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集

從小我媽就身體力行的告訴我，我有價值，才能得到父母的愛。

於是我坐在鏡頭前，在萬眾矚目裏，被我爸媽一點點雕琢成一台吸金機器。

可他們忘了，拋棄一切光環，我還是個人。

會崩潰的人。

1

我叫成妙，我父親是網絡上有名的百萬大v，而我是他的「假」女兒。

所以令人驚訝的，我在自己十九歲生日當天跳樓的新聞熱度，遠比自己之前所設想的更高。

「真搞不懂現在的小姑娘，她在她繼父的視頻裏錦衣玉食過大小姐一樣的日子，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現在的小孩就是心理脆弱，沒有丁點抗壓能力，而且憑她那家庭條件，我陰謀論一下，說不準她就是想跟家裏鬧脾氣，結果玩脫了！」

隻有極少數的評論偏向我。

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們不是我，體會不到我遭遇的一切。

我飄在父母身邊，看見直播設備裏各式各樣猜測的彈幕，如同流水一樣刷過去。

而我媽跪在我的遺像麵前放聲大哭。

「妙妙啊，我的妙妙沒了，你媽和你爸可怎麼活啊！」

「妙妙啊，你怎麼那麼狠心呢！你死了，爸爸媽媽可怎麼辦呐！媽媽現在一想你，心都要痛死了！」

我爸站在直播範圍之外，眼見氛圍烘托的差不多，就拿大蒜抹了抹眼睛，拉著我媽的手開始唱雙簧。

首先是相互訴說對我的「思念」，然後就開始訴說我那些年的往事，最後圖窮匕見把美名其曰，讓大家送我最後一程，見證我曾存在的送行直播，變成了赤裸裸的帶貨。

我媽拿著幾本我壓根沒看我過書，對著直播鏡頭哭訴：「這是妙妙之前很喜歡讀的書，她之前說過，自己很想把這些書分享給大家......我們決定免費送出十套，大家想要購買的話有5折優惠。」

我爸則替代了中控的職能，在我媽身邊捧哏，賣力推銷。

最後等到直播結束，銷售數據很好。

我爸那張難看的臉，終於有了點笑模樣，他瞥了一眼像是真情實感傷心的我媽：「行了行了，她也是沒白死，還算有點價值。」

我飄在半空中，心想：我爸的冷漠薄情倒是在意料之中。

隻是沒想到，我那戀愛腦的母親居然像是真情實感的懷念我。

2

從我有記憶起，我和母親是住在一個很小的房子裏麵的。

母親每天都不工作，她二十四小時看著我，還喜歡抱著我又哭又笑，說一些我完全聽不懂的話。

那時候我連話都說不清楚，隻是憑本能的反應啊呀啊的揮著手去抹母親的眼淚。

可是，我這樣動作，她有時候會開心，有時候又會很憤怒。

我一直不明白是為什麼。

直到我上了幼兒園，老師拿著書教了兩個詞爸爸和媽媽。

然後我又發現幼兒園的很多小朋友都有爸爸。

但我是沒有的。

於是我就問了老師，為什麼大家都有我沒有？

老師說這個問題，她也不知道答案。

於是我隻好問媽媽。

我記得好清楚，媽媽那天好生氣，她把我推倒在地上，然後自己哭的比我還要大聲。

她拿出了手機給另外一個人打電話，說咱們的女兒都已經上幼兒園了，他卻連見我們一麵都不肯。

然後就是苦苦哀求。

事情的最後，那天的深夜裏我被媽媽搖醒，它讓我管一個陌生的男人叫爸爸。

這就是我們的第一麵。

我母親管那叫美好的開端。

是我和她迎來幸福的開端。

後來我越長越大。

我開始從周圍的信息裏試圖解答自己的疑惑。

為什麼在外麵不能管爸爸叫爸爸？

為什麼爸爸每次來見我們一下就要馬上離開？

為什麼媽媽那麼奇怪？

在學校裏老師誇我是很優秀的孩子，有自己的思考。

後來我終於明白，我媽媽原來是所謂的小三，是插足別人婚姻的破壞者。

小說裏管她們叫壞人，說她們不會有好下場。

可我母親是不會這樣想的。

她不止一次的指著狹小的房子講：「你父親怎麼可能不愛我們呢？我們住的就是你父親的房子。」

「沒有你父親，你根本就上不起學。」

「我和你父親隻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彼此，你不要瞎說，你應該感恩父母。」

「我跟你說，你爸不是那種絕情的人！我和你爹總有一天會修成正果的。」

我就是在這樣的氛圍裏長到8歲的。

3

8歲後，我的人生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因為我爸前妻的意外離世，我媽媽終於靠著我和我爸喜結連理，成了名正言順的成太太。

雖然我後麵總覺得，我爸找上我媽隻是因為那時他前妻離世，留下了一個兒子無人照顧，想再找一個像我媽這樣癡心不改的女人，實在艱難。

我現在還記得，媽媽領著我搬出那小小的屋子，搬到我爸那裏去時，我媽是何等的高興。

她說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好日子了。

她還叮囑我去了新家，一定要乖巧懂事，不能毛手毛腳，如果破壞了爸爸的拍攝設備，爸爸就再也不會喜歡我了。

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我的父親居然是個短視頻博主，有十幾萬的粉絲。

這對當時還是小孩子的我來說，無疑是新奇的，令人驚訝的，令人崇拜的。

所以搬過去後，我偶爾會在爸爸拍攝視頻的房間，打開一條門縫偷看。

我就那樣看著爸爸在手機屏幕麵前表演出各種樣子，我覺得特別好玩，於是我第一次問爸爸，可不可以讓我玩一下？

那天我爸爸思考了半天，最終還是同意了。

他牽著我的手，把我牽到屏幕前，然後讓我像他一樣做出各種表情，說各種話。

我那時候隻覺得這是個很新奇的遊戲，卻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開始了，就再難以停止。

4

我第一次出鏡後，就收獲了很多關注。

媽媽拉著我坐在她腿上，然後一字一句的給我念視頻下麵的評論。

「叔叔阿姨們說，你是個特別可愛的小姑娘，特別有靈氣！」

「他們說下次還想看到你，還說你要是他們的閨女就好了。」

我媽住進來後，因為有弟弟的存在，大多數時候其實並不開心。

再加上爸爸雖然是自由職業，可每天也很忙碌。

於是我媽很快就發現，住進來她也沒能得到我爸足夠的關注和足夠的愛。

所以她就希望我能吸引到爸爸的注意力。

借由這些評論，我媽瘋狂向我爸推銷我。

「你看大家都喜歡妙妙，如果能讓妙妙上鏡的話，我相信也能吸引到不少粉絲的。」

我媽帶著殷勤的笑意，伸出手輕輕的替我爸爸按摩，溫聲細語的開口。

我則是緊張的捏緊了裙角，目光不住的在爸爸媽媽身上穿梭。

媽媽為了更能吸引到爸爸的注意，讓他同意這樣的提議，還特意給我買了一身公主裙。

然後還叫人給我做了發型，化了妝，確保我看起來討喜。

我爸打量了我們半天，最終滿意的笑了。

他說：「看來我眼光真是好，說不定有你們在身邊，我的事業要更上一層樓了。」

我媽也絲毫不覺得不妥：「能幫上你，就是咱們娘倆能做的最好的事兒了。你放心，妙妙可乖了......不像是阿浩，男孩子總淘氣些。」

這是我媽這些天來第一次公開內涵我爸前妻生的弟弟。

卻被我爸好脾氣的無視了。

5

後來我的生活就變成了白天辛辛苦苦上學。

等到晚上我回家了，就要配合爸爸拍視頻。

一開始我是很開心的，因為爸爸在錄視頻的時候會對我很溫柔很好。

可後來就不是這樣了。

每天上學我很累，老師布置的作業很多。

上鏡需要精心裝扮，然後再背下一些爸爸說的話，還要看爸爸眼色做動作。

可我不是每次都能記住，也不是每次都能完成的很好，於是這些被一次一次的重拍。

久而久之，爸爸就會不開心。

脾氣也是越來越差。

他把寫著話術的本子甩到我麵前，毫不留情的罵我和我媽一樣蠢。

「程妙，說了多少次了，你應該那樣做！就像爸爸給你示範的這樣啊，你怎麼就是不會呢？」

爸爸伸手來掰我的手，確保我的手臂身體固定在上鏡最好看的角度。

「你是個結巴嗎？怎麼三五句話都說不好！我都不知道你那個媽都教了你些什麼！」

爸爸又伸手來掐我的臉，用冰涼的手去撐我的嘴角，讓我保持最燦爛，最可愛的笑容。

我爸說：「你知道網上那些叔叔阿姨為什麼喜歡你嗎？就是因為你可愛，你漂亮！你要是沒有這些優，就什麼都不是！沒有人會喜歡你，他們還會討厭你罵你！」

手機攝像被關閉，我爸坐在聚光燈前，無數次朝我咆哮。

他還拿出手機，找到下麵那些罵我醜罵我做作，罵我營業不積極的評論念給我聽。

他新招的小助理，大概是實在看我可憐，小聲替我講了幾句話：「哥，妙妙白天上學也累了，要不咱們明天再拍？」

我爸震怒：「品牌方會因為這個等你嗎？你知不知道我接這個工作有多不容易！你以為就像你一樣？」

「......」

我媽也隻會勸我忍一忍：「妙妙你乖一點，聽話一點，你好好配合爸爸，很快就結束了呀！」

「爸爸工作是很不容易的，你都不知道現在外麵的就業形勢有多差！」

拖著疲憊的身軀，我歪歪扭扭的癱在椅子上，任由她給我卸妝，然後聽她的老生常談：「我跟你講，媽媽當時多不容易！我家在大山裏，多少年了山裏就隻有我這麼一個人考出來。」

「村裏的老人都說考上了大學就有光明美好的未來，就要做大官！可是他們一點都不知道，城裏的大學生那麼多，我4年下來花了幾萬塊，家裏砸鍋賣鐵的支持我。」

「可是等我畢業出來上班，早九晚七，一個月才能有3500塊，妙妙你懂嗎？」

「那些老板都不把人當人看！我熬了整整一年，除去吃喝拉撒就攢下那幾個錢，身體還熬病了！要不是碰到你爸爸，媽媽都快活不下去了......」

「......」

「所以你一定要聽爸爸媽媽的話，爸爸媽媽是不會害你的！不然你將來的下場比媽媽還慘，隻能去撿垃圾掃大街！」

6

這些大道理我不太懂，我隻知道我真的很想做好，可是我真的真的也很累，我自己又控製不住。

我差勁的狀態展現在視頻裏，評論區也從一水的誇我變成了質疑。

「小姑娘看起來很累啊，博主別為了拿小孩子吸睛，搞壞了小姑娘的身體。」

「是啊，我也覺得小姑娘看起來狀態就不好......」

甚至還有偏激的人和我爸爸說要打兒童保護協會的電話。

爸爸在家裏生了大氣，說這些人都是黑子，見不得他一年多的時間就漲粉幾十萬。

緊接著他就一把扯住我的胳膊打量我：「我們妙妙也是有粉絲能賺錢的人了，怎麼能被學校那些事兒攔住腳步呢？」

「爸爸要給你轉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