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太子府最得寵的太子妃。
李昭為了求娶我,在皇帝的寢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後如願以償,在民間傳成佳話。
所有人都說,李昭用情至深,是個不可多得的情種。
直到方曉月出現。
她不顧尊卑禮儀,宣揚人人平等,她夏日製冰,七步成詩,釀得出最甜的葡萄酒,跳得了最勾人的舞。
李昭說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他嫌我恪守規矩,步步小心太過無趣,任由方曉月砍掉我們的定情樹,淹死我的小貓,將我的院子變成了一座冷宮。
方曉月賜我一杯毒酒,問我恨不恨。
我裂開嘴笑了。
她不知道。
我活著,她是紅玫瑰,我是白米粒。
我死了,就會是李昭心頭永遠的白月光。
1.
我出太子府養病的第一年,李昭總是給我寫信。
他信中問我什麼時候回來,院子裏的桃花開的正盛,樹下我們一起埋下的桃花釀到了最可口的時候。
第二年,李昭的信裏便多的是朝政上的煩憂,說沒有我在身邊不太習慣,說恪兒見不到我總是哭,奶娘哄不住。
到了第三年,他的信裏開始出現了方曉月,他跟我說她古靈精怪,腦子裏的想法總是叫人稱奇,他不再回憶我與他那些年一起走過來的往昔,字裏行間都是對她的稱讚。
太子府裏的丫鬟給我寫信,說方曉月是天上地下獨一份的女子,李昭愛她,比當年愛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養病回府的時候,馬車停在太子府前,李昭恰好攜方曉月出門,看見我的馬車反倒是愣了一下。
“清月,你怎麼回來了?”李昭見了我,下意識拉著方曉月的手,將她擋在了身後:“怎的不同我說一聲?”
我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後的方曉月,眼神落在他們緊緊相連的手上:“我在信中同你說了。”
李昭臉色有些尷尬。
最近半年,他沒有給我寫過一封信,甚至連我寫給他的信,都堆積在一邊了不曾拆開看過。
“姐姐,你別怪昭哥哥,他是公事太繁忙了,所以才沒看你的信的。”方曉月站出來:“你看,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求他帶我出府去城外騎馬的!姐姐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阿月,你莫要胡鬧了。”李昭滿是寵溺的開口道:“清月身子弱,怎麼能去城外吹風?更何況,她也不會騎馬,你當誰都同你一樣,像隻皮猴子般上躥下跳?”
方曉月羞紅著臉,同李昭打情罵俏:“你還說呢,清月姐姐是為了給你生孩子,落得著一身的病骨支離,這裏的醫療條件實在是太差了,我以後才不要給男人生孩子。”
李昭拉著她的手:“你不喜歡,便不要,隻要你肯嫁給我就好。”
“我才不要。”方曉月嘴裏雖是拒絕,但眼神卻十分挑釁的看了我一眼:“我說過,我絕對不會和別人共侍一夫的,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李昭為難的看了我一眼,吩咐下人將我的行李搬進了太子府,便帶著方曉月騎馬出門了。
我站在門口,有些愣怔的看著院子裏的桃花樹。
他在信中說了那麼多次的想我,可我真的回來了,他卻連眼神都未曾在我身上停留過半刻。
2.
恪兒已經三歲了,長得很像李昭,性子卻像我,沉悶不愛說話。
以前李昭總是會想方設法的逗我開心,為了我能多說兩句話,上天入地的找一些新奇的玩應兒捧到我麵前,見我開心,他笑的像個孩子。
那些東西在我的院子裏,此刻已經布滿了灰塵。
我伸手,輕輕拂過箱子上的灰。
“以前就算太子妃你不在,太子殿下也會來這裏歇息,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的,自從那個方曉月進了府之後,太子殿下就很少來您這院子了......那些下人也是,見太子不來,就疏於打理!”碧玉跟在我身邊,語氣之中滿是不忿:“那個方曉月算什麼東西?不過是街邊流浪的小乞丐,運氣好才被太子殿下撿了回來,您同太子殿下那是少年情誼,她如何比得?”
我沒說話,隻是看了看外麵的桃花樹。
那棵樹是我嫁進太子府的時候,同李昭一起種下的。
他說,他最想做的事情,是跟我白首相攜,跟我一起站在窗前看桃花盛開,喝我親手釀的桃花釀。
我讓人將院子收拾幹淨,坐在桃樹下,抱著我的小白貓假寐。
小白貓是我在寺廟養病的時候撿的。
彼時外頭正下著雪,大貓生了一窩貓崽子,就它瘦的嚇人,顫顫巍巍的連喝奶的力氣都沒有。
大貓將它丟下,是我把它撿回來,廢寢忘食的照顧它,才撿回了它這條命。
它很粘我,離了我便不吃不喝,我去哪兒都得跟著,因此我將它帶回了太子府。
碧玉還在我耳邊念叨:“太子殿下不是公務繁忙嗎?如今卻帶著那個女人在城外跑馬一天了!”
我閉著眼,在貴妃椅上搖啊搖。
我愛李昭,可我不是方曉月,我不要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李昭愛我也好,不愛也好,我隻想和我的小白貓,我的恪兒,守著這一方小園安安靜靜的過完剩下的日子。
我在寺廟養病的這三年,寺廟裏住著天下最厲害的遊醫,據說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一雙妙手。
可他卻對我的身子無能為力,他說我這不是病,是身體走到了盡頭,我身子弱,本就不適合生孩子。
他滿臉愁容,我倒是風輕雲淡的問他,還有多少日子。
遊醫告訴我,最多不過三個月。
我點了點頭,便收拾東西回了太子府。
原想著,在生命的最後一段路,該是由李昭陪我一起走的。
3.
到了晚間,我坐在院子裏,聽到方曉月放肆的笑聲飄進了太子府。
李昭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的護著她:“小心點,別摔了,你瞧你,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也沒有。”
方曉月哼了一聲:“我本就不是大家閨秀,你若是喜歡大家閨秀,自去找蘇清月好了!”
“你總提她做什麼?”李昭無奈的開口道:“她性子沉悶又無趣,怎能跟我的阿月相提並論?”
方曉月提著裙子跑進了我的院子。
我正拿著小鋤頭,在樹下挖我釀的桃花釀。
李昭年少時最愛喝桃花釀,我跑去跟京城裏的酒娘學了好久,雙手在酒糟裏都泡得脫了皮,他捂著我的手,心疼的直掉眼淚。
“好大的一棵桃樹。”方曉月提著裙子走進了我的院子:“姐姐在做什麼呢?”
我站起身,李昭跟了進來,看見我手上捧著的桃花釀,愣了一下便去拉方曉月:“阿月,我們走吧。”
方曉月走過來,搶過我手上的桃花釀,掀開蓋子聞了聞。
“嗯,好香的酒。”她輕輕笑開,雙手一鬆,我的桃花釀便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可是昭哥哥早就不喝桃花釀了,這麼多年,他早就喝膩了,他啊,現在比較喜歡喝我的葡萄酒。”方曉月拍了拍手:“改日給姐姐送一壺來,絕對比這桃花釀好喝!”
我冷著臉,上去抬手便扇了她一個巴掌。
方曉月似乎沒想到我會直接動手,愣了一下。
李昭立刻上來,將方曉月護在身後,冷聲嗬斥我:“蘇清月!你現在真是越發放肆了!”
“這是我的東西,你沒資格碰。”我看著方曉月:“你跟李昭要什麼,我不管,但我院子裏的東西,你半分都不許動!你再得寵,也隻不過是個沒名沒分的草民,我乃堂堂禮部尚書之女,大景的太子妃,別說是賞你一個耳光,即便是將你即刻杖殺,也沒人能尋得到我的錯處!”
方曉月眼眶通紅,捂著臉大聲叫道:“身份尊貴就了不起麼?人又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你除了比我會投胎,還有什麼過人之處?!每個人生下來就是平等的,你怎麼可以仗著自己身份尊貴就隨意踐踏他人?”
李昭黑著臉:“阿月說的不錯,蘇清月,你真的變了,以前我從來不知道你是個這樣仗勢欺人的惡毒之人!”
我隻覺得可笑。
李昭生來就是太子,他享受了身份帶來的無上尊榮,享受了高人一等的追捧和供奉,享受了千呼萬擁的伺候,如今卻說,人人生而平等?
也許是我臉上譏諷的笑意刺痛了李昭,他的聲音越發冷戾:“你是孤的太子妃,這是孤的太子府,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是屬於孤的,何來你的東西?”
方曉月縮在他懷裏哭的傷心:“昭哥哥,其實也不能怪姐姐,是我魯莽了......我隻是想告訴姐姐你現在不喜歡桃花釀了而已,可能是方法不對,要不然,我送姐姐一點小禮物賠罪吧?”
她的眸子饒過我,落在身後的桃花樹上,指著桃花樹開口道:“剛好這裏有這麼大一棵樹,把它砍了,我親手給姐姐打造一副妝奩好嗎?”
“你敢。”
我的丫鬟碧玉實在氣不過站了出來:“你算是什麼東西?!敢對太子妃這樣無禮?!”
“我隻是想為姐姐好啊,昭哥哥......這桃花就要開了,姐姐身子弱,這花粉對姐姐也不好吧?”方曉月開口道:“姐姐為什麼這麼激動啊?”
碧玉紅了眼眶,咬著牙道:“你懂什麼,這棵桃樹是當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一起......”
“砍了。”李昭開口,打斷了碧玉的話:“蘇清月,孤說過,孤才是這個太子府的主人,孤有權利處置這個府中的任何東西!”
我深吸一口氣,顫抖著嗓子開口道:“我不需要什麼妝奩,這棵桃樹不能砍。”
“孤說的話,你是聽不懂嗎?”李昭厲聲道:“來人,把這棵桃樹給孤砍了!”
太子府的下人很快拿來了斧頭,我擋在桃樹麵前:“這棵桃樹是我種下的,是我的!”
“把太子妃拉開,今日這棵桃樹必須砍!”李昭看著我,往日裏的情愫此刻看不見一點:“你的性子真是越發囂張,看來是孤這些年寵壞了你!現在若是不治治你,以後府中可還有別人的立足之地?”
我被人拉開,碧玉也被人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我親眼看著斧子一下又一下的砍在那棵桃樹上,原本並不粗大的樹幹緊緊幾下就轟然斷裂。
“把桃樹送到阿月院子裏去!”李昭說完,便拉著方曉月走了。
方曉月轉頭,朝我露出一個挑釁的目光。
我坐在地上,看著碗口粗的樹墩,碧玉在我身邊哭的傷心。
我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那年與我一起親手種下桃樹的李昭,死在斷裂的桃樹下。