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貞了,而且人盡皆知。
從此將我捧在手心爹爹對我冷眼相待,在我生病時要放火要燒死我,害我毀容。
一手帶大的妹妹視我為喪門星,寄生蟲,怨我連累她的姻緣。
相識十餘載的竹馬要與我退婚,說我是被人用過的破鞋。
女子書院將我趕出去,不準我再去,可是明明女先生曾說過我是她最出色的弟子。
百姓們也不再尊敬愛戴我,他們稱我為蕩婦,連過路的小孩子都拿石頭砸我。
我從人人豔羨的侯府嫡女跌落成人人唾棄的蕩婦。
可是我不明白,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那件事也並非我所願。我自幼苦學得來的才識依然在,我是整個京城女紅最好的女子,我的出色醫術還是可以救很多人。
從前,所有人都以我為豪,連太後娘娘都親口誇讚過我。現在,所有人都想逼死我來維護那所謂的女子貞潔和婦道。
1.
一夜未歸的我走回來時,爹娘看我淩亂的衣服和哭腫的雙眼什麼都明白了。
「我的兒啊,你以後可怎麼辦啊。」阿娘看到我的樣子率先受不住,抱住我大哭起來。
靠在阿娘熟悉的懷抱裏,哭幹的眼睛再次盈滿淚水,視線漸漸模糊。喉嚨早已嘶啞,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能默默流淚。蜷縮在她懷裏感受著熟悉的氣息,企圖尋找一絲安慰。
阿爹看著哭泣的阿娘,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叫下人將阿娘拉走,說我受到了驚嚇,讓我小桃替我沐浴,好好休息。
他們走後我看著空蕩蕩的房間,那人惡臭的口氣和充滿酒氣的身軀壓在我身上的感覺重新占據我的腦海,我尖叫哭著求他放過我,我拚命掙紮,可是沒有用。
到最後已經疼痛到麻木,我呆滯盯著天上,隻覺得這個夜突然變漫長。
溫暖的熱水包圍我的那一刻刺激著身上的傷口,將我的思緒拉回了一點,我隻能不停安慰自己,都過去了,我回家了。
自幼陪我長大的小桃替我穿衣服的時候,看著我身上斑駁青青紫紫的傷口,沒忍住抽泣起來。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淚,輕聲安慰道「別哭了,我不是回來了嗎?」
沒想到小桃哭得更厲害了,緊緊抓住我的手。
「小姐,你快走吧。侯爺,侯爺要殺了你,快逃吧。」
「什麼?」我心裏一涼。
「剛剛我經過侯爺書房的時候,聽見老太太和他說一定要殺了你,否則,否則就連累了程家。」小桃哭喊著說起她偷聽到的事情。
我不信自幼將我視作掌上明珠的阿爹舍得殺我,我是阿爹阿娘的第一個孩子,從小就對我疼愛有加,就連弟弟妹妹的出生也未分走半分寵愛。「我是阿爹帶在書房長大的孩子,我不信......」
沒等我說完,祖母身邊的嬤嬤就闖了進來,手裏拿著白綾,後麵還跟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阿爹走進來沒說話,看來對一切都是默許的。
看他們的架勢我有些慌亂,但更多的是心寒。「爹爹,你真的要殺了我嗎?」我不死心聲音顫抖地發問。
「童童,你別怪我,要怪,隻能怪你自己沒有死在那裏,居然當眾走回來。我隻能親自動手了。」阿爹低沉的聲音傳來,他麵無表情站在那裏看著我,眼中無半分波瀾,看我像是在看陌生人,而不是疼了十五年的女兒。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無法將麵前冷漠的男人和平時對我寵愛至極的爹爹聯係起來。
可是父親,我若不拚死走回來,我在那荒郊野嶺怕不是成為了哪個野獸的嘴下魂了。我突然發現他更希望找到我時,我是一個殘骸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動手吧。」聽到下令家丁瞬間將我圍起來,伸手箍住我的手腳,嬤嬤拿出白綾往我脖子上套。
家丁手拉住我的那一刻,我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我拚命掙紮卻無濟於事,被人控製卻掙脫不開的無力感和屈辱感再一次噴湧而上。
眼淚也不受控製一滴滴順著臉往下流。
為什麼,為什麼呢,你是我的父親,卻讓我再一次遭受這種令人窒息感覺。
隨著我脖子上的白綾一再加緊,被家丁禁錮住的動彈不得,我逐漸呼吸不上了,也聽不到周圍的聲音。
大腦一片空白,瀕死的感覺將我狠狠包圍住。
2.
「侯爺!你在幹什麼,那是我們的孩子啊,你快放了她。」阿娘不顧旁人的勸阻哭喊著跑過來,捶打著她夫君要他停下來。
程靖第一次沒有理會夫人的哭喊,站在那裏任由她打著撒氣,卻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程靖,要是童童出什麼事,我就和她一起去了,你就準備替我們娘倆收屍吧。」程夫人見他無動於衷,拔出簪子頂在自己喉嚨上,大喊威脅道。
程迦童是她千辛萬苦從閻王那裏搶來的孩兒,誰都別想動她。
「夫人!你別衝動。她不明白,你還不明白嗎?鬆手,都鬆手。」看見妻子眼裏的決絕和簪子一點點刺入皮肉裏滲出的紅色,程靖慌了。匆匆忙忙帶著夫人去找大夫。
原本嘈雜的房間馬上就寂靜起來了。
脖子上的和身上的力量突然都消失,我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回想著剛才那一場鬧劇,第一次懷疑自己不該回來,可是我還能去哪呢。阿娘自從生下妹妹後身體就一直不好,今夜這麼一鬧,恐怕又得病好一陣了。
我一直坐在地板上直到天亮,想去看看阿娘。剛打開門就被侍衛攔下「程小姐,現在正是各小姐夫人用膳的時候,你不能出去,以免碰見她們。你的膳食會等到下人們吃飯的時候也送來一份。」「這是侯爺的命令?」「是。」
「啪」「程迦童,你這個喪門星!」我的二妹程晚姝怒不可遏衝過來扇我巴掌,與平時溫順乖巧的樣子判若兩人。
她的力氣極大,我被她甩到桌角上,撞出「咚」厚重沉悶的一聲。巨大的疼痛讓我頭腦發蒙,額頭的血順著流進我的眼睛,眼前血蒙蒙的一片。
「你幹什麼。」「我幹什麼,你幹了什麼!你失貞被退婚鬧得人盡皆知,害得軒哥哥不願來我的詩會。」
「況且不說他本來就對你無情,你是我一手帶大的妹妹啊,你的字都是我一筆一劃教你的,就為了這個,你就打你的親姐姐嗎?」
「我沒有你這樣蕩婦的姐姐,你讓我怎麼辦,你是非要賴在家裏,成為寄生蟲,讓我們所有人被人恥笑才滿意嗎?你是我的恥辱,是程家的恥辱。」妹妹將堪堪站起來的我又猛地推倒在地。
隻是這一次我覺得麻木,身上的傷口遠遠不及親人說出的利刃痛。
她是我的妹妹,知道我所有的驕傲,知道我希望成為家人的驕傲,家族的驕傲,她卻將我的尊嚴狠狠踩在腳下。「寄生蟲」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之後我在房間了渾渾噩噩過了好幾天,程晚姝來過幾次,無非是說些難聽的話。是我連累了程府嗎?失貞的女子就該死嗎?我不願去想這些,我不想連累他們,程府已經沒有我的棲身之所了。
可是我能去哪,從小到大,我都沒有走出過京城。天下之大,我竟無處可去。
3.
"大小姐,義診的時候到了,你出門看看吧。劉阿婆的腿還要您看呢"小桃苦口婆心勸我,這一天她看我鬱鬱寡歡,著急到不行,她知道義診是從前我最喜歡做的事。
夫子教導我醫者仁心,我便在寺廟旁邊支了個義診,每月我都會定期去專門為看不起病的窮人就診開藥。
可是教我要寬厚待人的夫子,聽說我的事情後,將我的東西都扔出書院門口。
到這個時候,父親的態度可見一斑。府裏人精早就見風使舵,送來的飯菜不是搜的就是臟的。從前熱鬧的院子如今連最下等的下人都不願意過來。
除了小桃,恐怕無人在意我這個失貞女在這個院子的死活了。小桃比我還小上幾歲,我都看明白的事情她不懂,隻覺得讓我去做我喜歡的事情我就會開心,傻小桃。
我還是抱著最後一絲期待偷偷出門,不止是為了義診,我還要向我的前未婚夫送回他的玉佩。他要退婚我不怪他,既然婚約不成定情之物也應當退回。
來到義診位置那裏,麵前空蕩蕩一片。我隻能盡量忽視來來往往的人異樣輕視的眼光,京中我的事人盡皆知。
他們圍在一起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竊竊私語中仿佛驚訝我為何還敢出門,在他們眼裏,我早該吊死在家中顯示我的貞烈。
我沉默地寫好上批病人接下來要用到的藥,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如常,維護我最後的一絲體麵。我用紙寫好服用名字藥量和周期放在位置上,將義診的字布扯下來。
從前第一次在這裏義診的時候,阿爹和阿娘親自來陪我坐這兒,如今也隻剩我一個。
往後我大概率不會再回來了。我不願阿娘在夾縫中為難,程府不能留。可是我識字,會做女工,會醫術,我總能靠自己活下去的。等處理完事情,我就該走了。
我走上那條無比熟悉的道路,握緊玉佩去找周勳。他忙著科舉,我很容易在湖邊的竹舍找到他。
竹舍寂靜隱蔽,知道的人並不多。可是他獨獨告訴過我,說隻要我願意,我可以找到他。我不怨他,婚約不成情意在。
我與他自幼相識,青梅竹馬的十餘年不是作假的。我剛剛走進,聽到裏麵的調笑聲。
「聽說周兄與那程氏女退婚了?不過也好,周家門風嚴謹,斷斷不可讓如此傷風敗俗的女子入門。不過可惜了那程氏女,長得確實傾國傾城,膚如凝脂,可惜啊,白白讓人捷足先登,不過雖然不能為正妻,當個消遣的小妾也是可以的。」
「被人用過的破鞋豈能能上我周家門?李兄若是想要,大可自取。」周勳的聲音還是像從前一般溫潤,他這張嘴也曾說過要八抬大轎娶我進門,要與我長廂廝守。
我安安靜靜地聽完全程,從前的我可能會衝進去質問他,如今,罷了罷了,都是一樣的。
被人壓倒在地上的時候,我無數次祈禱阿爹或者他能來救我,可是他們都沒有,現在也沒有。
我將玉佩摘下來,玉佩觸手生溫,是周勳自幼佩戴在身上的,他給了我,說像他陪我一樣,在我生不如死的夜晚緊緊抓住的東西。
我輕輕放在門口,他看見也好,被人拾走也罷。從今往後,我們都再無瓜葛。
那一日我忘了我是怎麼走回去的,從前我什麼都有,有愛我的家人,高貴的出身,好的名聲,好的姻緣。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府中的一切都不是我的。
回到府中後我剪了繡掉一半的嫁衣,將嫁妝單子也撕了,那是阿爹和阿娘從小為我攢的,每年生辰往裏麵添,到如今已經是滿滿幾大頁了,也將阿爹從小給我做的風箏小木馬都燒了。
收拾了簡單的衣物和盤纏,準備天一亮就走。
我寫了一封信告別阿娘,讓她就當我死了。
隻有我死了,程氏的名聲才能挽回一點,這是我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4.
可是我還是低估了父親狠心程度。
這幾日我都沒怎麼睡,今夜空氣中的香甜卻睡得格外沉。然而我半夜發起了高熱被渴醒,我正起身去找藥丸時,一股濃煙將我熏不開眼。
「走水了,走水了。」我沙啞的嗓子喊著,跑到門口,卻怎麼都打不開。沒辦法,我隻能去推窗。
門和窗都被鎖得死死的,「有人嗎?救命啊,走水了。」我用力拍打門窗,希望有人聽見。
回應我的隻有越來越大的火勢和搖搖欲墜的房梁。周圍都是紅茫茫的一片,濃煙迷得我幾乎睜不開眼。我在裏麵亂轉,卻找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