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戴他贈與我的玉簪,坐在燕雲宮冰冷的大理石台階之上。
他拿著滴血的長劍指著我。
原本我與他青梅竹馬,未曾想一紙聖意將我們拆散。
後來,父親被害,侯府被抄,他逃亡千裏。
如今,他率軍攻城,天下都將是他的。
我起身走到他的劍前,胸口抵上他的劍。
他眼睛沒有一絲後悔,冷聲道:“是你欠我的......”
我閉眼,手握住劍,“還你”。
再睜眼時,我竟回到了和顧知章訂婚後的一個月。
這一次,我主動上門,要求退婚。
一
顧知章一路南下,帶兵打到了盛京城。
“交出丁貴妃!”
顧知章身後的兵士高聲叫囂,幾米高的宮牆都蓋不住,響徹雲霄。
我正坐在燕雲宮中,心如槁灰。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是我欠他的。”
我垂眸問一旁報信的太監,“陛下呢?”
小太監慌忙低頭,為難道:“陛下......陛下逃了。”
也是,做了虧心事,報應上門,他當然跑得快。
宣平侯府上下幾百條人命,隻因我的幾滴淚,說沒就沒了。
我未梳妝,著素衣,赤腳慢慢走出了燕雲宮。
“娘娘,奴婢帶您逃吧,現在還有機會。”
環兒跟了我許多年,是我從府裏帶進宮的,她滿臉淚痕,死死抓著我的衣衫,不肯讓我走。
眼下,盛京城形勢危急,迫在眉睫,沈玨這個狗皇帝早就跑得沒了蹤影,留下老弱婦孺守著諾大的皇宮。
我心一沉,不顧所有人的反對,站到了顧知章的麵前。
宣平侯府被抄的那日,所有人都被封了口,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父親離奇身亡,讓本就羸弱的我,鬱鬱寡歡,整日以淚洗麵。
沈玨對外說他見不得我落淚,要寬我心,替我報父仇。
於是匆忙定罪,匆忙結案,刑部連人都沒審,連夜抄了宣平侯府。
作為帝王,沈玨野心昭昭,為自己拔除危機,不擇手段。
顧知章看見我,臉就暗淡下來,淡漠道:“盛京百姓定會感恩戴德,將娘娘的壯舉銘記於心。”
他說完,見我沒反應,冷著臉又繼續說:“接下來,是我對丁聆說的話。”
“本將軍與你青梅竹馬十餘載,從前少不經事,便以為可以互許白頭,而今才知這不過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罷了,從今以後你我二人,兩不相欠。”
他眼眶濕潤,說到後麵,聽得出有些哽咽。
前塵往事不可追。
我嘴角上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輕鬆,露出不一樣的笑意。
為了盛京百姓,為了顧將軍,死亦何懼。
“動手吧。”
閉上眼,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鋒利的劍直插入我的胸膛,鮮血噴湧而出,鑽心的疼痛讓我喘不過氣,瞬間眼淚迎風而出。
我微弱地說道。“欠你的,我還清了。”
我滿臉淚痕,緩緩倒下。
他從一開始緊閉雙眼,微微皺眉,到睜眼盡是無情冷漠。
冷聲說道。“丁聆,縱使死一百次,你都不夠償還我宣平侯府的血海深仇!”
二
一瞬,我從噩夢中醒來,渾身冷汗,心跳如雷。
環兒和小玉圍著我,阿娘坐在床榻邊抹淚。
看著屋內陳設,像是在丁府。
一時有些恍惚,我不是已經被顧知章一劍刺死了嗎?
我拉起環兒的手,讓她掐我一下,手腕處瞬間火辣辣的疼。
不是夢。
那是?
大抵是老天開眼,我沒死。
抬眉望見父親背著手,快步走近屋內。
“聆兒,你怎麼回事?”父親聲音淩厲,似乎有些生氣。
我一向溫馴聽話,並未犯過大錯,怎會讓父親如此不悅。
頭也疼起來,嗚咽了兩聲,惹得一旁的阿娘心疼。
她將父親拉了出去,一邊說:“大人,聆兒剛受了傷,改日再來問話也不遲,讓她先養傷。”
我掙紮著站起來,小玉拿著外衣給我披上。
我記起,我本是沈玨最寵愛的貴妃,住在奢華的燕雲宮。
我與顧知章自小一起長大,過了及笄禮,兩家就定下了親事。
後來我被沈玨看中,入了宮,成為寵冠六宮的丁貴妃。
可為何顧知章如此怨恨,要殺我,想不起來。
頭疼欲裂,小玉剛扶我坐下,就看見顧知章站在了門外,一身錦袍,風姿秀逸,清澈的眸子閃著光,手裏還提著我愛吃的糕點。
他舒眉淺笑道:“聆兒,傷可好些了?”聲音清澈好聽。
我無力地靠在軟榻上,看著他,不自覺掉出了眼淚,心忽然痛得揪成一團。
眼前滿眼都是我的少年郎,怎會在幾年後,一劍了結我。
那日他對我的絕情、鄙夷都記憶猶新,曆曆在目。
想到這裏,我哭得更加厲害。
顧知章有些慌了,拿來絲帕,替我擦掉淚痕,緊接著將我擁入懷中。
環兒和小玉見狀都退了出去,周遭都清楚,我遲早是要嫁給他的。
“怎麼了,聆兒,可是那日匪徒太過凶狠,將你嚇著了?”
“怪我,怪我,怪我非要你陪我一同去打獵。”
他聲音裏帶著內疚,使勁抱著我,努力撫平著我的不安。
匪徒?
難不成,我回到了兩年前。
三
兩年前,我還未進宮,剛剛和顧知章定親。
盛京兩大世家即將聯姻,朝中自然是有些人看不慣得,父親早就料到,囑咐我好幾次,凡事都要小心謹慎。
那日顧知章約我進山打獵,原本在府裏閑來無事,不如出門透透氣,想著此番出城,有顧知章在,定不會有事的。
父親不放心,最近風頭正勁,冒然露麵,恐會惹來禍端。
在父親跟前磨蹭半天,他才點頭同意。
臨近黃昏,有些乏累,我先上了馬車。
手裏抱著出門時張媽媽塞給我的湯婆子,不一會我就睡著了。
環兒守在我旁邊,馬夫到一旁百姓家中去討水喝。
迷糊中,聽見一陣腳步聲,睜眼就看見一個黑衣蒙麵男子衝進了馬車。
環兒氣勢洶洶地擋在我身前,那人手裏的尖刀比在環兒脖頸間,我屏住呼吸。
他遲疑了片刻,我一隻手悄悄伸入坐榻底下,摸出隨身攜帶的匕首。
刹那間,我將身前的環兒推向一邊,雙手握住匕首,拚勁全力向那人刺去。
抵不過男子的力氣,手裏的匕首被他輕巧地打到一邊。
緊接著,我的肚子被刺了幾刀,鮮血直流。
眼前一黑暈過去,後麵的事情也不記得了。
聽顧知章說,刺殺我的人,是宣平侯舊部,因瑣事,革了他的職,一時氣不過,衝著顧知章來的。
此後在家養傷月餘,顧知章日日守在我的床前,端湯送藥,阿娘都怕他累著,勸他回去休息,他不肯,像一個孩童般固執。
他滿心愧疚的說容不得自己心愛的姑娘受傷害,等我傷愈便要將婚期提前,早日迎我入府,每日守在我身側,好生護著我。
而我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退了這門婚事。
顧家的殊榮是顧知章兩父子提劍在戰場上殺回來的,我父親欣賞顧家驍勇忠君的家風,我剛過及笄禮,就為顧家許下了這一門婚事。
正因如此,我與顧知章自小就玩在一起。
他性子頑劣又桀驁,經常被老侯爺皮鞭伺候,許是戰場上待久了,根本不在怕。
十六歲那年,他新學了一套劍法在我麵前賣弄,一不小心劍從我的臉頰劃過,瞬間鮮血直流,老侯爺罰他在雪地裏跪了半日。
我急得直哭,跑去找老侯爺求情,未曾想被他拉住。
他說錯了就應該受罰,望著我臉上的傷口他心疼的掉眼淚,滿眼都是悔意。
“對不起,聆兒,是我學藝不精,你等著,我日後上戰場,定給你掙個將軍夫人回來賠罪。”
第二年的春天,他策馬回京,邊境平叛有功,封驃騎大將軍。
大雪紛飛,少年漆黑的瞳仁,俊俏的麵龐,還有他的承諾,我都記了很久。
回想起上一世,因我家破人亡,流亡千裏的顧知章,我就心痛難忍。
於是,我讓父親做主,登門退了這門婚事。
老侯爺拉著我勸了半天,我依然決絕,寧願說自己三心二意,讓自己陷入不義境地,我也不願連累宣平侯府上下幾百人枉丟性命。
顧知章時常到我的窗邊,他不依我退婚。
我心灰意冷,抬手就要關窗。
“別在不依不饒了,我就是不想嫁了。”
話說的有些重,我瞥見顧知章剛才還閃爍的眸子漸漸黯淡下來,失落盡顯。
他伸出手臂擋住,“為何?難道你是移情旁人了嗎?”
我擠出一聲嗤笑,話到了嘴邊,懶得再去辯解:“你就當做是吧。”
月色映在他冷冽清亮的眼睛裏,猶如山澗清泉上的水霧。
他遲遲未離開,破門而入,我被他這一舉動驚著,一個勁將他往外推去。
他身材高大,根本推不動。
他輕易的將我一把抱起,放在軟榻之上,半蹲在我旁邊,緊握著我的雙手。
本是鐵了心要與他決裂,可他這般,讓我怎麼舍得狠下心來。
我氣得想笑,一腳朝他踢了去。
“顧知章!”
他急了,站起來,有種分外淩厲的氣勢:“你倒是說說是誰,這盛京城,除了我顧知章,還有誰配得上你?”
這就是顧知章,永遠驕傲,直來直去,愛我時如此,往後恨我時更加決絕。
我用力掐著手心,忍著撲麵而來的痛感,一字一句地說:“皇帝沈玨。”
“我愛上了沈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