是不準的，上個月不是還說有台風，結果不就是下了一場雨。」

「哥哥，這個鳥真的很珍稀，好多年難得一見，你就讓我去吧。萬一我去晚了，它就飛走了！」

「可是......」

我的可是全被蘇瑾禾堵在了嘴裏。

她向來如此，不想聽的話就直接用接吻把我堵回去。

隻要把我吻得意亂情迷，我就安靜了，她也滿意了。

如今聽到大嬸的話，我忍不住再次確認：「她們什麼時候走的？」

「昨天下午，快5點左右吧。」

大嬸慶幸地感慨：「那個點天就開始變了，烏雲密布的，我連忙叫了我家老頭子回家。」

「對了，她們走之前還問我家老頭哩，問附近有什麼吃住條件更好的地兒？」

大叔抽著葉子煙，附和道：「對對對，俺們這邊窮，旁邊的秀麗村開發得更好，還有不少大老板在那裏開民宿農家樂呢，我看她們就是朝那邊走的。」

大嬸見我這麼關心，笑道：「小夥子，這是你對象啊，長得真俊。」

我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連笑的力氣都沒有。

昨天下午5點她們就走了；

蘇瑾禾卻在昨晚8點發短信告訴我自己被困在了山裏......

6

心力交瘁的一天一夜，我真的疲憊不堪，直接在民宿定了一間空房。

蘇瑾禾一直跟著我，絮絮叨叨地道歉。

但是知道，她的道歉也就嘴上說說，若有下次，她還會再犯。

她總是這樣，一次次地試探我，用這種讓我著急令我擔心的方式去證明——我愛她。

可這一次，我真的累了。

「蘇瑾禾，我好累，讓我休息一下吧。」

我麵無表情地把她關在門外。

看著鏡子裏滿身泥汙的自己，覺得可悲又可笑。

將自己置於溫暖的清水中，我才終於有點活過來的錯覺。

細細回想這一天一夜。

從擔驚受怕到生死一線；

從有幸被救到隻是玩笑；

甚至到自己第一次主動提分手......

其實蘇瑾禾之前也經常提分手，不過都是她情緒上頭的氣話。

我太缺愛了，太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家。

以至於她每次說出「分手」這樣的話，我總會輕易妥協，甚至不由自主地反思——也許真的是我做錯了？

加之蘇瑾禾的年紀比我小，我也總願意包容她。

我卑微又細致的寵愛，反而一再給她任性妄為的底氣。

可經曆了這一遭，終於讓我看清這個女人。

連不認識的村民都願意對我伸出援手，可相戀三年的女友卻無視我的擔心，甚至以此為樂。

我坐在浴室裏靜靜地流淚。

畢竟我們相處了三年；

畢竟我們也曾有美好時光；

畢竟我真的愛過她......

但是如今提出分手，我有難過，卻沒有後悔。

難過這段感情終究到此為止；

不後悔自己錯過一個不好的人。

缺愛的人最應該做的，是先愛自己。

7

我出來的匆忙，連換洗衣服都沒帶，隻能裹著民宿的浴巾。

當我從浴室出來，卻看到蘇瑾禾大大咧咧地躺在我的床上。

「你是怎麼進來的！」

「這是什麼很難的事嗎？」

蘇瑾禾一臉得意：「我給前台小哥哥看了我和哥哥的合影，說我男朋友生氣了要和我分房住，我必須得把他哄好，小哥哥就把你房間的備用房卡給我了。」

我看著滿眼笑意的蘇瑾禾，這笑容我很熟悉，可如今隻覺得惡劣。

蘇瑾禾天生一副好皮相，尤其一雙明亮的桃花眼，笑吟吟地望向你時仿佛眼裏心裏全是你。

因為愛好攝影，所以她一直保持健身的習慣。身形修長，容貌豔麗，是很容易讓男人著迷的存在。

一如曾經的自己。

蘇瑾禾年紀小，每次做錯了什麼事就眨巴著大眼睛楚楚可憐地望著我，被感情一葉障目的我隻覺得她那是蠢萌得可愛，如今看來，這些不過是她給自己不想長大的偽裝。

因為隻要這樣，就會有人心甘情願地幫她收拾爛攤子，為她負重前行。

我頹廢地坐在離她最遠的椅子上：「蘇瑾禾，我說和你分手是認真的，我沒開玩笑。」

「這是我第一次提分手，也是唯一一次。」

「我不聽我不聽！哥哥，你就是還在生氣說的氣話，這些都不是真的！」

蘇瑾禾撲過來抱著我撒嬌，若是以往，我或許會妥協；

可是現在，我隻覺得疲憊。

我又餓又累，這一天多就啃了兩塊餅幹。

女孩不會關注到我真實的需求，她隻需要確認自己被愛。

眼下我被蘇瑾禾纏的心煩，我奮力推開她，腿卻撞到了電視櫃的邊角；

「嘶......」

「哥哥，你怎麼呢！」

蘇瑾禾向下看，這才注意到我滿是傷痕的小腿。

小腿上細密的劃傷，膝蓋和腳踝處都有大塊的淤青，腿肚子上的傷口甚至翻出了嫩肉。

蘇瑾禾不可置信地再次詢問：「哥哥你的腿，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看著她滿眼心疼，心裏卻隻有冷漠。

所有的傷痛、擔心和意外，我本可以不用經受。

我直勾勾地盯著蘇瑾禾，平靜的陳述了從昨晚八點收到她的短信到現在經曆的種種。

我告訴她自己求老鄉騎摩托車帶我進村；

我告訴她自己如何一步一步在泥濘裏挨家挨戶地找她；

我告訴她自己摔倒險些喪命......

蘇瑾禾從不可置信到後悔莫及，甚至眼角還掛上了幾滴淚珠。

可後悔又怎麼樣，事情已經發生了。

她在做之前沒有想過我會經曆什麼；

她隻會想道：我可以用這種方式證明——我的男朋友超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