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離世早,我年幼且無傍身之技,隻能憑借一身皮肉,供兩個弟妹長大成人。
弟妹也十分爭氣,一個考上狀元郎,被丞相千金相中,身居高位;一個嫁給了手握重權的年輕將軍,豔絕帝京。
我感覺終於熬出了頭,用多年來攢下的銀兩為自己贖身,去找弟妹,希望他們能安置我的晚年。
但沒想到,他們將我視為人生中的汙點,命人在寒冬臘月,將我投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我在悔恨不甘中死去,沒想到一睜眼,我重生了。
1
爹娘死的時候,我不過十五歲,到了談親的年紀。
爹娘為了給我籌備嫁妝,出商時被山中滾石砸死,家中剩下十四歲的弟弟,與十二歲的妹妹。
來家裏幫忙的大伯說,爹娘沒給我們留下財產,而他沒本事,養不起我們三姐弟。
他還說,我作為長姐,爹娘又是因我而死,我理應承擔起養家糊口的職責來。
看著少不更事的弟妹,我隻好答應大伯的提議,隨他去一個宅院裏做工。
可大伯騙了我。
那根本不是什麼正經地方,而是縣城中權貴的私窯。
老鴇們會買下稚嫩的少女,培養成貴人們褻玩的尤物。
大伯將我賣了二兩銀錢,拿著錢喝酒去了;我曾想過逃,可換來的是更多的毒打。
老鴇不喜我的不安分,我大伯便對我說,如果我不聽話,我的弟妹就會餓死。
阿弟程晉也跟著跪下求我,說他下個月沒有銀兩給學堂交束脩了,他想讀書。
而阿妹程如玉餓得麵黃肌瘦,來見我時眼睛直勾勾盯著桌上的糕點,拉著我的手要我拿給她吃。
“阿姐,我餓。”
看著弟妹這般模樣,我咬牙,學起了伺候人的活。
2
私窯裏大多是被父母親戚賣來的女孩,青澀又膽怯,放不開也拉不下這個臉去做這種事。
但我為了弟妹,肯學又勤奮,很快在私窯中嶄露頭角,初紅賣了大價錢,我也拿了不少分成。
我把大部分賺到的錢都送回家裏,程晉也不負我所望,在學堂刻苦進學,最終得到大儒賞識,一路高中至狀元,成了丞相府的乘龍快婿。
而我也通過恩客的關係,為程如玉請了一位聞名遐邇的女先生,教她詩琴書畫,舞樂詩書。
程如玉嫌苦累,幾次逃學,我寫信告訴她,若是不肯學便斷了她的生活費,她才肯靜下心來學習。最終她一舞驚動帝城,被小將軍相中,成了將軍夫人。
見弟妹不需我再擔心,我也終於鬆懈下來,拿出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銀兩打算給自己贖身。
雖然當時我已不複青春,但念舊情的恩客也不少,老鴇根本舍不得放我走。
我隻好不再保持好身材,暴食油膩,在屋中提水鍛煉,沒多久原本不盈一握的柳腰便粗壯起來,臉上肥肉橫生,令人倒盡胃口。
老鴇幾乎是送瘟神吧把我趕走,隻收了我許少銀兩。我便帶著盤纏,踏上帝京,找到了弟妹。
我已沒打算嫁娶,我隻是想讓他們為我安置去處,好渡過餘生,沒想到他倆一見我,就是劈頭蓋臉一頓數落。
3
“程心,你知不知羞恥?我如今是什麼身份,你就沒點自知之明嗎,還三番兩次求見?讓丞相府的人看到,你讓我如何自處?”
程晉身姿挺拔,麵如冠玉,但看向我的眼中盡是嫌惡,仿佛見到了什麼不堪入目的臟汙一般。
我驚愕:“阿弟,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是你長姐,來見你有何不妥?”
“你別這樣喊我,我沒有如此不自愛的長姐!”程晉厭惡地轉過頭。
“就是啊,程心,你知道帝京中有多少眼睛盯著我們吧,若他們知道你的身份,我們將會成為全天下的笑柄,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也會失去。”
程如玉附和道,她坐到屋子另一邊,精致的麵容還與我有幾分相似,但對我肥胖的身姿也很是唾棄。
“一名窯姐怎麼配當我們長姐?如果你為我們好,就不該來到這裏,不該在這世上。”
程晉沉聲道,程如玉點頭,也一副讚同的樣子。
我的心在他們的話語中一點一點發涼,如墜冰窟。
“當初如果不是我在私窯中賺錢給你們,你們又怎能走到今天這地位?”
程晉卻冷笑道:“爹娘因你而死,你贍養我們不是應該的嗎?”
沒想到弟妹竟是這幅嘴臉,我咬牙遭受的折磨,在他們眼中是理所應當。
“......好,我走。”
我自知與他們再無話可談,起身便離去,卻沒注意到他們在我背後交換了一個眼神。
當天夜裏,我剛走出帝京,就被埋伏在暗處的人捂暈過去,丟到湖裏。
我被冰冷刺骨的湖水激醒,抬頭卻見弟妹麵容陰冷,站在岸上看我。
程晉:“程心,不是我不信你,我們好不容易靠著努力得到的一切,可不能再被你毀了。”
程如玉:“隻有死人,才翻不起風浪。”
我怨恨地咒罵,腳上綁著的石頭帶著我,直直往下墜。
再次睜眼時,我重生了。
4
我重生在爹娘死這一天。
上一世我沉浸在悲痛中,對於爹娘的後事操辦也並不熟悉。在旁人的提醒下,去請了大伯來幫忙。
我爹與大伯早已分家,但爹娘一死,大伯也順勢將我們家接手過去。
我分明記得我家在這城中也算小有名氣,可大伯接手後卻說爹娘欠下許多外債,什麼都沒有留下,逼迫我去私窯。
後來我無意中才得知,大伯是個濫賭鬼,早就把自己的家底掏空,而恰好我爹娘出事,他接掌我家後,便填上了自己虧空的財款。
這太巧合了,更像是蓄謀已久。
但前世的我並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就被弟妹殺死,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會找出真相。
眼見衙役將爹娘屍首抬了過來,我連忙穩住心神,請人幫忙。
“張叔,您去買兩副棺材來,現成的就好。”
“趙姨,幫我聯係城郊的師傅,看他有沒有空過來主持我爹娘的白事,還有讓人買一些金紙和飯菜,給幫忙的夥計準備吃食。”
安排好下人的活,我轉頭看向兩個弟妹。
他們稚嫩的臉龐在我嚴重卻猶如地獄惡鬼,那被冰冷湖水灌滿口鼻的窒息感還停留在我體內一般,我忍不住喘了一口氣。
“程晉,你去寫訃告書通知親朋好友三日後前來悼念,待會我把名單給你;程如玉,金紙買回來後,你去疊一千個紙元寶,要在兩天內完成。”
聽我這麼說,程如玉瞪大了雙眼:“一千個?!阿姐,我哪裏會啊,而且也根本疊不完啊,讓下人去做吧。”
程晉也跟著說道:“是啊,阿姐,我也沒寫過訃告,讓張叔寫吧。”
我沉下臉,程如玉是家中小女兒,爹娘最是疼愛,養成了驕縱懶惰的性子;而程晉是家中唯一男丁,早被習慣了使喚人做事。
可父母身亡,為人子女又怎能作壁上觀?
前世我憐弟妹年幼不懂事,大部分活計都攬到自己身上,如今我定不會再給他們好臉色看。
“疊元寶有什麼難的?你要做,我也要做。這是養育我們長大的爹娘,難道什麼事情都要經他人之手嗎?傳出去你讓我們程家子女如何被看待?”
“程如玉,爹娘疼你寵你,結果你連金紙都不願意為他們疊,這一個不孝的名聲傳出去,以後誰敢娶你?”
“還有程晉,爹娘送你去學堂,你不會寫難道不會去請教先生嗎?如果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那以後這學堂你也別上了,趁早出來做工,還能為家裏節省一些。”
5
程如玉訥訥說不出話來,程晉更是急了。
“這怎麼可以!爹娘是盼我考取功名的,怎麼可以不去學堂去做工呢?!”
我:“那就好好做,到時候親朋好友都會知道你倆一片孝心,也算不辱我程家臉麵。”
兩人聽我這樣說,連忙點頭答應下來,也不敢偷奸耍滑陽奉陰違。
而我來到爹娘的主屋,翻找了一番,終於從枕頭底下的暗格中找到地契和銀票。
看著手上沉甸甸的銀票,我心裏也無比沉重。
兩日後,程晉和程如玉兩人帶著濃重的黑眼圈,將兩百分訃告和一千個元寶交到我手上。
每份訃告字跡整潔得體,元寶棱角分明。兩人也十分得意,似是在等我的誇獎,然後回去休息。
我微笑著收下東西,將兩套潔白的孝服交到他們手上。
“把衣服換上,去為爹娘守靈吧。”
“什麼?!”
兩人瞠目結舌,幾近崩潰。
“阿姐,我們晚上幾乎沒睡覺,做完了難道還不能休息嗎?”
我眉尾微挑:“這院子裏的人誰有休息?爹娘走得倉促,大家都沒日沒夜的在忙,你們隻需要幹這麼點活,都支撐不下去嗎?”
在我們家幹了很多年的趙姨也直皺眉頭,有些不悅。
“少爺,二小姐,操辦白事不是簡單的事,大小姐這兩天也忙得腳不沾地。況且老爺夫人生前那麼疼你們,你們竟然不願意幫他們守靈,這難道不是身位子女應該做的嗎?”
程晉和程如玉畢竟年紀小,臉皮薄,被趙姨這麼一說,立馬搶過孝服。
“我們當然會去守靈!”
兩人往靈堂走,路上還不住的打哈欠揉眼睛,但那又如何?這點苦根本不足我前世經曆的萬分之一。
原本按照規矩,爹娘死後,應該在家中停靈七天,方可下葬。
但我擔心大伯一家不請自來,忙著辦白事也不方便收拾他,才將葬禮定在三日內。
第三天,親朋好友們上門參加葬禮,見到程晉和程如玉跪在靈堂前,都在誇讚兩人的孝心。
兩人跪得筆直,絲毫不敢懈怠。
隨後便是出殯,程晉作為長子,要排在送葬隊伍的最前方,捧著瓦盆,等爹娘下葬後再摔毀。
為了展示程晉的孝心,我加錢讓人定製了足有十五斤重的瓷實瓦盆,比程晉的屁股還大。
6
程晉看到瓦盆的第一眼就傻了,連忙拉著我小聲說。
“阿姐,這盆也太重了,我哪抱得動啊!”
我:“這可是代表家族傳承的瓦盆,這個家是要傳到你手裏的。族裏這麼多人看著呢,你要是提前摔了,脊梁骨都得被戳爛了。”
這話一說,程晉哪還敢說不抱,隻好自己咬著牙把瓦盆捧上,兩股戰戰帶著隊伍走到墓地去。
也因此隊伍走得極慢,不少人眼裏有了不滿,程晉苦不堪言。等到了地方時,程晉的手已經抬不起來了,還是程如玉幫著才把盆給摔碎的。
程晉揉著酸痛的手臂往後走去,程如玉在身邊低聲安慰道。
“我早就讓人去叫大伯了,等他來了,肯定會為我們主持公道。你是長子,家裏的東西都是你的,她搶不走的。”
這話聲音壓得低,但我一直在注意他們的一舉一動,還是被我聽到了。
我不禁冷笑,好家夥,我說上輩子大伯怎麼來的這麼快,合著這兩人從一開始就在防著我謀家產呢。
我們是同胞姐弟,我自認對他們一直不差,沒想到竟讓我心寒至此。
也不知道這程如玉何時讓人去找大伯,我跟著送殯隊伍回到家時,大伯已經裏屋等著我了。
7
“程心,你好毒的心,停靈三日便將我弟與弟妹下葬,白事辦得如此倉促,成何體統!”
大伯程誌高一見我,便拍桌怒喝起來。程晉與程如玉兩人站在他身旁,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得意洋洋的看向我。
“太好了大伯,你終於來了!”
我眼眶一紅,趕緊上前拉住程誌高的手,哀切道。
“爹娘意外身亡,這個家差點就散了!仵作說如今天氣炎熱,爹娘身上傷口眾多,不適合停放太久,這才匆匆下葬。我也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情,還望大伯莫要責怪於我。”
我這話說得情真意切,程誌高有些詫異,瞥了眼邊上的程晉和程如玉。
兩兄妹被我的態度弄得傻眼不已,程晉急忙想開口。
“不是這樣的,阿姐她......”
我將他的話打斷:“還好這兩天阿弟和阿妹幫了許多,否則光憑我一人,怕是應付不來。”
周圍人也紛紛稱讚我們三姐弟團結孝順,程晉隻能把話咽下去,改口道。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不過阿姐,為什麼我寫的訃告中,沒有二叔的名字呢?”
程晉有意在眾人麵前將我一軍,可惜年紀小,這點手段根本不配我放在眼裏。
“大伯是父親的同胞兄弟,怎能用簡單的訃告通知。我寫了親筆信送到大伯家,隻是路途遙遠,沒想到大伯竟然這麼快就趕來了。”
我似笑非笑,那封信昨日才送出,自然還在路上。
程晉臉色難看,程誌高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引開這個話題。
他是家中唯一的長輩,便十分自然地接過了我的位置,開始向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致謝,眾人也識趣的告辭。
“等一下,大家先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